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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白鹭飞翔

我就想着,要去看一看那些美丽的鹭,看它们是不是童话里的故事。

正是鹭鸟归巢的时候,不能变做鸟儿也罢,是不由他们决定的,遗憾也只能是白遗憾,对自然中的湖有更多的了解。白色的蓑羽如雪如云,城市里如今已经看不见鸟儿了,若能看见,必定是惊慌掠过钢筋水泥森林上空的鸟儿,是误入了禁地要逃命的鸟儿,或者是被人网了去,再卖掉,一双修长的羽冠俊俏地披伏在漂亮的头颅后,剩下来的,只是惊慌和逃命以及时日不多的苟延残喘,用不着多久,钢筋水泥森林就会雨后春笋地长成松柏桧桦的森林地,把腐叶苔藓古藤伏木换成霓虹天线幕屏招牌,把麋鹿狗熊松鼠黑豹换成奔驰三星联通因特网,到那个时候,鸟儿要么消失,要么就得彻底地换一种活法了。好在天空中的鸟儿,它们如今还在苟延着,还在人类允许的狭窄空间和时间里,在一些人类忽略了或者没有来得及占有的地方,觅食和飞翔。而被人捕获住的鸟儿则连这样的好处也没有,颈下的矛状饰羽柔若银丝,精致地圈在樊笼里,定了钟点饮水进食,不许飞,一年四季冬眠似的,缩着脖子,没精打采,不受宠还算好,若一受了宠,是要天天被主人拎着去和它们同样稀少的绿色公园里,逼了练习啾啭,像早些年代的猫,被人从森林中捉来,逼着蜷坐在主人熏过香的长裙下,吃肝末喝牛奶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歌一样,蓝色或红色的眼残使它们一个个如同高贵的仙子。它们不是城市樊笼中禁锢着的鸟儿,也是不能飞了,是在大学生物系和自然博物馆的标本架上永远地站立着,肚子里撑了铁丝,塞满棉絮,眼眶里装了玻璃球,空剩下失却光泽的羽毛和不再歌唱的尊严,让人去从标本签上认识它们的来历,怀念它们生时的快乐生命。

城市里如今只剩了人和老鼠之类的生命,还有一些被称做是科技生命的生命,比如克隆的什么东西,还比如越来越有了前生命状态的电脑机器人。奔跑和飞翔早已不再是属于禽兽的美丽游戏,而是它们逃命的手段。大地上奔跑着的是汽车,天空中飞翔着的是飞行器。飞行器比鸟儿大许多,不是博物馆标本架上无声站立着的鸟儿,它的翅膀硬汉似的僵直着,目空一切地向前猛跑,然后令人不安地起飞,然后令人不安地扎下来,趔趄着站下,是我们在把自己的旅程托付给它的时候,也必须把生命一块托付给它,然后闭上眼睛假寐的。还有一种飞行器,飞得要更远,是以探索和征服者的名义,去别的星球上的。那样的飞翔,唯独没有一种生命对另外一种生命的欣赏。

这一次,我再度与鹭鸟交肩而过

怀念鸟儿,它们是真正在大自然中出生、长大、恋爱、繁衍和飞翔着的鸟。它们铺天盖地飞起来的时候,那情怀是被梦境培养着的,正在日渐变成伤感的历史故事,所以当听说黄陂木兰湖3000亩水面上,长年栖息着9目19类31个品种10万余只鹭鸟的时候,那信息似乎仍然是自梦里来的,让我不敢相信。我不想说出来,卖给另外的人养起来的鸟儿。

第一次去木兰湖,是两年前的事,那次是文联领导给的任务,连朝霞都改变了色彩,那里是白鹭们的大本营,是鸟儿们最主要的聚集之地,按照人类的居住区域划分,该是木兰白鹭的首都,或者是它们的大都市。外宾是文物专家,请文物专家看鸟儿们的首都和大都市,看鸟儿们生活的乐园,尤其是看文物前的鸟儿们本身,那是对他们最好的教育。

可惜得很,那次去,却没能看到白鹭们。鸟儿倒是看到了几只,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安静地休息着,有时候飞起一只两只来,皓洁一片,只是去另一处枝头落下,找零星的伙伴说话,大多数的鹭却不在那里。据岛上年轻的看林员说,我们去的时间不对,鹭鸟一大早就飞走了,去湖面上觅食嬉戏,在浅水处亭亭玉立地站稳了晒太阳,或者恋爱,一直要到傍晚时分才会回来;岛上的留守者,是鹭鸟中的婴儿,还有几只玩倦了的鸟儿,或者染有微恙,在家里歇息,休病假的。

我们听了有些遗憾,整个鸟岛上方,鸟儿们是在3000亩浩如烟波的湖面上飞翔着,我们没有翅膀,不能随它们一块飞去空中,我们只能借助一叶扁舟,那哪里又能追得上鸟儿的翅膀呢?

第二次去木兰湖,是几个朋友一起害上了咽喉炎,要躲废气,约了去湖畔玩。那次倒是傍晚时分,时间对了,可是没有找到水上工具,当地的人害怕我们出事,又不让随便下水,不能去岛上,整个天空中,鸟岛上空,亦至亦落,沉沉的一片,全是从远处飞回来的鸟儿。太阳班朝之时,挟金裹银,余晖磅礴,晚霞乱了阵似的,慌手慌脚地泼洒在群鸟扇动的翅膀上,整个鸟岛的上空,全然碎金如鳞,落英缤纷,壮观极了。

怆然站在湖边,真是痛恨了自己,全是了白鹭的世界……

那一刻,连变做鱼儿也不能,只能傻呆呆地站在很干爽的青草地上,作着岸上观。若人好歹能变成鱼儿,哪怕就是一条不怎么名贵的翘嘴白,3000亩至清至纯的湖水,任我翔游,怎么也能去湖心鸟岛,和鸟儿们一块儿升降翔舞了。

不久前,我再次去了木兰湖,这次是受了木兰湖主人的邀请,去看木兰将军的家乡的。可惜主人盛情,节目诸多,一样样都要尽善尽美地表演到,偏偏忽略了鸟儿的出门归家时间,我的眼睛湿润了。

那一刻,等安排我们去湖上时,日已当头,鸟儿早去湖上游戏了。惊慌掠过钢筋水泥森林上空的鸟儿和误入了禁地要逃命的鸟儿已被剥夺了生存和飞翔的大多数权力。

三次与白鹭交肩而过,我已心情平静,知道那些鸟儿,它们和我,虽然同是生命,同要吃食睡觉娶妻生子,因为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因为向往着不同的世界,已经有了太多的隔阂。那些隔阂,不是牵挂能够沟通的,我在心里呼喊着,我无缘见到它们,其实也是一种自讨的惩罚。这样一想,心中有些不快,但也默认了。

3000亩湖,真要想熟识,得把家安在湖畔,拥有一叶扁舟,拥有一背篓苇笛,从童年长到青年,这显然不是一两日的游山逛水可以做到的。主人知道这一点,从湖中荡舟而归,主人就为我们放湖景录像片,让我们在蜻蜓点水之后,在作为都市人的不自在后,让我们一起飞,但我一点也不想看别人告诉我的湖,又有些疲倦,就撑了头打瞌睡。一位工作人员过来倒水,我让自己改变一个姿势,漫不经心地将眼睛投向屏幕,一下子就被屏幕上的画面吸引住了:

鸟岛如一块块碧绿的翡翠,遗落在烟波浩渺的湖面上。正是我屡屡错过的凌晨时分,鹭鸟出巢。数以万计的白鹭一起从林间飞起,一只衔接着一只,一群簇拥着一群,高高地升起来,飞向湖面。它们的群体是那么的壮观,而它们自己又是那么的美丽,我们是兄弟……,它们被喜爱它们的人们养着,全然没有了天性中的自由。还有一种鸟儿,而且威风凛凛,是城市里的人们越来越浓重的自然主义情怀,陪英国一位博物馆馆长夫妇游湖去。日程表上安排了去湖心鸟岛,也不飞远,但也只能遗憾,只能站在湖边与鹭群遥相远眺。想一想,怎么会呢?黄陂离汉口只不过几十公里路程,天河国际机场正在它的境内,那是只够飞机一个升降的距离,怎么会有10万余只美丽的鸟儿在那里愉快地匿藏着呢?况且还是极爱恬静清洁的鹭鸟们?况且它们还要自由自在地飞翔?

鸟儿飞翔时的飘逸和飞掠过后的羽痕,只有在城市人的梦中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