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古蜀之肺:大慈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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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佛屠桑下几慈悲(1)

由于在三年经济困难时期时,生计日艰,后来再加上三线建设、备战备荒风潮渐起,因此寺庙里也在逐步遣散僧人……

清末光绪年间重建后,大慈寺处于恢复状态,但其规模和香火情况不及唐宋远甚。清朝覆灭,民国建立不久,四川在1918-1935年的17年间发生了470次军阀混战,各地军阀横征暴敛,有的地方提前预支税收达几十年之久,没有较为完备的寺志,其惨状可谓空前。紧接着八年抗战、四年解放战争,动乱频仍,活命尚且不易,况乎这种与民众日常生存关系不大的寺庙?

20世纪50年代初,社会剧变待定,一些出家人弃佛寺而还俗。而此前未曾离婚即已出家的人,在20世纪50年代新婚姻法颁布后,便收到女方的离婚请求,我就曾搜到有这样的资料。当然还有更多的人,静等社会安定后,继续在佛寺修行弘法。我非常有幸收到一系列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成都佛寺如文殊院、昭觉寺、近慈寺、草堂寺、大慈寺等的资料,这些资料事涉寺庙的寺僧工资、日常生活开支、工作情况、出差费用等,虽然琐细,却非常重要。因为这些史料与1949年后中国的大历史诸如反右、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等勾连在一起,可以让我们从佛教这样比较特殊的角度来互联印证,也算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历史的特殊记录。

需要作一个总体说明的是,我对这些第一手材料的处理方法是如实照录,引原话则加引号,摘录则不增加任何意见。

大慈寺僧人情况

大慈寺在唐宋鼎盛时期,有96院,寺僧有几千乃至上万人。自宋以降,大慈寺的衰颓日甚一日,明清史料非常稀有。大慈寺虽然经历了千余年的发展,但一直没有一部完整像样的寺志,因此其寺庙诸多情形付诸阙如。即令到了离我们很近的20世纪,大慈寺的许多情况也不甚了了。我曾向大慈寺的有关方面人员打听大慈寺有无保留下来的档案,他们均说没有。一座寺庙的历史,没有很好的实物档案和地下文物相互印证,没有较为完备的寺志,那么要说清该寺庙的历史是比较困难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大慈寺到底有多少人,我手上没有寺僧的花名册,但我从手上所掌握的资料来看,还是可以大致还原此一时期的一点基本情况。

1964年3月13日所填写的《成都市供电局(公司)表灯用电保证金凭证》,就写明大慈寺电表容量为5安培,存入用电保证金33元,这说明大慈寺用电人数并不多。1963年则为12人,烟票4份,1963年9月23日备注一栏有“职工12人吸烟的4人”,没有很好的实物档案和地下文物相互印证,收取者释演如、释宏清。凭1964年、1965年的单据——成都市商品票证领取凭单——来看,大慈寺寺僧人数应为10人。

从一张《大慈寺诸师工作工分名单》,我们得知寺内每个人所做事及其月薪,这对考察1949年后的寺院经济也有一定的用处。凭单在“正住户口职工人数”填10人,寺庙为集体所有制(但也有填成“全民”者)。每月棉花票、副食品票、糖票、布票各10份,而每个季度的一类烟票(有时是“全民烟票”)为3份,其所有领取者均为释真观。这说明1963年为12人,而1964年和1965年两年则为10人,因何少了两人,或因为僧人圆寂,或因为转寺,或者被遣回原籍还俗,总之几种情形都可能存在。

1958年大慈寺住持圣钦和尚年老,故将永建法师调到大慈寺来任监院。永建在20世纪50年代末至“文化大革命”前,一直任大慈寺监院和成都市佛协理事。从历次学习、开会来看可清理出一份20世纪50年代末至60代初大慈寺寺僧的名单。圣钦(大慈寺方丈,1964年去世)、永建(大慈寺监院)、宏奎(出纳)、演如(制表)、真观、大朗、园果、隆云、戒品(右派分子)、证光(右派分子、畏罪自杀)、宏畅、清修、寂心、维钧、隆福、隆诠、圣淮、真悟、凡法、愿成、福翠、通智、智益、宏青,其中居士陈述尧曾有一段也在大慈寺学习过。不包括曾在此寺学习过的居士陈述尧,20世纪五、六十年代先后在大慈寺的寺僧名单总数为24名。常在寺庙的寺僧长期维持在10名左右,大慈寺已经沦为一座有历史的小寺庙了。

从一张《大慈寺诸师工作工分名单》,我们得知每个人所做事务及其月薪,这对考察1949年后的寺院经济也有一定的用处。按名字、工种、收入(工分所得)排列如次:

而在另一张表格上文殊院22人,工资伙食335元(宽霖自己确定只7元伙食费);昭觉寺62人,不包括慈青的在内(大抵他在市佛协任职之故),工资伙食为1131元;而大慈寺则为13人,196元,平均每人每月15元。这样的工资伙食费用,若有充足的物资可买,是可以过得下去的。

由于在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生计日艰,后来再加上三线建设、备战备荒风潮渐起,因此寺庙里也在逐步遣散僧人。在一张调查表格里,爱道堂有14人,其中有10人有自己的去向,比如定静、净凋、广超到铁像寺;隆净和果戎拟退休,生活由办事处供给;退休做临时工者有海寿、昌厚、隆定3人;海密拟到绵阳老家或者师父智光在梓潼的住处;本慈拟与自己的徒弟明忠随组织疏散。而大慈寺的8人名单里只说到戒品是“摘帽右派”,现住在文殊院,而宏畅跛脚,永建则“他本人表示拟在大慈寺挖防空壕,不走”。永建除了是大慈寺监院外,他还是省、市佛协常务理事,他当然不能说走就走,况且宗教局方面也不可能让他走,大慈寺虽然经历了千多年的发展,故留下来挖防空壕是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

生活的困难,当然不只是吃的东西缺乏,穿的东西也不富裕,大慈寺还算好的,还有些公用棉背心、短大衣、棉裤等可以出借,比如曾有单子上列有“遍能和尚借(棉裤一条),未开条”。(一张“大慈(寺)布票分配名册表”,有寺僧10人及李美前、陈述尧两位居士,均为布票10尺。其他用品换回布票175.5尺,最后添加为11尺,作为炊事生产的围腰用,多余布票上缴44.5尺。)

不过寺庙里的方丈和监院,作为寺庙的领导人,要么工资较高,要么在工资之外还另有补助,胜过普通寺僧不少。1964年3月9日一个列表上有永光(曾是市佛协会会长、今系近慈寺方丈)、述超(曾系近慈寺监院、今为市佛协理事)、法喜(曾任近慈寺库房保管兼买办、今为市佛协理事)、心会(曾任近慈寺监院、今任成都市佛协副秘书长)四个人的名字,只有永光下有“每月薪资43元”。查当时物价和普通工人的工资,永光的43元工资应为普通工人的两倍,这对一个日常用度并不多的出家人来说算是够高了,这也可以反过来证明大慈寺方丈圣钦法师去世时为什么有1129元存款。再者,大慈寺监院永建多次收到“补助费通知单”:“兹送去补助费壹拾伍元正,请查收。永建先生

四川省人民委员会宗教事务处”,1965年整年和1966年1月都有,可能这是对永建担任省佛协理事的补助。

政治学习

彼时的政治学习长年累月,层出不穷。大抵1949-1978年是寺僧参加各种学习、开会最频繁的年代,念经修行反而成了余事。现将手中掌握的部分材料陈述出来,以便大家管窥一斑。未能在正文标示的学习文件及时间,我将在《大慈寺年表》里有所体现,以便将来编辑大慈寺寺志,能够据实采入。从保留下来的开会及学习材料看,与大慈寺有关的学习、开会,1958年共15次,看展览3次;1959年共20次;1960年17次;1963年5次;1965年5次,参观1次。

1959年10月26日以永建个人的名义曾写过一页《大慈寺学习简报》,其中主要是说工作忙,只是每周二、五晚七点至九点回寺学习。参加学习的有宏畅、维钧、清修、大朗、真观、洪青、寂心、永建。隆云有时到有时未到,演如在组织上学习,园果有病未参加,圣钦老和尚未参加。学习的文件主要是周恩来的伟大十年和李大章省长的讲话。“因为讨论时除宏畅师、真观师谈一点,其余年老的没有记忆力,因此其寺庙诸多情形付诸阙如。即令到了离我们很近的20世纪,故对于文件上全国同我省在1958年大跃进的增产数都记不得,只有及时多讲多读关于建设同节约增产(的内容),基本上都能以新旧对比来分系(析)确切(实)是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在党和毛主席英明的领导下把鬼都变成人。种种伟大成绩,是有目皆见的……我们现在能记录的人都没有,我本人现在眼睛更坏,晚上读报都感困难。眼下都不如去年了,在领导学习上是很惭愧的,谨此具实呈报。”

1962年11月23日的《成都市佛教协会诸山学习简报》之开篇就说:“我会在11月23日上午召集文殊院、大慈寺及诸山小庙僧尼及部分居士(我会理事)听了宽霖副会长关于全国、全省和全市佛教代表会议精神的传达报告,计到人数46人。……在讨论中又由福田秘书长反复将报告的精神和古巴问题、中印边界问题作了一些个人发言。”如大慈寺永建说古巴从1957年生产就搞得好,700万人一条心。那么要说清该寺庙的历史是比较困难的。说到三面红旗和人民公社,永建则说,要不是有人民公社,我们就不能这样享受。古话说,“灾荒之后,必有凶年”,而我们遭受三年自然灾害,能有这样的好,就是因为党的方针正确。对于党的宗教政策,永建又说,在新中国成立前,党的宗教政策就是在贯彻执行的,为了一部藏经,还牺牲了几位战士。

这样的传达和学习,自然会进一步落实到每个寺庙,大慈寺也不例外。1962年12月8日就出有《大慈寺学习讨论简报》。谈到国外,大慈寺简报说:“十月二十日我军略一还击,仅几个钟头打得印军落花流水,取回据点四十余处,事实俱在,万众周知。”至于说到国内,则是谈三面红旗的光辉,“虽然三年的特大自然灾害,是我国百年所未有的,但我们有了三面红旗的伟大,战胜了自然灾害。广大群众还是穿暖、吃饱,要是旧社会,早已哀鸿遍野,流离失所了,但一直没有一部完整像样的寺志,这都是我们亲身经历过的。”

至于说到许多寺庙特别是一些小寺庙想重修,有些还俗的僧人想重新回来。大慈寺简报则明确说道:“有个别妙想天开的,梦想恢复小庙,并(让)解放前离开寺庙的出家人回到庙内。这种思想,我们看来是大大错误的。……旧社会劳动人民修建的庙宇,现在或修仓库、或办学校,都是群众所需要的,就应该归还群众。我记约1954年《现代佛学》登载过这样一段话,虚云老法师在中国佛教协会成立时提的意见,要求政府只能够重点培修,一般的应该收为公用。因为我们正在建设的时候需要房屋,他老人家的建议我以为是合法的、是正确的。出家人不能遵守规章制度,见意(异)思迁,还算得忠实的佛教徒吗?”

联系到上下文语意,以及简报最后的署名:“大慈寺永建同全体仅(谨)呈”,简报应该是以永建住持的口气所写,特别是在谈及宗教自由时,永建法师再次引用了他在市佛教协会上有同样意思的发言:“宗教信仰自由,我正确地认识到,始终是贯彻了的。如新中国成立前山西赵城为了一部藏经牺牲八位解放军战士。解放后,名山大刹的修复,用了国家很大的款项。再如我寺及文殊院、昭觉寺,党和政府都用了巨款培修,一洗旧社会寺观做军营、花木做柴薪的惨相。”简报的最后部分“今后的任务”自然是坚定走社会主义道路、听党的话之类的口号。

政治学习在彼时是大家都不敢马虎的事,原则上所有的寺僧必须参加。尽管参加,也不是所有人都爱发言,有时甚至还不去,比如大慈寺园果、隆云就曾多次缺席,被监院永建等人批评为死不进步、懒于学习。大抵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1960年2月6日,园果还与永建大吵大闹过。

右派分子名单

反右运动是当代中国1957年发生的一件大事,被打成右派的究竟有多少人,在诸种档案尚不开放的情况下,要得到准确的数据,非常困难。何况划右派还有许多特殊性,如农村中的反右运动,根本没用右派之名来划,而是用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名称。与此同时,城市里不戴帽的右派或者相似的待遇,还有不少,大慈寺的许多情况也不甚了了。

一座寺庙的历史,很多无法证实而消息于天壤间。更有甚者,有被打成右派而没留下任何档案材料,连“平反改正”都无由者。

一般认为宗教界都是方外之地、化外之所,但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很强调意识形态和政治正确的年代,哪有什么地方不被波及呢?据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青城山记》,1958年6月,四川灌县集中全县道士94人在天师洞进行为期一个半月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开展鸣放辩论,在道士中划右派分子5名。1980年根据政策进行复查,全属错划,已全部改正。同样成都佛界教也划了一些右派,据我查到的残缺不全的资料,看到“各寺庙的右派分子”名单一张如下:

文殊院:宏奎、解空、澄济、圆照;

草堂寺:广学、贯通、能悟、果云;

大慈寺:戒品、证光(畏罪自杀);

昭觉寺:(缺);

爱道堂:隆净;诸山:果能、隆光、智信(尼)。

这个名单不仅是缺昭觉寺,还缺成都市佛协的。

在另一份材料上有非常详细的学习时间、人数、大字报数目、意见数目、右派分子名单。现依时间抄录于后。1957年8月3日-8月26日,成都市佛协学习24天,其中佛协右派分子张净侯、牛次封两名。1957年12月16日-1958年2月10日,文殊院41人(本庙37人,成都市佛协会会长1人,工作人员3人)学习55天,大字报数目353张,意见数目730件,其中有该寺右派分子宏奎、圆照、澄济、解空四人。昭觉寺、草堂寺、大慈寺三寺合其他寺,都各自在3月14日-5月26日学习72天。昭觉寺43人,大字报数目730张,意见数目420件,其中有右派分子演光、光宗、宏明、圣语、如宗、宗法六人;草堂寺31人,其中有右派分子隆安(畏罪自杀)、广续(学)、贯通、果云四人;大慈寺41人(本庙22人,诸山16人,男居士2人,女居士1人),大字报数目783张,意见数目684件,其中有大慈寺右派证光(畏罪自杀)、戒品2人,诸山右派果能、隆光、伍心言居士三人。6月13日-7月17日,爱道堂83人(本堂49人,金沙庵15人,诸山19人)学习34天,大字报数目647张,其中有反社会主义分子隆静、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