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初,广东汕头一名女医生在微博中写道:“我暖个被窝也不容易,您就等我下班再死,好不?”“在我下班的时刻她开始吐血,估计也就这几个小时的事了,反正不关我的事了,我下班了,噢耶耶耶。”“病人宣布临床死亡,今晚可以睡个好觉!明天可以出游了!”这名医生被网友称为“冷血医生”。目前,该医生已被医院停止处方权并调离临床岗位。
关于这名医生的言论,网友议论纷纷。有人认为这是“玩笑话”,反映了个人“不成熟”,属于“言论失当”。但是,多数人认为这是“价值观问题”,属于“没医德”。
客观地说,作为一名医生,如此“淡定”地面对生死,确实挑战了公众的心理底线,也违背了医生的职业道德。在医患信任本已脆弱的今天,这些“惊人之语”,不仅伤害了广大患者的感情,也损害了整个医生队伍的形象。
生命是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一个生命从孕育成长到衰老死亡,全程都离不开医生。而医生之所以神圣,之所以受人尊重,就是因为他们以救死扶伤为天职。但是,作为一个特殊的职业,医生几乎每天都要和死神打交道。因此,面对疾病和死亡,他们更多是以一种理性、冷静的姿态表现出来。这正如电视剧《医者仁心》里一名医生所说:“我们要保持绝对的冷静,因为还有下一个生命垂危的患者等着我们去救治。我们实在是做不到上一分钟还痛哭流涕,下一分钟就冷静地站在手术台上,切开另一个人的胸膛。所以面对死亡,我们只能保持一种假装的冷漠,这是我们每个人的心理自我保护,否则我们早就崩溃了。”
也许,这就是医生的“职业性冷静”。但是,这种自我保护应该是有限度的。一名医生,可以“冷面”,不可“冷血”;可以外表冷静,不可内心冷酷。美国科学史家萨顿在《科学的生命》一书中说:“医学是一门人学,是关系人类幸福的事业,对人的全面关怀为医学应有之意。”可见,医学不是一门纯技术,而是人类情感的延伸、人性善良的表达。悲天悯人,敬畏生命,是医生必备的基本职业素养,所谓“心不近佛,不可为医”。
曾有一名著名的外科医生,做手术达到“忘我境界”,当患者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时,麻醉师一再提醒医生停止操作,但这名医生依然我行我素,直到手术“完美收官”。此举引起了患者家属和其他医生的不满。这告诉我们,技术可以拯救生命,也可以亵渎生命。一个医生如果目中无人,手术刀和屠宰刀无异。
长期以来,在我国的医学教育中,医学人文是一大“软肋”。前段时间,网上曾流传过一组“玩尸女”的照片,一群医学院学生摆出各种姿势,玩弄头盖骨等人体教具,引起了不少网民的反感。类似的事件说明,尽管我国的医学技术飞速发展,但医生的整体人文素养仍然偏低。而要改变这种现状,就必须重视对医生人文素养的培养和考核,让每一名医生都能敬畏生命,而不要成为无情的“冷血杀手”。
著名医学教育家奥斯勒曾指出,无知、冷漠、堕落,是医生的三大敌人。他认为,一名医生“绝不只是在治疗一种疾病,而是在医治一个独一无二的人,一个活生生、有感情、正为疾病所苦的人”,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才会在职业生涯中找到宁静和幸福。对于那些“冷血”医生来说,这段忠告如同一剂良药。
患者是消费者吗
在一些医院,曾听到这样的口号:“患者就是上帝”。显然,这是套用了商业领域“消费者就是上帝”的说法,其本意是为了体现患者至上的服务理念。
那么,患者究竟是不是消费者?这是一个颇有争议的问题。有人认为,患者到医院花钱看病,就是在购买医疗服务,当然属于消费行为,因此,患者就是消费者。
假如这种说法成立的话,那么,患者到医院就是花钱买健康了。然而,医学是一个充满局限性和风险性的领域,患者能否真的买到健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因为人体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机器”,一旦这台“机器”出现故障,医生在大多数时候只能提供有限的帮助,却不能保证修复如初。例如,汽车的发动机坏了,换台新的照样奔跑;而人的心脏坏了,换个新的却不一定能用。这就是医疗的特殊性。可见,把看病视为消费,是违背常识的。
在消费领域,买卖双方平等自愿是一个基本原则。假如引申到医疗领域,医患之间就可以讨价还价,医生愿不愿意抢救病人就成了一种自由选择。遇到危重病人,一个医生如果没有把握,完全可以放弃救治。换言之,患者可以选择“买与不买”,医生可以选择“卖与不卖”,这才是买卖公平。显然,这种逻辑是荒谬的。所以,医患关系不能等同于消费关系。
也有人说,医患关系是一种合同关系。在商业领域,订立合同的目的是为了保障交易双方的合法利益。因此,按照法律,交易双方都有权利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照此推理,医生为了追求最大经济利益,可以诱导医疗需求,提供过度医疗服务。如此一来,医生的逐利行为岂不合情合理?
其实,无论任何国家,医疗卫生都具有公益属性。医生的执业行为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治病救人。无论患者贫富,在紧急情况下,医生都要履行救死扶伤的天职,这是法定的义务。医生不应该根据是否盈利决定是否拯救生命,患者也不能认为花钱就能买来生命。人的生命和健康是无价的,如果把生命与金钱画上等号,那么医院就成了生命的“自由市场”。倘若如此,人的尊严又何在呢?
医疗卫生的发展有其特殊规律,不能照搬照抄市场经济规律。医疗行业是一个特殊行业,盲目套用商业口号,必然背离医疗卫生的公益属性,使医患关系走向歧途。前些年,有的地方的司法机关竟然用《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来解决医疗纠纷,导致了医患关系的严重异化。很多患者认为,花了钱就应该看好病,看不好病就得赔钱,忽视医学的风险性和复杂性。结果,医疗纠纷越来越多,打闹医院现象愈演愈烈。
医学是爱的产物,不是商业的产物。医学的故事,始于心灵的关爱和情感的沟通,它是“人与人的故事”,而不是“人与机器的故事”,更不是“人与金钱的故事”。现代临床医学之父威廉·奥斯勒曾这样概括行医:“它是一种专业,而非一种交易;它是一种使命,而非一种行业;从本质来讲,是一种使命,一种社会使命,一种善良人性和友爱情感的表达。”医生这一职业之所以崇高,就在于其对生命的敬畏和悲悯。一旦医学与金钱结盟,生命的尊严就会被无情践踏。
让商业口号淡出医疗行业,是医患关系回归本位的重要一步。我们与其将患者捧为“上帝”,不如将其当成战友和兄弟。“医患如战友”,这样的口号看似平凡,却包含着深厚的人文情怀,是医患关系的理想境界。
医患能否角色互换
2009年7月,北京市卫生局推出了“院长当一天患者”活动。19家医院院长扮成普通患者,分别选择一家不熟悉的医院去就诊,亲身体验看病全过程。结果,每个院长都有一肚子“苦水”。有的院长感慨:当了一天“患者”,才真正体会到看病有多难。
其实,每一个医生都有可能成为患者。医生和患者的角色,常常在不经意间发生转换。美国有位名叫爱德华·罗森邦的医生,晚年患了喉癌,命运将他从医生变成了病人。他在《亲尝我自己的药方》一书中回忆,自己曾经作为医生高高在上,但成为病人后,遭遇和心情与其他病人如出一辙—不敢面对疾病真相、被护士嘲笑“脖子短”、被别的医生误诊……于是,他感慨道:“我成为病人之前,已经行医50年,却等到生病时,才发现医生和病人根本不是一路的。站在病床边和躺在病床上所看的角度完全不相同。”看来,一个医生要想真切地体会到病人的痛苦,可能只有等他成为病人。
同样,作为一名患者,要想真正理解医生,也需要换位体验和思考。在医患关系日趋紧张的大背景下,如果再搞一次“患者当一天医生”的活动,肯定也会让患者受益匪浅。
医生到底有多累?丁香园网站曾做过一次调查,在2000多名被调查的城市大医院医生中,80%的人每天工作8~12小时,67%的人曾连续工作超过36小时,60%的人“黄金周”休息不到3天,80%的人工作中没时间喝水,37%的人工作中经常憋尿,83%的人中午不能按点吃饭或者只能飞快吃饭。这些数字说明,医生超负荷工作已经成为常态。有人曾这样描述北京协和医院的医生:只见一片白影在你眼前飘过,还没看清楚他的面貌,就只看到10米开外的后脑勺了。这虽然有点夸张,却真实地反映了医生的忙碌状态。
有的患者常常抱怨:挂号3小时,看病3分钟,医生太不负责了。对此,医生既委屈又无奈。在美国,一个专家一上午最多只看五六个病人。而在中国,一个专家一上午要看五六十个病人,连喝水的时间也没有,甚至上厕所都要跑着去。即便这样,下午一两点才能看完病人。而除了出门诊之外,多数专家还要做手术、查房、会诊、搞科研、写论文。回家之后,很多人累得连话也不想说,甚至倒头就睡。
在患者的想象中,医生应该是最会养生的人。其实,恰恰相反,医生是最不健康的人群之一。在病毒和细菌密集的环境里,他们最容易成为感染者。同时,由于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医生的生理和心理压力巨大,患病和猝死的概率很高。所以,钟南山院士曾说:“当医生态度不够好时,不能只简单地从医德考虑问题,还要考虑他们受环境因素困扰、心理障碍、体质下降等因素。”假如患者了解了这些,也许就不会总是抱怨和指责医生了。
医患是一对永恒的矛盾,有对立也有统一,有冲突也有和谐。因此,医患之间经常互换一下角色,不失为一种良好的沟通方式。一旦医患双方都学会换位思考,还有多少误会消除不了?
愿捐款治病的新闻越来越少
2009年,辽宁鞍山退休女工那雪莲为了给患尿毒症的女儿治病,每天兼做三份工作,同时用“暴走”来消除脂肪肝,最终完成了“捐肾救女”计划。然而,手术成功之后,这个家庭却无力负担高昂的治疗费用。在媒体的关注下,社会爱心人士捐款近10万元,方解了燃眉之急。
看到这样的新闻,总有似曾相识之感。从车站巧遇总理的白血病患儿李瑞,到北京通州农家小院的自助透析者,再到几位“暴走妈妈”,其命运如此相似。由于新闻媒体的关注,他们成为幸运的少数人。但是,在他们的身后,仍有一个庞大的群体,虽然贫病交加,却因远离公众视线,只能默默挣扎在生死边缘。每每想到这些,一丝欣慰总被浓浓的苦涩冲淡。
“不怕穷,就怕病”,这是中国老百姓的普遍心态。一个家庭再穷,只要还有一个健康的劳力,就有走出困境的希望。如果这根“顶梁柱”病倒了,整个家庭就会垮掉。近年来,媒体报道了很多催人泪下的故事,其中不少是关于白血病、尿毒症患者的,这似乎已成了因病致贫的“典型病例”。一些患者因无力承担医疗费用,往往求助于媒体,而媒体只能呼吁社会捐款。类似的事情,每年都有很多,而捐款者大多是生活并不富裕的普通百姓。百姓救助百姓,虽然精神可嘉,但似乎不应成为社会常态。
应该承认,在众多的救助模式中,“新闻救助”是最无奈的选择,因为新闻可以让个别患者获得救助,却无法改变大多数贫病者的命运。事实上,捐款治病的新闻越多,越说明医疗保障和社会救助制度的薄弱。因此,只有不断完善医疗保障和社会救助制度,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大多数人的命运,避免因病致贫的悲剧反复上演。
目前,我国的医疗保障体系已覆盖12亿人。但是,由于刚刚起步,保障水平不高,城乡居民抵御大病风险的能力还很弱。尤其是在广大农村地区,看不起病仍是一个突出的民生问题。农民一旦得了大病,即便可以报销一部分费用,自费部分仍相当沉重。
在经济学中,粮油蛋奶等属于“敏感商品”。一旦涨价,极易引起恐慌。因此,政府必须采取措施,确保价格平稳。同理,在医学上,白血病、尿毒症等也可归为“敏感疾病”。因为这些疾病发病率高,涉及面广。只要经费保证,多数患者可以获救甚至长期存活。但是,如果仅靠个人的力量,绝大多数家庭都会负债累累。可见,这些患者能否得到救助,直接关系到人心稳定。如果一个国家能够把这些“敏感疾病”纳入医保或者救助范围,百姓的“灾难性支出”就会大大减少,整个社会的幸福指数必将大大提升。
医疗保障制度是社会的稳压器。在新一轮医改中,各级政府应合理设计医保制度,既要保基本,又要保大病,不断加大财政投入,提高医疗保障水平,让更多人解除后顾之忧。惟其如此,捐款治病的新闻才会越来越少,百姓才更有安全感,社会才更和谐稳定。
扑朔迷离的“缝肛门”
2010年,深圳某医院发生了一起产妇“缝肛门”事件。患方认为,助产士因嫌红包太少伺机报复,导致妻子产后肛门被缝;医院解释,产妇在生产中痔疮脱落,医院免费做了个痔疮手术;而卫生行政部门认为,助产士只是进行了结扎止血,属于超范围执业。对于这样的结论,患方并不认可,最终向警方报案。
缝还是没缝?一个并不复杂的医学问题,如今变得扑朔迷离。面对纷纭的说法,不仅患方充满疑惑,公众也一头雾水。于是,医学界人士纷纷发表“猜想”。有资深妇产专家推测,产妇肛门被缝,有可能是因助产士操作不当,发生了会阴三度撕裂伤。如果这个“猜想”成立,应当属于医疗事故。
为什么一个简单的医疗纠纷,竟然引发了重重质疑?根本原因在于我国缺乏具有公信力的医疗纠纷第三方调解机制。在“缝肛”事件中,卫生行政部门尽管组织了专家调查,但因其与医院的特殊关系,调查结论很难令人信服。由于卫生行政部门不具有中立性,所以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第三方调解。而患方选择报警,即便是进行法医鉴定,也很难认定医疗行为是否违法违规。因此,“缝肛门”要想真相大白,必须进行医疗事故鉴定。
医疗是一个高风险的行业,发生医疗纠纷不可避免。但是,如果有一个权威公正的第三方,很多纠纷就能得到妥善处理,不会升级恶化甚至演变为公共事件。目前,我国很多地方都在探索医疗纠纷的第三方调解机制,包括人民调解委员会调解、保险公司指定机构调解、仲裁委员会调解、中介机构调解等。但是,这些调解机构最大的“软肋”是缺乏公信力。主要原因在于:一是临床医学具有高度的专业性和复杂性,而多数第三方机构都不具备医学和法律专业人才队伍,无法对医疗过错责任作出客观准确的判断;二是多数第三方机构并非公益性组织,有的甚至靠调解收费维持生存。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三方调解很难获得广泛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