书城短篇韶光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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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小真是在后来才有点后悔了。当初,离开学校的时候,是太任性了一些。毕业证也没有要——姜教授是导师,导师是什么,是老板。论文的生杀大权,在老板手上。刚刚把姜家闹了个天翻地覆,他怎么肯轻易放过她?

最先住的地方是甜水园。团结湖附近,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房子,走廊曲折幽暗,堆着经年的杂物。破自行车,纸箱子,废弃的花盆,歪歪扭扭的小沙发,扶手处露着海绵。小真跟在那个喋喋不休的中介男后面,提着裙子,时不时被脚下的东西绊一下。

房东是个中年女人,人很胖,长着一双戒备的眼睛。她盯着小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遍。小真的头发刚刚剪过,是短发——短得有点过分。乱花的裙子,缠缠绕绕,有一种蛊惑人心的迷乱感。小真后悔没有穿那条破牛仔裤。房东研究了她的身份证,问,大学生?小真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中介男趁势说,还没有毕业。房东还想问,被中介男拿话敷衍过去了。

碰了几回壁,才知道,原来,毕业证竟是这样的重要。人家都问,学历?毕业院校?户口?这都是小真无法回答的。堂皇的办公大楼里,出出进进的人们,穿着正装,他们都是怀揣毕业证的人吧,身家清白,来历清晰。他们的那些人生履历表,无需欲言又止的注脚,是可以一笔一画坦然填写的。

正是初冬。风在窗子外面,浩浩地吹。有一扇窗子的挂钩坏了,吱呀呀响着,响个不停。阳光淡淡的,把枯枝的影子印在窗子上。谁家的电视正在唱京戏。一长串拍板声,亮烈紧张,让人不由得从恍惚的思绪中猛省,惊出一身的冷汗。

屋子里还没有暖气。是那种凄清的冷。小真坐在被子里,蓬着头,把电脑放在膝上,在网上群发简历。脑子里乱哄哄的,都发了哪些,她也记不住。各种各样的招聘网,让人眼花缭乱,让人觉出人生的虚空和荒诞。

远处传来一个人沙哑的叫声。磨剪子喽——洗油烟机——伴随着仓朗朗的铁片击打声,有些渺远苍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