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2:最后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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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证券经纪人的书记员(1)

我在结婚之后就买下了一个诊所,打算重新行医。这个诊所位于帕丁顿区,它的上一任主人是老法夸尔先生。其实老法夸尔先生在从前很长一段时间内,业务非常不错,收入颇丰。可是随着他的年纪逐渐老迈,又身患舞蹈病难以治愈,所以来他这儿看病的人越来越少。因为人们普遍相信,只有身体健康的医生才能治愈他人的疾病;如果一个医生对自身的病痛都无能为力,那么自然就不可能得到病人的信任。正因如此,随着老法夸尔先生身体的日渐衰弱,他的收入也就日渐微薄。等到我买下他的诊所时,他的年收入已经从一千二百英镑缩水至三百多英镑了。可是我自信于年轻力壮,身强体健,相信自己可以在几年之间,就让这个诊所恢复昔日的辉煌。

诊所开张之后的三个月,我一直非常忙碌,几乎没怎么见过福尔摩斯。因为每天的业务就足够让我焦头烂额了,所以根本没时间去贝克街。至于福尔摩斯,我相信,如果没有案子可查,他肯定也是极少外出的。

六月的一个清晨,我刚刚吃完早餐,正在看《英国医务杂志》的时候,忽然有人按门铃,接着,我就听到我的老朋友那高亢尖刺的说话声,这简直太让我吃惊了。

“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风风火火地走进屋内说道,“见到你真高兴!我想,尊夫人已经从‘四签名’那件案子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了吧?”

“是的,我们夫妻俩都很好。”我高兴地抓着他的手回答道。

“同时我还希望,”他坐下之后接着说道,“你可以在忙于医务工作之余,继续关注一下你一直非常感兴趣的推理法。”

“哈哈,我怎么会把它们落下呢,”我说,“昨天晚上,我还把咱们破获的所有案件都分类整理了一下呢。”

“你不会觉得咱们的资料搜集工作已经结束了吧?”

“当然不会,我一直期盼着可以拥有更多这样的经历呢!”

“那么,今天就出发怎么样?”

“当然可以。”

“如果咱们的目的地有些远,比如说伯明翰,你也觉得没问题吗?”

“只要你愿意,当然没问题。”

“那你的诊所怎么办?”

“我以前帮旁边那间诊所的医生代过班,他一直想还我这份人情呢。”

“哈哈,太好了!”福尔摩斯靠倒在椅背上,眯起眼睛敏锐地看着我,说道,“你最近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夏天的感冒确实很令人着恼。”

“的确如此,我上个礼拜患了重感冒,整整在家里待了三天。不过,我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

“是的,现在的你看起来非常健康。”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前几天生病了?”

“亲爱的华生,我的方法你应该很熟悉了。”

“这么说,又是用的推理法?”

“当然了。”

“那你是从哪一点上看出来的呢?”

“你的拖鞋。”

我看了看脚上那双新买的漆皮拖鞋。“你是怎么……”可是没等我说完,福尔摩斯就开口了。

“这是一双新拖鞋,”他说,“应该刚买来几个星期。可是朝向我这一侧的鞋底却已经被烧焦了。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拖鞋沾水后,在烘干的过程中不小心烧到的。可是我又发现你的鞋面上还粘着一张写有店员代号的圆纸片。如果拖鞋被水打湿过的话,这张纸片肯定早就掉了。所以这鞋一定是在你把腿伸向壁炉烤火时烧焦的。可就算是在这样潮湿的六月天里,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也不会随便烤火的。”

和福尔摩斯其他那些推理一样,只要经过他的解释,事情就会变得非常简单。他看出了我的心思,略带挖苦地笑了起来

“或许我的解释让事情变得太简单了,”他说道,“看来我应该略去原因,直接把结果告诉别人,这样肯定会让对方大吃一惊、印象深刻的。华生,你决定去伯明翰了?”

“当然。先跟我说说这是怎样的一件案子吧。”

“等咱们上了火车再说吧。我的委托人正在外面等着咱们呢。你现在应该已经可以出发了吧?”

“请稍等一下。”我赶忙给旁边诊所的大夫写了一张便条,然后跑到楼上去和妻子简单说了几句,最后冲出家门,在门口的台阶上追上了我的朋友。

“你的邻居也是当医生的?”福尔摩斯看了一眼旁边那家大门上的黄铜门牌说道。

“是的,他和我一样,都买了一个诊所。”

“这个诊所有年头了。”

“嗯,我们俩家的诊所都是和这栋房子一起建成的。”

“可是你的生意却更好一些。”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你是看出来的?”

“通过门口的石阶。你看,你家的石阶比他家的磨损更严重一些,大概薄了三英寸。唔,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坐在马车里的先生名叫霍尔·帕克罗夫特,是咱们的委托人。嘿,车夫,请快一点儿,我们还要赶火车呢!”

我在这位委托人的对面坐下,打量着他。他很年轻,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看起来真诚而坦率。他留着一撇略带卷曲的黄色胡子,戴着一顶体面的礼帽,穿着一身简单大方的黑色套装,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机灵聪敏的城市青年的样子。这类年轻人通常被叫做“伦敦佬”( 伦敦佬:指居住在伦敦平民区的人),他们组成了英国最为著名的义勇军团。在整个英国,这一类人比其他阶层涌现出了更多的体育家和运动员。这位帕克罗夫特先生,脸色红润,看起来心情不错,但是嘴角却微微向下撇,透露出一种悲伤的情绪。不过直到我们三人坐上了开往伯明翰的火车,我才搞清楚他碰上了什么麻烦事。正是因为这件事的困扰,他才赶来向福尔摩斯求助。

“我们要在火车上耗费一个小时零十分钟,”福尔摩斯开口说道,“帕克罗夫特先生,请把你告诉过我的那个非常有意思的故事,再重新讲一遍吧,这样既可以让我的朋友了解事件经过,又可以让我对案情再加深一遍认识。请你尽量说得详尽一些。华生,咱们这次办理的案子,或许会有些玄机,但也或许什么都没有。不过,案情本身确实显现出异乎寻常和荒诞不经的特点,这些都是咱俩感兴趣的地方。好了,帕克罗夫特先生,请开始吧。”

这位年轻的先生目光闪闪地看着我。

“这件事最让我困扰的是,”他讲道,“我好像彻底上当了。可是看起来又似乎没有上当,我也看不出任何能显示我已经上当的迹象。可是,如果我真的放弃这份工作,到头来却发现这不是一场骗局,那我肯定就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了。虽然我不善言辞,不过华生先生,我会尽可能把这件事讲清楚的。

“我以前是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的职员,这家商行就在德雷珀广场近旁。可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商行被牵涉进委内瑞拉债券案,并大受冲击,最终导致破产。当时,商行里包括我在内的二十七名员工全部被辞退。我在那里工作了五年,临走时,考克森先生写了一份对我的工作态度和业绩都十分肯定的鉴定书给我。随后,我到处求职,可是僧多粥少,我一直没能再找到工作。我之前的薪金是每周三英镑,直到被辞退前,我一共攒下了七十英镑的存款。但是这点积蓄很快就被我用光了。当时的我几乎是走投无路了,连寄求职信时需要的信封和邮票都没钱买。我为了找工作,跑了很多地方,连靴子都磨破了,可是仍旧一无所获。

“终于,我得到一个消息,莫森和威廉姆斯商行——位于龙巴德街的最大的证券商行——有一个空缺职位。你或许不是很熟悉伦敦东部的中央邮政区那里的情况,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讲,这家证券商行是全伦敦最有钱的商行之一。他们公司规定,应聘者必须以求职信的方式来应征工作。于是,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他们寄去了那份鉴定书和我的工作申请,毕竟我知道应征成功的几率是非常小的。但是出乎意料,我居然收到了那家公司的回信。信中通知我,下礼拜一去商行面试,如果我的外形条件符合他们的要求,就可以立即上岗。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申请会被选中,有人说是经理从一大摞求职申请里随便抽出来的。反正无论如何,我是幸运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信里说,薪金是每周一英镑,但这只是开始,职务则和我在原来那家商行里一样。

“现在就是我要说的重点了,也是整件事的奇怪之处。我家住波特巷17号,那里靠近汉普斯特德。就在我收到回信的当天晚上,我正在家中抽烟,房东太太送进来一张印有‘阿瑟·平纳,财经人’字样的名片。我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找我。不过我还是把这个人请了进来。来者中等个头,头发、眼睛和胡子都是黑色的,鼻尖发亮。他步履轻盈,语速极快,看起来是个急性子。

“‘你一定就是霍尔·帕克罗夫特先生了?’他问我。

“‘是的,先生。’我把椅子拉到他面前。

“‘你之前是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的职员?’

“‘是的,先生。’

“‘现在又被莫森和威廉姆斯商行录用为书记员?’

“‘是的,先生。’

“‘哈,是这样,’他说道,‘我了解到你在理财方面的能力很出色,业绩非常好。你肯定还没忘记老东家的帕克经理吧?他对你可是赞赏有加。’

“听到这种夸赞,我自然非常高兴。虽然我在工作上确实很能干,但从没想到能得到这么高的褒奖。

“‘你的记忆力非常不错吧?’他问道。

“‘还可以吧。’我自谦地说。

“‘失业期间,你还关注商情吗?’

“‘关注。每天早上,我都会留意证券交易所当日的牌价表的。’

“‘真是有心人啊,’他说道,‘不过生财之道正是如此。如果我想现在考考你,你应该不会介意吧?请问,艾尔郡股票今天的价格是多少?’

“‘一百零六英镑五先令到一百零五英镑十七先令半。’

“‘新西兰统一公债的价格呢?’

“‘一百零四英镑。’

“‘那布洛肯·希恩股票的价格呢?’

“‘七英镑到七英镑六先令。’

“‘太棒了!’他高兴地说道,‘全答对了。亲爱的朋友,你真不应该只满足于当一个小小的书记员,你这是在浪费自己的才华!’

“你们可以想到,听到这番话我是多么吃惊。我说道:‘但是别人可不这么想。我能找到现在的这份工作就已经很知足了,我非常珍惜它。’

“‘你实在不应该妄自菲薄,先生。以你的才华,你本应得到更大的发展。如果你到我这里来,我付你的薪水将远远高于你在莫森和威廉姆斯商行赚到的,我提供给你的职位也和现在的书记员有着天壤之别,虽然相对于你的才华,这些待遇还是太低了。莫森和威廉姆斯商行让你什么时候去入职?’

“‘下礼拜一。’

“‘哈哈,我打赌,你是不会去的。’

“‘为什么?’

“‘因为下礼拜一,你要去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出任经理一职。这家公司一共拥有一百三十六家分所,其中有两家分别设在布鲁塞尔和圣雷莫,剩下的则全部在法国境内。’

“听了他的话我大为诧异。‘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家公司。’我如实说道。

“‘这并不奇怪,’他说,‘因为这家公司是由私人资金创建的,而且业务往来量很大,生意兴隆,所以一直经营得很低调,没有进行过宣传。我弟弟哈里·平纳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之一,现在在董事会里当总经理。他知道我人脉很广,所以希望我能够为他物色到一位薪水低廉,精明强干,愿听吩咐的年轻人。我从帕克那里听说了你,觉得你就是不二人选,所以特意今晚过来拜访你。我们将付给你每年五百英镑的薪酬,虽然这实在是寒酸了些。’

“‘五百英镑!’我喊道。

“‘确实是少了点,但这只是开始而已。另外,你还可以从你的代理经销商完成的营业额中抽取百分之一的雇用金。相信我,这笔收入会远远高于你的薪金的。’

“‘可是五金方面我一窍不通啊。’

“‘哪儿的话,我亲爱的朋友,你不是懂会计吗?’

“我脑子里嗡嗡乱响,简直连坐都坐不稳了。突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说,‘莫森和威廉姆斯商行给我的年薪只有二百英镑,但是这家商行非常保险可靠,而我对你所说的这家公司实在知之甚少……’

“‘啊哈,果然精明!’他兴奋地大喊,‘你就是我们迫切需要的人才。你有自己的主意,从来不会轻信别人。这样吧,这是一百英镑,如果你决定来我们这里工作,就把它收下,算是我预支给你的薪水。’

“‘成交,’我高兴地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入职?’

“‘明天中午一点,地点是伯明翰,’他说,‘我兜里有封信,明天你把它拿给我弟弟就行了。公司的临时办公室设在科伯莱森街126号乙。当然,他对你的录用只是个形式而已,实际上你已经是公司的一员了。’

“‘平纳先生,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了。’我说。

“‘你太客气了,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不过为了形式上的完整,咱们还是要把那些细节上的小问题都处理清楚。现在请你在纸上写明:我愿意加入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并担任经理一职,年薪不低于五百英镑。’

“我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他把我写好的东西收进了口袋。

“‘还有一个小问题,’他说,‘你打算怎么回复莫森和威廉姆斯商行的聘用呢?’

“幸亏他提醒了我,否则我都不记得还有这样一件事呢。‘我会写一封辞职信的。’我说。

“‘不,不,我恰恰希望你不要写这封信。为了争取到你,我和莫森和威廉姆斯商行的经理发生过争吵。我跟他说希望你可以去我们那里工作,可是他却粗鲁无礼地指责我从他们公司里挖走人才。我气不过,就说:“如果你们真的把他当人才,就不可能给他这么低的薪金。”他却说:“那是他自愿的。”我说:“我愿意拿出五英镑来和你打赌,如果我成功聘用到他,那你们就再也不会得到任何来自于他的回复。”他说:“没问题!他得以逃离平民窟,全是仰仗着我们,我不相信他会忘恩负义。”这是他的原话。

“‘他竟然如此不讲道理!’我气得大喊,‘我和他素不相识,没必要照顾他的感受,既然你不希望我写,那我自然不会写的。’

“‘那好,一言为定!’他站起身来说道,‘非常高兴你这样的人才可以加入我们的团队。这是我预付给你的一百英镑,这是你需要交给我弟弟的那封信。别忘了我跟你说的地址,科伯莱森街126号乙,一点钟请准时过去。晚安,希望你可以步步高升!’

“我们两个人差不多就谈了这么多。华生先生,你当然可以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好运让我感到多么兴奋。当天夜里,我久久无法入睡,第二天很早就乘火车赶到了伯明翰。我在一家位于新大街的旅馆订好了房间,然后就去找那个平纳先生告诉我的地址。

“我比约好的时间提前到了十五分钟,但我觉得这应该没什么。126号乙其实是一条甬道,它的左右两边都是大型商铺。沿着甬道走进去,尽头处有一道石梯,走上石梯就能看见许多套间,这些房子的租户都是一些小公司或者自由职业者。我查看了墙上的租户名单,却没有找到那家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我有些慌乱地站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这时走上来一个人,而且还和我打了个招呼,我看到他和昨晚来我家的平纳先生长得非常相像,身材和嗓音也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他的脸刮得很干净,头发颜色也浅得多。

“‘想必你就是霍尔·帕克罗夫特先生了?’他问道。

“‘是的。’

“‘我正要上来等你呢,没想到你提前来了。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我哥哥写的信,信中对你可是赞不绝口。’

“‘我刚才正在找你们公司的办公室呢。’

“‘这里的办公室都是我们上礼拜刚刚租的,还没来得及挂上招牌。跟我来,咱们去办公室好好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