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2:最后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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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最后一案(1)

我无比沉重地在记事簿上记下这最后的案件,以此纪念我亲爱的朋友——杰出的天才歇洛克·福尔摩斯。从“血字的复仇”开始,我第一次随同福尔摩斯一道破案,到“海军的协议”一案——毫无疑问,由于这位天才的介入,他成功地制止了一场严重的国际危机——尽管我的叙述时断时续,并且深觉描写得远不够充分,但是还是竭尽所能把我们共同经历过的冒险旅程记录下来。我原打算只写到“海军的协议”一案就停笔,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决不愿提起那桩在我的人生里留下永久遗憾的案件。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两年,但我始终无法释怀。然而,詹姆斯·穆利雅蒂上校近日动作频频,他接连发表了数封信件,为他那早逝的兄弟辩解。迫于无奈之下,为了维护福尔摩斯的荣誉,我只能站出来,将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是非曲直,全都交由大众雪亮的眼睛来审判。如今只有我一人得知个中详情,此时已到时机,秘密已经无法隐藏了。

关于此事曾有过三次公开的报道:一次是一八九一年的五月六日那一期《日内瓦期刊》;一次是一八九一年的五月七日国内各家报纸争相转载的路透社简讯;最后一次就是我方才提过的那几封信,它们都发表于近日。前两次报道都过于简略,而最后一次报道又极尽诋毁之能事,满纸一派胡言。因此,既然我是唯一了解真相的人,那么我有责任揭露出穆利雅蒂教授曾对福尔摩斯做过的邪恶勾当,将全部的事实真相公之于众。

自从我搬离了贝克街,过上了美满的婚姻生活,再加上婚后我重操旧业,开始行医。无形之间,我和福尔摩斯之间那种亲密的关系开始有些疏远了。

当然,在他查案过程中需要某个助手时,他还会经常来找我。然而,这种情形愈发少见了。在一八九零年这一年里,我总共只记录了三个案件。那年冬季和一八九一的春天,报纸上说福尔摩斯应法国政府的邀请,办理一件非常重要的案件。在此期间,我曾收到福尔摩斯的两封来信,一封来自纳尔帮,一封来自尼姆。因此,我猜这回他肯定会在法国待上一段时间。出乎我意料的是,在一八九一年的四月二十四号的晚上,他大咧咧地走进我的诊所。让我尤为震惊的是,他看上去更加憔悴和苍白了。

“没错,我连日来太过疲惫了,”他读懂了我的心声,没等我开口,就抢先解释了,“这段时间以来我惹上了点麻烦,我可以关上你的百叶窗吗?”

我打开那盏用于阅读的小灯,把它放在桌上,这是室内唯一的光源。福尔摩斯沿着墙角走过去,快速关上了两扇百叶窗,并插紧了插销。

“你在害怕什么?”我惊疑地问道。

“没错,我是在害怕。”

“怕什么?”

“我害怕气枪的突袭。”

“我亲爱的朋友,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非常了解我,华生,我并非胆小怕事的懦夫。但是,事到临头,一味地逃避和拒绝危险并非聪明人所为。你能给我一根火柴吗?”福尔摩斯吸着烟,仿佛很享受烟草的镇静效果似的。

“非常抱歉,这么晚了还使你不得安眠,”福尔摩斯说道,“但是我必须取得你的同意,我现在得从你的后花园翻墙出去,一刻也不能耽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问道。

他伸出自己的手,在灯光的照耀下我看到他的两根手指都受了伤,伤口正在汩汩流血。

“你看,我并非在哗众取宠呢,”福尔摩斯满不在乎地笑道,“这确实存在于我的周围,甚至还能弄断人的手呢。顺便说一句,你太太在家吗?”

“哦,她出门去见朋友了。”

“真的!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

“是的。”

“太好了,那么我就可以冒昧地邀请你,在未来的一星期里,我们一起环游欧洲吧。”

“去哪里?”

“啊,去哪里都无所谓。”

这确实很不寻常,福尔摩斯向来对漫无目的的度假毫无兴趣,而且我从他那惨白消瘦的面容看出,此时他的神经已经绷到极点。福尔摩斯看出了我的疑问,于是双手交叉,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跟我解释了一番。

“你听说过穆利雅蒂教授吗?”他问道。

“从未听说过。”

“啊,那个人简直就是奇才啊!”福尔摩斯极为亢奋地说,“此人神通广大,势力范围囊括整个伦敦,但是却没人知道他的存在。这使得他的犯罪记录已经达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华生,我要郑重地跟你说,如果我能彻底打败此人,如果我能为我们的社会铲除一颗毒瘤,那么,我认为我个人的事业也从此登峰造极,那时我就可以过一种比较平静的生活了。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最近斯堪的那维亚的皇族和法国委托我办理的那几桩重案,使我得到了很好的报酬,足够使我过上那种梦想中的宁静生活,而且我也能从此专心研究我的化学试验。但是,华生,只要我的心上还掠过穆利雅蒂教授的阴影,只要此人还在伦敦城里为非作歹,我就无法安心离开,就无法心安理得地坐在舒适的安乐椅中逍遥度日。”

“那么,他都做了哪些坏事呢?”

“他不是普通人。他出身良好,受过高等的教育,拥有出众的数学才能。他在二十一岁那年,发表了一篇阐释二项式定理的论文,名扬欧洲。凭借这个荣誉,他轻易取得了一些小学院的数学教授这个职位。而且,他的前程也是一片光明。然而,此人骨子里继承了先祖凶恶狠毒的品性。由于他本身具有非凡的才能,他血液中流淌的邪恶因子不但没有稍加收敛,反而更加横行无忌,危险万分。他的斑斑劣迹传到了大学的校园,迫使他辞去教授的工作,转而来到伦敦,打算成为一名军事教授。这是人们普遍知道的关于他的履历,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是他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要知道,华生,关于伦敦城里那些顶级的犯罪阴谋,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了。最近几年来,我隐隐察觉在那些亡命之徒的背后,始终有一股邪恶的力量在庇护着他们。在我经手过的所有案件中——造假案、抢劫案、谋杀案——我三番五次地感应到这股势力的活动。我经过周密的分析,发现是这股力量在背后推动着那些尚未结案的案件,尽管我并没有直接介入这些案件。这么多年来,我千方百计想要掀开蒙在这股黑暗势力表面的黑幕,而这一刻终于来临了。我掌握了线索,百般跟踪追查,历经千辛万险才揪住了幕后的黑手——那位著名的数学家、军事教授穆利雅蒂。

“他堪称犯罪王国的拿破仑,华生。他亲手策划了伦敦城里将近一半的犯罪案件,那些尚未破案的犯罪活动十之八九也是他的手笔。他是一位杰出的犯罪专家、哲学家、思想家。他有最出色的头脑。他就像一只蛰伏在大网中的蜘蛛王,始终沉寂不动,然而这张蜘蛛网却有着千丝万缕,他完美地掌控每一根蛛丝的动静。他很少亲自出手,一般都是出谋划策。他的爪牙遍布城内,组织周密。如果某人想要作案,或是偷盗文件,或是抢劫宅邸,或是谋害人命,只要他告知教授消息,这个组织就会快速运转,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罪恶之网,将犯罪的想法付诸行动。一旦他的爪牙失手被擒,这个组织也有足够的金钱为他保释,或是聘请第一流的律师为他辩护。而隐藏在幕后的首脑人物却从未被抓获过——找不到一丝嫌疑。这就是我分析出的关于这个组织的情况。华生,我发誓即使穷尽毕生精力也要破获这个组织。

“然而,这位名声清白的教授的防护措施非常严密,简直无隙可乘。尽管我想方设法,还是没能找到把他送上被告席的证据。你一向知道我的能力,亲爱的朋友,但是经过三个月不懈的努力,我还是沮丧地承认,这是我迄今为止碰到的一个最为棘手的敌人。我对他能力的敬佩,超过了对他罪行的厌恶。可是,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马脚,一个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的马脚。但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任何马脚对于他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我既然已经找到机会,便从这里入手,我的计划很周密,一点点在他周围布下天罗地网,量他插翅也难飞。我一切都部署好了,就等着时机成熟,将这伙人一网打尽。在这三天之内——也就是下个礼拜一——一旦机会来了,教授和他的那一群爪牙,就会全都落到警方的手里。到那时,就会举行一场本世纪最为轰动的大审判,这个审判会破解四十多件迄今为止尚未了结的悬案,这伙恶棍全部会被判处绞刑!但是,假如我们稍有不慎,这伙异常狡猾的暴徒,还是会从我们的铁网中溜掉。

“唉,如果能在穆利雅蒂教授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圆满解决这件事,那就万事大吉了。可是此人确实老谋深算,我的每一步行踪,他都了如指掌。他一次次全力突破我的封锁,我又一次次成功地阻截了他。我毫不夸张地说,我的朋友,如果把我们之间明争暗斗的详情披露出去,那会是侦探史上最为精彩光辉的一页!我从未遇到如此旗鼓相当的对手,也从未被敌人逼得如此狼狈。他的计策非常奏效,而我刚刚才能越过他一步。今天早上我就制订了最后的计划,仅仅需要三天的时间,我就能圆满解决掉他们。就在我坐在屋里凝神推敲这个计划的时候,有人突然闯进来,穆利雅蒂教授就站在我对面。

“尽管我的心理素质过硬,但是,我必须承认,当我猛然间看到我一生中最厉害的对手就站在我面前时,我还是吃了一惊。我非常熟悉他的样貌。他长得很高,但是异常瘦削,额头微微隆起,眼眶深深凹陷,胡须被刮得很干净,面色惨白,看上去像一个苦行僧,依然保持着教授应有的风度。他的背部由于过度学习,稍微有些佝偻,他的脸庞怪异地往前倾着,而且不断地左右摇摆,这副尊容,看上去既古怪又可悲。他眯着双眼,带着探究的神色打量着我。

“‘我本以为你的前额会很发达,先生,’他终于打破了沉默,‘在睡衣的衣袋里拨弄上了膛的手枪,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其实,当我一看到他,我马上发觉此时自己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险。对于他来说,为了解除目前的困境,唯一的方法就是让我从此在世界上消失。所以我在紧急中从抽屉里拿出手枪,悄悄塞进了衣袋中,并且隔着睡衣瞄准了他。然而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动作,所以我只好拿出手枪,打开了机头,并把手枪放在桌上。他依旧彬彬有礼地微笑,眯着双眼,然而他隐隐透露出的某种神情,使我暗自庆幸手中拥有一把武器。

“‘很显然,你并不了解我。’他说道。

“‘恰好相反,’我冷静地回答,‘我自认为将你调查得非常清楚。请入座,你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稍微讲述你的来意。’

“‘我要说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说道。

“‘既然这样,你肯定也知道我的回答了。’我毫不让步地回答。

“‘你就不能收手吗?’

“‘绝无可能。’

“他突然去掏衣袋,我抓起了手枪。结果,他只是掏出一本记事簿,上面草草记录了一些日期。

“‘一月四日你妨碍了我的行动,’他说道,‘二十三日你又破坏了我的计策;二月中旬你使我惹上了大麻烦;三月底你将我的计划全扰乱了。在即将结束的四月,我看出来,因为你的毫不退让,我已经被逼入了绝境,面临着牢狱之灾。我已经无法容忍你的迫害了。’

“‘你想做什么呢?’我问道。

“‘停止这一切,福尔摩斯先生!’他使劲摇晃着脑袋,说道,‘如果你不住手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等到星期一再说。’我说道。

“‘啧,啧!’他说道,‘我相信,像你这么绝顶聪明的人肯定明白,你唯一的选择只有一种,那就是马上停手。你把我们都逼急了,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看着你胡搅蛮缠的行为,对于我的脑力训练是极为有用的。我坦白告诉你,如果我被逼无奈之下采取某种极端的防卫措施,对于你来说后果将是极为惨痛。你尽管笑吧,先生,我敢保证,结果肯定会让人悲伤的。’

“‘从事我们这一行,哪能没有危险呢?’我说道。

“‘这并非危险,’他说道,‘而是无法挽回的毁灭。你想要阻碍的不仅仅是一个孤单的人,而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就算你很聪明,还是没能见识到这个组织的可怕力量。你必须马上退后,福尔摩斯先生,否则你将会被这个巨人狠狠踩在脚底下。’

“‘我很担心,’我站起来,说道,‘我们谈得太入迷了,这会耽误我手头正进行的重要事情。’

“他也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然后悲哀地摇摇头。

“‘好,好,’他终于开口了,‘多么可惜啊,我已经尽力了。你的每一个步骤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星期一之前你绝无可能摧毁我们。这是一场殊死搏斗,福尔摩斯先生,既然你这么想置我于死地,那么我毫不客气地说,我绝不会站在法庭的审判席上的。你想战胜我,好啊,我警告你,你无法战胜我的。如果你确实有这个能力毁掉我的话,那么,请放心吧,我一定会拉着你同归于尽的。’

“‘谢谢你的夸奖,穆利雅蒂先生,’我说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也要奉劝你一句,如果我真的能够将你绳之于法,那么,为了整个社会的安宁,就算是与你同归于尽,我也没有遗憾了。’

“‘我同意和你同归于尽,但并不代表你能毁掉我。’他怒吼着,转身就走出房间。

“我和穆利雅蒂教授之间的这场不寻常的谈话,在我的心里产生了阴影。他的语气很平和、冷静,让人不由得不相信。一个头脑简单的坏蛋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自然,你会嚷嚷:‘为什么不叫警察来监控他呢?’那是因为,我确定他肯定会授意那些爪牙加害于我。我手中握有足够的证据,来确认这一点。”

“你早已遭受突然的袭击了吗?”

“穆利雅蒂教授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那天的中午,我到牛津街去办理一些杂务,才走到奔亭科街到威尔贝科路十字交叉路口的拐角处时,一辆双马驾驶的货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冲来,我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快跳到了人行道上,才幸免于难。

“眨眼间货车就急奔过了马力里本巷,很快就消失了。这个事故发生以后,为了保险起见,我只在人行道上行走。可是,华生,当我走到韦尔路的时候,一块砖头突然从一户人家的房顶掉下来,在我的脚边四分五裂。我找来警察,合力搜查了那个地方。只见房顶上到处堆着修葺用的石块和砖瓦,他们都认为是狂风把砖头吹了下来。只有我知道,是谁想要我的性命。后来,我租了一辆马车,到贝尔梅尔街找我的哥哥,我在那里安全度过了白天。就在刚才,我到你家的路上,一个恶棍拦住了我的去路,他挥舞着大头木棒狠狠地攻击我。我把他打翻在地,警察随即把他带回了警局。

“我一拳揍在那个恶棍的门牙上,所以擦破了指关节。但是我敢肯定,警察不可能查出那个恶棍和数学教授之间的联系。我猜,此时他就站在十英里开外的房间里,正对着一块黑板专心致志地解答某道数学题呢。华生,你听完这些以后,对我的冒昧来访并关上你家的百叶窗,而且还请求从后花园翻墙离开你家,避免打草惊蛇的举动不以为怪了吧?”

我向来敬佩福尔摩斯那无所畏惧的精神。今天他遇到的一连串事件,加起来简直能让一个普通人吓破了胆。然而,此时他就坐在我面前,心平气和地娓娓讲述他今天的恐怖经历,这使我更加佩服他了。

“你要留下来过夜吗?”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