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古蜀之肺:大慈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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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历代名人过往萍踪(2)

李之纯在知成都府之前,曾任过成都转运使,颇有政声,因此当他知成都府时,苏辙受皇帝之命写过一则敕令《李之纯宝文阁直学士知成都府》,“蜀虽险远,而民习礼义,易与为善,难与为非。一遇循良,怀之没齿,少加虐政,病不自申”。并举前任成都知府张咏、赵抃的功劳来申戒李之纯:“勉因旧治,追继前人,毋使张、赵之贤,独专巴汉之誉。”(《栾城集》卷三十)事实上,李之纯不仅颇有政声,而且对成都文化之传承也起着不小的作用,如《大圣慈寺画记》开篇辟首便说:“举天下之言唐画者,莫如成都之多。就成都较之,莫如大圣慈寺之盛。”这绝非夸张之辞,若使壁画能保留至今,其价值绝不下今之敦煌。李之纯作这篇《大圣慈寺画记》绝不是敷衍之作,因为他常到大慈寺观看壁画,“仆昔监市征,历二年余,或晚暇与朋僚游,所观者才十一二。比将漕七年,亦屡造焉,而未及见者犹大半。今来守是邦,比僧司会寺宇之数,因及绘画,乃得其详”。李之纯不仅一一细数大慈寺的规模和绘画,而且还提及其周围的市集情况,更道出了佛寺为何在蜀如此之盛的原因:“此有以见蜀人乐善乡福,不吝施财者,盖自古而然,非独今日之侈。……有经数百年而崇奉护持而无毁者,又以见蜀人敬长尊贤之心,虽久不替。噫!其可尚也哉。”虽区区一篇短文,却是大慈寺重要的历史文献。与李之纯同时代的冯京在《嘉祐禅院记》一文中曾说,“西蜀士民繁多,人心乐善”,也可同证此一看法非李之纯一人所独有。

与苏轼同时代的成都府教授侯溥,不仅在嘉祐院宴请过苏轼及其妻弟,而且还为寿宁院专门写了一篇《寿宁院记》。在这篇文章中,他不仅叙述寿宁院之始末,事关大慈寺兴废,高评画家孙知微手笔,“有孙知微之笔,鬼神恐其暴形,日星恐其运行,林木恐其发生,浪涛恐其奔鸣”,而且还特意拈出大慈寺与众不同之一点。“佛以静为乐,故凡塔庙皆洁精谨严,屏远俗纷。独成都大慈寺,据阛阓之腹,商列贾次,茶炉药榜,篷占筵专,倡优杂戏之类,坌然其中。以游观之多,而知一方之乐也;以施予之多,而知民生之给也;以兴葺之多,而知太平之久也。”大慈寺这等灵魂休息之所,被民众的世俗生活包围,与其相安无事,这与一般的寺庙规制有所不同。

有明一代,很少有关官员来朝拜大慈寺的记录,除了曹学佺的《蜀中名胜记》和一些与成都有关的地方志非常简短地提到过大慈寺外,很难找到明代关于大慈寺的史料。到了草莽荆榛的清初,成都百废待兴,民生凋敝,大慈寺的复兴无法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到康熙乙卯亦即1675年,大慈寺由丈雪和尚、懒石和尚之主持,得以小规模修复,其中为大慈寺颜额者系成都知府冀应熊。现今所有的“古大圣慈寺”的匾额则是清末成都知府黄鹄云(大学者黄侃之父)所题的。

1881年初春黄鹄云受雪堂之邀、应隐山真诚之请,到大慈寺一游,手书“古大圣慈寺”的匾额,并写下了《游大慈寺记》。此文表明他不是第一次游大慈寺,即在大慈寺未修好时已然来过。“予前守郡时,因公尝至其地,但见民庐无刹宇。越数年还蜀,冬暇出游过之,殿阁巍峨,倏成巨观。”大慈寺的破败和新镌,他均曾亲睹,其间沧桑之感自是不少,以至于最后把一切陵谷改迁,皆归之“神于使”,既合宗教之感,亦符大自然之神秘。清光绪重修时占地40亩的大慈寺,迭经改造,特别是1958年修东风路(今蜀都大道)和“文化大革命”时的破坏,其格局已然更小,与其说“神于使”,毋宁说“坏于人”。

贯休

晚唐可谓烽烟四起,各地不靖,唯独被名山大川深锁的四川,因小朝廷短暂的偏安一隅,得以保存元气,这便利了五代十国时期相始终的前后蜀。贯休(832—912)作为晚唐著名诗僧、书画家,在权衡和观察之后,选择了四川来躲避改朝换代的酷烈,以实现个人的安宁。天复二年(902)初春经三峡,走走停停,历九个月的时间,是年冬天或者次年春天抵达成都。贯休虽属诗僧,佛理高明,但没有准确的一手资料表明他在大慈寺住过,更不能说他当过大慈寺的主持,因此不将其纳入大慈寺的高僧大德,而是将其列入历代名人过往萍踪里来考察。

据传贯休在乾宁初年(894—897)云游天下,曾到刚升任镇海镇东等军节度使,加衔“检校太尉兼中书令”的钱镠处,持诗往贺,其中有“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句子。此时这位马上要做吴王的盐贩子钱镠,似乎不满足“十四州”的胃口,要其改为“四十州”,贯休拂袖而去。僧人一钵,诗人一支笔,即便再不合拍,往投高官皇帝,也只有献诗一途。这回贯休遇着另一位偏安一隅的小皇帝王建,似乎接受了前次的教训,把歌颂的意思说得更加明白一点:“河北江东处处灾,唯闻全蜀少尘埃。一瓶一钵垂垂老,千水千山得得来”。(《陈情献蜀皇帝》)全国到处是灾,四川安宁,虽是实情,也难说没有谀颂之情。“一瓶一钵垂垂老,千水千山得得来”对仗工稳,诗趣盎然,暗示了他辛苦来蜀,需要王建照拂之意,自然得到了王建的许多关照。贯休也没有少给王建写颂圣的诗——有《寿春节进大蜀皇帝五首》《大蜀皇帝潜龙日述圣德诗五首》等27首之多——因而得以终老成都。

贯休在成都,先住东禅寺,后移住龙华道场。既然贯休写了不少的颂圣诗,那么王建也不能太小气,于是他连赐数顶高帽给贯休,以示隆恩:“龙楼待诏”、“明因辨果功德大师”、“经律论道门选练教授”、“三教玄逸大师”、“赐紫大沙门”、“禅月大师”等。当然最实惠的是给贯休颁赐“食邑三千户”,这自然不是满足僧人的企望,而是圆寂后亦可转为庙产,算是几十年修行的果报。贯休虽然只住在东禅寺和龙华道场,但由于大慈寺这样的名刹有许多得道高僧,此处长期公开讲习佛学,偏安中的王建自然也少不了来凑个热闹。刚到成都不久,有次贯休与王建一起来大慈寺听支遁讲经,因此写下了《蜀王大慈寺听讲》:

玉节金珂响似雷,水晶宫殿步裴回。

只缘支遁谈经妙,所以许询都讲来。

帝释镜中遥仰止,魔军殿上动崔巍。

千重香拥龙鳞立,五种风生锦绣开。

宽似大溟生日月,秀如四岳出尘埃。

一条紫气随高步,九色仙花落古台。

谢太傅须同八凯,姚梁公可并三台。

登楼喜色禾将熟,望国诚明首不回。

驾驭英雄如赤子,雌黄贤哲贡琼瑰。

六条消息心常苦,一剑晶荧敌尽摧。

木铎声中天降福,景星光里地无灾。

百千民拥听经座,始见重天社稷才。

支遁讲经的高妙,是为了衬托王建的礼佛,对佛教尊重的情怀。蜀地因地理险要,能得一时的安宁,物丰民安,王建固然有功,但这些诗句还是无法掩盖地透露一种对蜀王的过分歌颂,这与贯休对王建一贯歌颂的基调是合拍的。

由于大慈寺的名声和地位,特别是它所拥有的诸多佛教壁画,引得许多人前来观看,贯休自然也算一个。卢楞伽是随玄宗入蜀的著名画家,是画圣吴道子的弟子,他在成都寺院包括大慈寺创作了不少佛教壁画,传说中的《渡海罗汉图》就是其中之一。贯休入蜀时,离卢氏创作此画已达150年,但稍微保留得好一点的话,应该还可以看到。卢楞伽所在的时代,甚少绢和纸本画,所以可以基本肯定卢的画是壁画。而贯休据卢楞伽的壁画,作了一幅绢本画。1934年上海有正书局出版的《中国名画集》里,说到贯休的《渡海罗汉图》,藏家狄平子在原画左边有一题记:“此幅原绢上,有僧来复题云:蜀僧贯休临唐卢楞伽过海罗汉图,藏在成都大圣慈寺六祖院内罗汉阁。后五百年弟子来复游方过此,敬观敬题。云云。”卢楞伽的壁画虽然不经时间的汰洗,但贯休藏在大慈寺的临摹之作,却还有幸留到今日,亦算一段胜缘。

文同

把文同与大慈寺的关系定列于“三苏”之前,是把苏轼作为“三苏”的中心来考虑其年齿排序的。文同曾与苏洵在京中做官是同事,又是苏轼的从表兄,还与苏辙是姻亲,故文同与苏家特别是与苏轼交往甚密。生前文同与苏轼、苏辙诗酒往还甚多,文同殁后,苏轼、苏辙兄弟写了许多诗文来悼念,可谓念念不忘,情谊非常。

文同(1018—1079),字与可,号笑笑先生,文翁后人,故又号石室先生,又因殁于赴任湖州知府的途中,人称文湖州,今四川盐亭人。曾做过秘书阁校理和陵州(四川仁寿)、洋州(陕西洋县)知州等官职。苏轼曾说:“亡友文与可有四绝:诗一,楚辞二,草书三,画四。”(《书文与可墨迹并序》)可民间与专家的看法多有不侔,并不买苏轼的账,文同的画名不仅掩其诗名,更使他的楚辞研究形同乌有,书法倒是因画名而得以附骥而彰。老实说,如果真要追究文同诗名不彰的原因,苏轼倒也要负一部分责任。文同“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亦即“成竹在胸”的理论,由于受到苏轼的推崇与宣传,影响实在太大,使得人们每每提及文同时必下意识地蹦出“成竹在胸”四个字。何况苏轼还曾与文同同幅作画,使其画名更见彰显。今天文同书画之名,经时间的汰洗,远过于他的诗文之名,已是不争之事实。

当苏轼与文同作画时,是宋代文人画兴起并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的时代。唐以前作画多在壁石间,所以壁画包括佛教壁画特别盛行,宋代因纸绢的普及,文人多用此作画,人们逐渐视壁画为匠人之作,故而壁画式微。百年后范成大帅四川,在大慈寺楞严院曾见“枯木一堵”,乃“文与可笔”,可见文与可曾亲到大慈寺作画。这说明文同在画竹之外,也画过一定数量的山水、禽鸟作品,因此郭若虚曾谓:“善画墨竹、富潇洒之姿,通檀栾之秀,疑风可动,不笋而成者也。复爱于素屏高壁状枯槎老卉,风格简重,识者珍重。”(《图画见闻志》)大慈寺楞严院寺壁虽非“高壁”,却也是其喜欢在壁上作画的一个佐证。

但与范成大同时在成都的陆游,似乎没有看到过楞严院这堵“枯木”,或者看到过,只是他没有赋诗以记。不过他在嘉祐院里的墙壁上看到了一幅文同的墨竹,于是写下《嘉祐院观壁间文湖州墨竹》一诗:“石室先生笔有神,我来拂拭一酸辛。败墙惨澹欲无色,老气森严犹逼人。惯阅冰霜元耐久,耻随儿女更争春。纷纷可笑空模拟,尔辈毫端万斛尘。”陆游看到前辈神妙之笔,甚感高兴,但岁月让这精妙之作既蒙灰尘,且颜色黯淡。但即便如此,其清高的气节也是老气逼人,不屑于随人展示那种俗气的春艳。后来的模拟者,只是得其形而失其神而已。其实陆游观画距文同离世也就百年而已,但由于壁画暴露出室内,而非像敦煌深锁于石窟,短时期内便败坏即是不可避免的事。

文同这一堵“枯木”作于何时,据如今所掌握的材料,大约应作于1044年左右。因为写于1061年的《成都府楞严院画六祖记》中说:“画此时,予亦观允文下笔。后十七年,予自秘阁校理乞侍亲,得相于临邛郡,道人使予记诸石。”参稽邓椿的《画继》,可知文同文中的允文亦即刘国用,正可以佐证百年后范成大在《成都古寺名笔记》上所谓“楞严院壁,画六祖,刘国用笔,能格上品”。刘国用正如文同所言有名于时,他不仅在楞严院绘有六祖像,而且范成大还有“弥勒院壁……画故事山水二堵,刘国用笔”以及“锦津壁院,画释迦佛、十六罗汉,刘国用笔,能格上品”的记载。所以邓椿说刘国用为“汉州人,工画罗汉,壁素之传甚多。在丘、杜、金水张之下也”(《画继》“仙佛鬼神”条)。从范成大于大慈寺几寺壁上所见其不同题材的画作来看,“壁素之传甚多”的说法是可信的。而且百年后经历了南渡之劫依然存在,也可算是个小小的奇迹。

从范成大对楞严院寺壁上所看到的画作可知,此寺院墙壁上除刘国用所画六祖外,尚有文同的枯木一堵、蒲永昇的山水十堵、鲁安道的龙虎二堵、僧延广山水三堵。应该说,楞严院的壁画不仅较广,除鲁安道和僧延广未有史籍明载外,其余诸人几乎可说是同一时代的人。可能楞严院的壁画,正是大慈寺经历994年李顺之乱和1000年王均之乱后的新作,因此鲁安道和僧延广大抵也应与上述诸人为同一个时代的人。鉴于文同为名画家,其对于画的鉴赏和认识远不是那些随意品评者所能比拟的,其所写的《成都府楞严院画六祖记》(见胡问涛、罗琴校注《文同全集编年校注》P741)于大慈寺壁画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从这篇短文里我们可以读出如下的信息,惟中与苏轼的堂兄惟简是同一师承和班辈——且与惟简同在大慈寺里不同的寺院里共同生活了24年——是才学不俗的诗僧。而这诗僧不拘小节不顾细谨,用尽平生积蓄请继舒为其请名手画六祖像,以了其心愿,从张南本的六祖到刘国用的六祖,在在显示了六祖禅宗对于巴蜀禅宗的不竭影响。文同是儒释道集于一身的人,关注佛事的同时,也不废道教,既为大慈寺作人物传记,亦写过《成都府玉局观新建五符幢记》之类的文章。楞严道人继舒殁后,他也应其学人弟子为继舒写了像赞,名之曰《觉济大师真赞并序》,其文为:“成都府大慈寺有高行僧曰觉济大师继舒者,以某年某月某日殁于其室。其学人文照、其弟子居逸等议葬之于彭州九陇县,选胜地而塔焉。既已,又绘其像于塔中而恭事之,请于常所与往来者文同为真赞。”(《文同全集编年校注》P977)说明文同与觉济大师往来很多,常到大慈寺楞严院去看他,而文同给楞严院画的一堵枯木,或许也是应觉济大师继舒所请,亦未可知。唯一遗憾的是,不能考索继舒的殁年和文同给楞严院画枯木的准确时间。

文同与大慈寺的关系并不止此,如果我们熟悉《文同全集编年校注》的话,可以发现还有一位禅师与他有不少瓜葛,而这位禅师曾在大慈寺学习七年。《宋高僧传》曾有云:“崇寿禅师,邛州人。姓仇名惟己。自毁齿便趋向高远,父母异之。隶大邑静林僧籍,以仁普为师。16落发,20受具戒,来成都大慈寺。听大乘诸经论,凡七年,文与可为文铭其塔。”文同所写塔铭为《崇寿禅师塔铭》,看了《宋高僧传》所采崇寿传的内容,相信全从文同塔铭里所采摘,只是他如何修炼的细节未被辑录而已。宋代政和大火后,建超悟、宣梵、严净三刹分别供学禅者、学律者、讲经者使用,崇寿学讲经虽在此前,但从唐代以来,讲经一直是大慈寺的一个传统,外寺听讲者可谓络绎不绝。崇寿禅师于治平元年(1064)圆寂,世寿86岁,据推算他应是在1008—1015年间,于大慈寺听讲大乘诸经,并通晓其奥义。这样看来川西附近的一些佛寺在佛理传承上,与大慈寺有不容忽略的关系,值得研究川西地区特别是大慈寺佛教传播史的人深加注意。

苏洵、苏轼、苏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