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绷捧在手里,绣花针拈在手中,绣线、翘头剪刀、针包丢在被子上,耳朵里听着秦颂念叨她昏迷三年发生的事,余然嘴角含着一抹浅笑,能回来就好,很多事她都不想去细究,说她逃避也好,说她性格怯弱也罢,她想把握的从来只有现在,过去的已经发生,抱怨无用;未来的事还没发生,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改变。这次醒过来后,她突然间明白了奶奶说的有缘人是什么意思?就同她手里绣的青青翠竹,便是她睁眼看到秦颂的一瞬脑海里骤然闪逝的灵感。
她一直以为秦颂温润如莲,实没想到最适合他的原来是风雪雨霜压不倒、折不弯的青青翠竹。也对!他的性格外圆内方,看似随和温柔,实则固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绷架上的翠竹逐渐成形,连着绣了几针短针,藏住针脚,余然拿起剪刀贴着绣面剪断绣线,将绣花针插在针包上,尔后双手捧起手绷,仔细盯着端详一会,反手展示给趴在一旁矮桌上做功课的秦颂看。
“子敬哥哥,这是给你的绣帕,觉得如何?”她眉眼弯弯的笑道。长久不晒太阳,使得她脸上的肌肤透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原本呈现琥珀色的瞳孔一觉醒来变成仿佛墨染的黝黑色,伴着她微微的笑意,瞳孔里散发着水润的光泽。
“手帕?这玩意也太落伍了吧。现在哪有人用这么古老的东西!如果我在身上放一块,会被人笑话娘们的。”
秦颂抬起头,视线在手绷中间的翠竹上稍作停留,落入余然的眼内,感受她心中的喜悦。他伸手接过手绷,手指轻轻抚摸上面泛着自然光泽的翠竹,笑着婉拒:“况且你手绣的东西让我拿来擦嘴擦手擦鼻涕,我还真有些下不了手。估摸着会被人斥为暴敛天物,不懂欣赏艺术品的。不过你这翠竹比你绣的第一幅牡丹的绣工更加精巧细致,你那副牡丹卖了万金,你这翠竹虽小,但起码也值千金。我可不敢用抵得上我爸妈一月工资的帕子。”我要是拿回家,肯定被我老妈卷走,藏起来当传家宝去了。
“什么那?不过是随便绣绣的小玩意。何况帕子绣了就是拿来用的,又不是台屏挂画什么的,只能放着看。”余然一听,心里有点不高兴,双眼一眨不眨地瞅住放下手绷,重又拿起钢笔做功课的秦颂,闷闷不乐地说道:“奶奶说了,灵感顿现绣的东西只能送给让我出现灵感的那个人。这竹子是我睁眼看到你脑子里浮现的印象,所以除了你,别人都不能用。”
“反正我不管,这是我出院后绣的第一件东西,你不收也得收,收了也白收,白收若不收,那就是大白痴。子敬哥哥不会想做大白痴吧?”正经的法子不管用,余然仗着自己年纪小,厚着脸皮,当场耍赖。
秦颂默然,原来他不收就成大白痴了,但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不敢随便乱收。
余奶奶端着一只碗推门进来,听到余然最后的几句话,不由笑道:“子敬,你就收下吧。然然只是遵照我们师门的规矩行事。然然,把东西收拾好。今天给你做了桂花糯米糖藕当下午点心。子敬,你的在楼下厨房灶上,自己去盛上来吃。”说完,她走到床前,将手中的碗递给收拾好绣线剪刀的余然,拿起矮桌上的手绷,走到窗户前凑着阳光眯眼细瞧。
“这竹子是用半绒线绣的?不错,丝理挺细腻柔和的,针脚的处理也好,用色的过渡也自然。”说着,她抬头注视披上外套,坐到矮桌旁,端起碗吃东西的孙女。
沉睡三年,手艺不但没退步,绣的东西反而愈加活气,她是不是得感谢织女娘娘选择了她最疼爱的孙女当继任者呢?然联想到师门历代传下来的口谕,余奶奶心里又很是不舍,不忍心自幼教养在身前的孙女走上那条看不见尽头的历练之路。都是命在捉弄人,让她有生之年经受死别不说,还有经受活生生的生离。
“奶奶,我想在乡下上中学。不要转到市一中去。”余然咬一口藕片,软糯香甜的口感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为什么?市一中的教学质量比我们镇子上的W县中学好多了。”余奶奶微愕,紧跟着她有条有理的分析原因:“是在担心费用问题吗?不用担心,你干爸干妈和那学校的校长认识,不需要借读费,只要把你的户口转到他们家去就行。至于住宿问题,你可以选择住学校的宿舍也可以走读?假如你不喜欢住在你干爸干妈家或是学校的集体宿舍,那我给你另找住处。本来你阿芳姐姐她不打算在那家饭店干了,打算跳槽出来在中山路那里拿嫁妆本租一间店面房开家小吃店。这样的话,我找她商量下,让她找间楼上楼下的铺子,直接买下来装修下,楼上住人,楼下开店。”
她不希望余然错过这次难得的机遇。虽然两所中学都是省重点,但由于所处地域的不同,学生和老师表现出来的风貌却丝毫不一样。
“大姑姑大姑父同意阿芳姐姐开店?”余然放下碗,从衣兜里拿出一块丝帕擦嘴,帕子一角绣得栩栩如生的紫色牡丹花落入余奶奶的视野内,引起她的警觉。
“然然,别动,把你手中的帕子给我看看。”余奶奶见余然擦完嘴,把丝帕脏的一面叠在里面准备塞进口袋里,她急忙上前阻拦,小心翼翼地捧起来,摊放在被子上研究。越看,她脸上的表情越严肃,紧接着,她把被子掀开,帕子丢到床单上,整个人钻了进去,不出她所料,丝帕在黑夜下泛出奇异的光泽。
“然然,今后不准把这些东西拿到外面来用。会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的。”余奶奶语气格外严厉地叮嘱闯了大祸犹不自知的孙女。她的师门之所以会没落,就是因为一方不属于人间该拥有的丝帕。
余然细细一瞅,眼角微抽,原来她拿着擦嘴的帕子是她从乞巧空间里无意带出来的,难怪拿在手里的感觉不一样,冰冰凉凉的,不管料子和绣线与外界的那些都不是同一个档次的货色。不过让她倍感惊讶的是余奶奶的表现,就好像她以前见过这样的东西。低头犹豫了下,余然开口问:“奶奶见到这样的帕子?”
“我倒宁愿没见过。这帕子你收在荷包里贴身佩戴,不准再拿出来用。”余奶奶将手中的丝帕递给惊愕无语的孙女,有些事涉及到师门的秘辛,她不能说出来。毕竟是属于情情爱爱的丑闻,讲给半懂不懂的孩子听,不大好。
“你阿芳姐姐和你大姑姑为了开店的事狠狠吵了一架,弄得都要断绝母女关系了。最后你大姑父出面,把原来准备给你阿芳姐姐的陪嫁拿出来,双方立下字句,说今后你阿芳姐姐出嫁,他们就不给陪嫁了。还要你阿芳姐姐自主盈亏,赔赚他们都不会拿一分。”她重重地叹口气,心里很不好受,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余奶奶也不好上门去指手划脚,参与过多意见。
“是这样啊。”
余然皱起眉头,脑子里盘算在到底是在乡下上学还是在城里上学?按她的性子,还是比较喜欢乡下的气氛,主要班上的同学都在同一个镇子上,彼此的父母都是同学,不会因家庭的贫富差距出现不一样的态度。而市里就不同了,平时的衣着谈吐举止成绩都会影响到一个人在班上、年级组、甚至学校里所受到的待遇。她不喜欢这种不平等,很现实的社会风气。可是阿芳姐姐如果光靠陪嫁开店肯定是不够的,所以奶奶想尽可能地帮她一把。但为了公平起见,她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出资,於是就借口她中学要转到市里为由把店铺买下来。思前想后,余然最终决定:“好吧,我上市一中。不过我没参加小升初的考试,人家会收我吗?”
“你是艺术特长生。”余奶奶笑笑,端起空碗,开门下楼。
原来她是艺术特长生!属于走后门特招的范围。余然哑口无言,静默半响,她拿起余奶奶再三告诫不许拿到外面来献宝的丝帕,指尖轻轻摩挲上面绣工精湛,堪称巧夺天工的紫色牡丹花,回想初次在乞巧空间见到魏紫的一幕,神情不由落寞。
“然然,你在想什么?听说你打算去我们学校上课了。啊!那你以后可是我的学妹了。来来,先喊声学长来听听。”秦颂突然凑到她眼前放大的脸差点吓了余然一跳,听着他满不正经的调谑,她眼底的感伤顿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哭笑不得,她白了秦颂一眼,别过脸,将手中的丝帕塞进口袋里,揪揪鼻子,冲他扮了个鬼脸:“休想!”
“要帮你补习功课吗?一中的学习任务很紧,你缺课三年跟得上吗?”秦颂双腿盘坐到丢在地毯上的垫子上,双手随意搁在矮桌上打拍子。
余然摆摆手,拿起秦颂差不多快做好的暑假作业,一页一页地翻看:“不要,我自学就可以了。把你不用的旧课本全给我搬过来,我自己看书做习题。中国的教育属于填鸭子式的题海战术,生搬硬套就行。反正我又不像你要考年级组前三名,我只要在学校里混个中上,就对得起我余家的列祖列宗了。”
“中上就对得起你余家的列祖列宗?你家祖宗的要求真低。”秦颂摸摸鼻子。
“你忘了,我是女孩子。”余然抬眼看着秦颂,勾起一抹嘲弄:“我家的族谱上,女人都不留名字的,只留一个某某氏。至于我们这些女孩子,赔钱货罢了。虽然时代不同了,但旧观念根深蒂固,女人干得再出色,也不如嫁得好。”
“你真甘心如此平庸一辈子。”秦颂冷笑。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我不是贪心的人,手里只要抓住一样就可以了。”余然低头研究解题公式,虽说离开学校已久,但初中程度的功课,她还是能应付一二。不得不说,题海战术是个好玩意。即使过去这么久,很多东西都像是刻在脑子里一样,只要一见到,就会自然而然地浮出来。
“也对!你是艺术特长生。”秦颂呵呵笑起来。
余然听了,偏头瞪视他,别以为她听不出他话语里面隐含的讥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