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那雪
1279400000004

第4章

仿佛还在下雨。并不大,零零落落的,落在一层的铁皮房顶上,叮叮当当的响。这一带老房子,主人大都是老北京人,最知道地皮金贵,一楼的人家,便依着窗子,搭起简单的平房,用篱笆围起来,便俨然是一个小的院落,种上一些花花草草,瓜瓜茄茄,便很有几分样子了。这种平房当然是有用场的。租出去,每个月就是一笔不小的进项。小民百姓的日子,最能显出民间的智慧。当初,就是在这样的小平房前,那雪认识了杜赛。那时候,同孟世代正是如胶似漆的蜜糖期。那雪几乎很少去孟世代的别墅。都是孟世代过来。为了这个,叶每每不止在那雪面前感慨过多少回。叶每每的意思,那雪应该去住孟世代的别墅。那么大的房子,孟世代一个人住,资源浪费是其一,二则呢,也可以把孟世代周围的花花草草清理一下。清君侧嘛,这是谋略。还有更重要的一条,跟这个已婚男人一场,图的是什么?如果不是婚姻,那么至少,也该有必不可少的物质享受。否则的话,岂不是虚掷华年?那雪呢,到底不脱读书人的迂腐,人又固执,听不得劝。直把叶每每气得咬牙。其实,那雪有自己的小心思。这一来和一往,不一样。孟世代来,而不是她那雪去。当然不一样。其间的种种微妙,她都在心里细细琢磨过了。去年北京房价回落的时候,那雪也动了买房的心。月供倒不怕,好在薪水还算不错。只是单这首付,就让人不得不把刚生出的心思斩草除根。叶每每问过好几回,孟世代,就没有一点说法?那雪不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没错,孟世代有钱。区区一栋房子,在孟世代,不过大象身上的一根毫毛。可是,孟世代要是有这份心,也用不着她亲自开口。而且,即使孟世代愿意给,受与不受,受多少,如何受,那雪也一时踌躇不定。这不是衣裳首饰。这是房子。房子意味着什么?在这样的男女关系当中,房子意味着太多。直到后来,那雪也不愿意承认,当初,她是给自己留了退路。她深知自己不是叶每每。有很多东西,她还没有看破。

那一回,好像是个周一,那雪记不得了。应该就是周一。一般情况下,孟世代周末过来。却从来不住。周一早晨,那雪去上班。锁门,下楼。路过篱笆墙的时候,见一个男人站在那,一下一下地刷牙。看见那雪,嘴里呜呜啊啊地说了句什么,看那手势,似乎是有事。那雪就站住了,看一眼手表。男人三下五除二漱口完毕,走过来,欲言又止。那雪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年轻,称得上俊朗,由于刚洗漱完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地清新,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道。早晨的阳光很明亮,有些晃眼了。那雪又看了一眼手表,等着他开口。有上班上学的人从旁边走过,一路摇着铃铛。那个人迟疑了一时,说,你们——以后能不能安静点——吵得人睡不着。那雪怔了一下,脸一下子就红了。那是她第一次见杜赛。

后来,那雪想起这一段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的脸红,心里恨恨的,却又不知道该恨谁。杜赛倒仿佛把这回事忘记了,从来也不曾提起过。那时候,杜赛在一家品牌咨询公司做设计师。那是一家很厉害的公司,在业界名头十分响亮。杜赛的样子,倒不像是那些光头或者小辫子的艺术家,戴耳钉,穿帆布鞋和带洞的破牛仔裤。杜赛也穿牛仔T恤,喜欢黑白两色,站在那里,说不出的干净清爽,一眼看上去,就是好人家的子弟。那雪是在后来才知道,杜赛是地道的北京人,胡同里长大的孩子,在京城,算是中等人家,却难得地有一种清扬之气。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长到这么大,那雪总觉得,即便是再衣冠整洁的男人,身上都有一股——怎么说——一股浊气。杜赛一直没有解释,他为什么要出来租房住,而且,还住这样简陋的小平房。杜赛不说,那雪也不问。那雪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人。对孟世代也是。后来,有时候,那雪不免想,孟世代这样一个看惯风月没有长性的人,能同她走过这么久,除去容貌心性,大约就是喜欢她的这一条吧。用叶每每的话说,那雪你这个傻瓜,大傻瓜,天生就是他妈做情人的料。叶每每说这话的时候又是喝多了酒。餐厅里的人们都朝这边张望,搞不清到底哪一个女人是人家的情人。那雪低头把碰翻的酒杯扶起来,泼洒出来的红酒在桌面上慢慢流淌,迅速把洁白的餐巾纸洇透。绛红色的酒在纸上变淡了,有一些污。那雪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一种暧昧的粉色。

现在想来,那一回,叶每每是一定受了重创。直到后来,那雪也不知道,一向铜头铁臂所向披靡的叶每每,怎么就不小心把自己伤了。

孟世代照例地忙。大江南北飞来飞去。是那种典型的会议动物。有一回,那雪在孟世代的电脑上查资料。看见桌面上有一个文件夹,名称叫做西湖。那雪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全是照片。孟世代和一个女人。那郎情妾意的光景,看来正是你侬我侬的良辰。看日期,正是最近这一回出差。那雪对着那些照片看了半晌。关掉。网速很慢。那雪坐在电脑前,安静地等待。孟世代的声音从客厅里传过来,一声高,一声低,忽然朗声大笑起来。顾老——您放心——当然,当然——这件事,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