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中华国学经典读本:晏子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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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内篇杂上第五(1)

庄公不说晏子晏子坐地讼公而归第一

[原文]

晏子臣于庄公,公不说。饮酒,令召晏子。晏子至,入门,公令乐人奏歌曰:“已哉①,已哉!寡人不能说也,尔何来为②?”晏子入坐,乐人三奏,然后知其谓己也。遂起,北面坐地。

公曰:“夫子从席,曷为坐地?”

晏子对曰:“婴闻讼夫③坐地,今婴将与君讼,敢毋坐地乎?婴闻之,众而无义,强而无礼,好勇而恶贤者,祸必及其身,若公者之谓矣。且婴言不用,愿请身去④。”

遂趋而归,管籥⑤其家者纳之公,财在外者斥⑥之市,曰:“君子有力于民则进爵禄,不辞贵富;无力于民而旅食,不恶贫贱。”遂徒行而东,耕于海滨。居数年,果有崔杼之难⑦。

[注释]

①已哉:等于说“算了吧”。②为:用在疑问句句末,已虚化为语气词。③讼夫:打官司的人。夫,成年男子的通称。④愿请身去:希望辞官离开朝廷。古代臣子侍奉君主,即是委身于君,要辞官,等于要求把身体归还给自己,所以说“请身”。⑤管籥(yuè)其家者纳之公:把家里的乐器交给公家。管和籥都是古代乐器名,这里泛指乐器。⑥斥:指拿出去。⑦崔杼之难:指庄公为崔杼所杀事。

[译文]

晏子给庄公当臣子的时候,庄公却不喜欢他。有一次宴饮,庄公下令召晏子来。晏子到了,进了门,庄公私下命令歌手唱道:“算了吧,算了吧!我始终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要来呀?”晏子坐到座位上,歌手一连唱了三遍,然后晏子迟钝的才明白,这是说的自己。他于是站起来,面向北坐在了地上。

庄公说:“先生您陪我喝酒,为什么坐在地上?”

晏子回答说:“我听说意见不合的人要坐在地上,如今我将跟您争论,怎敢不坐在地上呢?我听说过,人口众多却不讲道义,势力强大却不讲礼仪,喜好勇力却厌弃贤人,他自己一定会招致灾祸的,这些就像说您的啊。再说,我的话不被听信,希望您允许我辞官离开朝廷。”

说完就疾步走着回去了,而且把家里的管籥等乐器等都交给公家,把在外边的财产都拿到市上去卖掉,说道:“君子有能力为百姓办事,就加官进爵,不拒绝富贵;不能为百姓尽力就辞官,寄食他乡,不厌恶贫贱。”于是步行往东方而去,在海边耕田种地。过了几年,果然发生了崔杼杀死庄公的灾祸。

庄公不用晏子晏子致邑而退后有崔氏之祸第二

[原文]

晏子为庄公臣,言大用,每朝,赐爵益邑。俄而①不用,每朝,致邑与爵。爵邑尽,退朝而乘,然②而叹,终而笑。其仆曰:“何叹笑相从数也?”晏子曰:“吾叹也,哀吾君不免于难;吾笑也,喜吾自得也,吾亦无死矣。”

崔杼果弑庄公。晏子立崔杼之门,从者曰:“死乎?”晏子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③?”曰:“行④乎?”晏子曰:“独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归乎?”曰:“吾君死,安归?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⑤?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君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暱⑥,孰能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将庸何归?”

门启而入。崔子曰:“子何不死?子何不死?”

晏子曰:“祸始吾不在也,祸终吾不知也,吾何为死?且吾闻之,以亡为行者不足以存君,以死为义者不足以立功。婴岂婢子⑦也哉?其缢而从之也?”

遂袒免⑧,坐,枕君尸而哭⑨,兴,三踊而出。人谓崔子必杀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注释]

①俄而:不久。②然:同“喟然”,叹气的样子。③吾死也:我为什么要殉死呢?④行:指逃亡国外。⑤口实:指俸禄。⑥私暱:指受宠爱的人。⑦婢子:等于说“小女子”。⑧袒免:袒指露出胳膊,免指摘掉帽子。⑨枕君尸而哭:把君主的尸体放在自己大腿上哭泣。

[译文]

晏子做齐庄公的臣子的时候,他的建议都得到采纳,每次朝见,庄公都给他加官进爵,增加他的食邑。可是不久,晏子的建议就不被听信了,每次朝见,庄公都收回他的一些食邑与爵位。爵位与食邑很快就被回收殆尽,晏子退朝后,乘车返回,感慨地叹息,叹息完后又大笑。他的仆人说:“您为何几次三番的时而叹息时而大笑呢?”晏子说:“我叹息,是哀怜我们的君主不能回避灾难;我大笑,是庆幸我能明哲保身,我不会死了。”

崔杼果然杀死了庄公。晏子到崔杼的门外站着,仆从说:“你想为君主殉死吗?”晏子说:“难道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君主吗?我为什么要为他殉死!”仆从说:“你想逃亡国外吗?”晏子说:“难道是我一个人的过失吗?我为什么要逃亡国外!”仆从说:“你想回去吗?”晏子说:“我的君主死了,怎么可以回去呢?作为治理百姓的君主,难道可以凌驾于百姓之上吗?君主的责任是统治国家;作为君主的臣子,难道是为了自己的俸禄吗?臣子的责任是治理国家。因此君主是为国家而死的,臣子就应该为他殉死,君主为了国家而逃亡,臣子就应该随他一起逃亡。假若君主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死,为了自己的私利而逃亡,除了他宠爱的人,谁能担当这样的责任。再说,有人侍奉君主却把自己的君主杀了,我怎么能为他殉死呢?怎么能为他逃亡呢?但是我又将回到哪里去呢!”

崔杼家的大门开了,晏子走了进去。崔杼说:“你为何还不殉死,你为何还不殉死?”

晏子说:“祸乱发生的时候我不在场,祸乱结束了我也并不知情,我为何要殉死?再说,我听说,把逃亡看作是好的品行的人,不足以保全君主;把死看作是有骨气的人,不足以建立功勋。我难道是君主的姬妾侍女吗,他上吊我也跟着上吊!”

于是晏子袒露出身体,脱下帽子,坐在地上,将庄公的尸体枕靠在自己的大腿上痛哭,痛哭完后,站起身来,顿了三下脚,走了出去。

有人劝说崔杼,一定得杀掉晏子,崔杼说:“他是百姓爱戴的人,放了他可以得民心。”

崔庆劫齐将军大夫盟晏子不与第三

[原文]

崔杼既弑庄公而立景公,杼与庆封相之,劫将军、大夫及显士、庶人于太宫之坎上,令无得不盟者。为坛三仞①,坎②其下,以甲千列环其内外。盟者皆脱剑而入,维晏子不肯,崔杼许之。有敢不盟者,戟拘③其颈,剑承其心。令自盟曰:“不与崔、庆而与公室者,受其不祥。”言不疾、指不至血者死④,所杀七人。

次及晏子,晏子奉杯血,仰天叹曰:“呜呼!崔子为无道,而弑其君,不与公室而与崔庆者,受此不祥。”俛而饮血。崔子谓晏子曰:“子变子言,则齐国吾与子共之;子不变子言,戟既在脰⑤,剑既在心,维子图之也。”晏子曰:“劫吾以刃,而失其志,非勇也;回吾以利,而倍其君,非义也。崔子!子独不为夫《诗》乎?《诗》云:‘莫莫葛藟,施于条枚。恺恺君子,求福不回。’⑥今婴且可以回而求福乎?曲刃钩之,直兵⑦推之,婴不革矣!”

[注释]

①仞:八尺或七尺为一仞。②坎:挖坑。③拘(gōu):通“钩”,勾拉。④疾:速,快。指不至血:手指不咬出血来。古代盟誓时,咬破手指,滴血于酒中,然后饮血酒以示庄重。⑤脰:颈项。⑥语见《诗经·大雅·旱麓》。莫莫,茂密。葛藟,都是蔓生的草。施,蔓延。恺恺,原诗作“岂弟”,快乐平易。回,违。⑦直兵:指剑。

[译文]

崔杼杀了庄公以后,改立景公做了齐国的君主,崔杼和庆封为相,共同辅佐景公,他们胁迫那些将军、大夫、著名人士和一些百姓,站在太庙旁的坑穴边,下令任何人都要参加盟誓。崔杼下令筑起了两丈多的高坛,在坛下挖了很深的坑穴,派上千披盔戴甲的武士围绕在坑穴边,盟誓的人都得解下佩剑才准进入。唯独晏子一人不肯解剑,崔杼允许他带着佩剑上坛。有胆敢不参加盟誓的人,就用戟勾住他的头,剑抵住他的心,命令参加盟誓的人发誓说:“不归顺崔杼、庆封而归顺王室的,天诛地灭。”话说得不够狠绝的,手指没有咬出血的人,立即被处死,就这样,先后被杀死的有七人。

依次轮到晏子起誓,晏子捧着歃血的杯子,仰天长叹说:“呜呼!崔杼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不但杀死自己的君主,而且命令凡不归顺王室而归顺崔杼、庆封的人,天诛地灭。”说完低头喝下了杯中的血。崔杼对晏子说:“你如果对你的话做出悔改,那么我与你共同享有齐国;如果你不愿意悔改,戟就会架在你的颈项上,剑就会指向你的心脏,希望你慎重考虑。”晏子说:“如果你用利剑胁迫我,强迫我抛弃自己的节气,这不是勇敢;如果你用厚利诱惑我改变自己的心意,让我背叛我的君主,这是不道义。崔杼!你难道没有看过《诗经》吗!《诗经》中说:‘茂密的葛藤长又柔,蔓延缠绕树梢头。平易近人好君子,不违祖德把福求。’如今我就可以用不端正的行为来求福吗?即使弯曲的利戟钩砍我的颈项,笔直的利剑直刺我的胸膛,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心意。”

[原文]

崔杼将杀之,或曰:“不可。子以子之君无道而杀之,今其臣,有道之士也,又从而杀之,不可以为教矣。”崔子遂舍之。晏子曰:“若大夫为大不仁①,而为小仁②,焉有中乎?”

趋出,授绥③而乘。其仆将驰,晏子抚其手曰:“徐之!疾不必生,徐不必死。鹿生于野,命县于厨。婴命有系矣!”按之成节④而后去。《诗》云:“彼己之子,舍命不渝。”晏子之谓也。

[注释]

①为大不仁:指杀死君主。②为小仁:指释放自己。③授绥:抓住绳子上车。授,受,二者古字同。绥,车上的绳子,乘车时抓住它才能上车。④按之成节:指走得很有节奏。意思是走得不慌不忙。

[译文]

崔杼想要杀死晏子,有人说:“不可以!您因为您的君主无道而杀了他,如今他的臣子是有道义的人,您又接着又杀了他,这样就无法说服天下人。”崔杼于是就放了晏子。晏子说:“像崔大夫这样做了如此不仁义的事,而再试图做小有仁义的事来挽救,怎么能称得上是合适的呢!”

于是快步走出,拉住车上的绳子径直登上了车。他的车夫要驾车飞奔,晏子按着车夫的手说:“慢慢的走就行!跑快了不一定能脱离危险,慢慢走也不一定会死,鹿生长在野外,它的命掌握在厨师的手中,我的命也悬在他人手中。”于是驾着车子不紧不慢地离去了。《诗经》中说:“他是这样一个人,肯舍生取义。”这说的就是晏子。

晏子再治阿而信见景公任以国政第四

[原文]

景公使晏子为东阿宰①,三年而毁闻于国。景公不说,召而免之。晏子谢曰:“婴知婴之过矣,请复治阿,三年而誉必闻于国。”

景公不忍,复使治阿。三年而誉闻于国。景公说,召而赏之,辞而不受。

景公问其故,对曰:“昔者婴之治阿也,筑蹊径②,急门闾③之政,而淫民恶之;举俭力孝弟,罚偷窳④,而惰民恶之;决狱不避贵强,而贵强恶之;左右所求,法则予,非法则否,而左右恶之;事贵人体不过礼,而贵人恶之。是以三邪⑤毁乎外,二谗⑥毁乎内,三年而毁闻乎君也”。

“今臣谨更之:不筑蹊径,而缓门闾之政,而淫民说;不举俭力孝弟,不罚偷窳,而惰民说;决狱阿贵强,而贵强说;左右所求言诺⑦,而左右说;事贵人体过礼,而贵人说。是以三邪誉乎外,二谗誉乎内,三年而誉闻于君也。昔者婴之所以当诛者宜赏,而今之所以当赏者宜诛。是故不敢受。”

景公知晏子贤,乃任以国政,三年而齐大兴。

[注释]

①东阿:春秋时齐之阿邑。宰:邑的长官。②蹊径:山路。③门闾:与“闾里”义同,泛指乡里。④窳(yú):懒惰。⑤三邪:指淫民、惰民、贵强。⑥二谗:指左右与贵人。⑦言诺:答应,应允。

[译文]

景公派晏子做东阿邑的邑宰,任职三年,晏子的坏名声就传遍全国,景公很不高兴,召回晏子,并罢黜了他的官职。晏子谢罪说:“我知道我的过失在于什么地方,请求让我再去管理东阿邑,三年后,好名声一定会传遍全国。”

景公不忍心罢黜晏子的官职,于是派他再去管理东阿邑,三年后,好名声果然传遍全国。景公很高兴,召见晏子打算赏赐他,晏子辞谢不接受。

景公问为什么,晏子回答说:“之前,我管理东阿邑,堵塞小路,加紧对门闾之间的防盗管理,奸邪的人就憎恨我;提倡勤俭、孝顺父母、友爱兄弟,惩治懒惰的人,游手好闲的人就憎恨我;判决案件不偏私权贵豪强,权贵豪强就憎恶我;君主身边的人有求于我,符合法规的就给予方便,不符合法规的就拒绝,君主身边的人就憎恶我;我接待显贵的人不超过礼仪规范,显贵的人就憎恶我。所以淫民、惰民、贵强三种邪僻的人在外都说我的坏话,君主身边的人和贵人两种谄媚的人在内诋毁我,三年过去我的坏名声就传到君主的耳朵里了。

“如今我谨慎地改变了过去的做法,不堵小路,放松对门闾之间防盗的管理,奸邪的人就对我满意了;不提倡勤俭、不孝顺父母、不友爱兄弟,不惩罚懒惰的人,而游手好闲的人就对我满意了;判决案件偏私权贵豪强,权贵豪强就对我满意了;君主身边的人有求于我就答应,君主身边的人就对我满意了;对待显贵的人超过礼仪的规定,显贵的人就对我满意了。所以三种邪僻的人在外说我的好话,两种进谗的人在内美化我,三年后我的好名声就传到君主的耳朵里了。之前我做的将要受到惩罚的事,实际上应该受到奖赏,如今做的将要受到奖赏的事,实际上应该受到惩罚,因此我不敢接受君主的奖赏。”

景公知道晏子贤德,就将治理国家的政事托付给晏子,三年后,齐国大为兴盛。

景公恶故人晏子退国乱复召晏子第五

[原文]

景公与晏子立于曲潢①之上,晏子称曰:“衣莫若新,人莫若故。”

公曰:“衣之新也,信善矣;人之故,相②知情。”

晏子归,负载使人辞于公曰:“婴故老耄无能也③,请毋服壮者之事。”

公自治国,身弱于高、国④,百姓大乱。公恐,复召晏子。诸侯忌其威,而高、国服其政,田畴垦辟⑤,蚕桑豢牧⑥之处不足,丝蚕于燕,牧马于鲁,共贡入朝。

墨子闻之,曰:“晏子知道,景公知穷⑦矣。”

[注释]

①曲潢:弯弯曲曲的水池。潢,水池。②相:这里有称代第一身的作用。③婴故老耄(mào)无能也:我本来就老迈无能了。七十岁以上叫“耄”。这里老耄连用,泛指年老。④高、国:高氏和国氏,都是齐国贵族。⑤田畴垦辟:田地都开垦了。⑥豢牧:豢养放牧牲畜。⑦知穷:知道行不通。

[译文]

景公与晏子一起站在曲潢池旁边,晏子说:“衣服比不上新的好,人比不上旧的好。”

景公说:“衣服崭新,的确看着舒服,人如果是故,彼此之间就太了解了。”

晏子回到家中,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妥当,派人向景公辞行说:“我如今年老无能了,请求不再承担壮年人所做的事。”

于是景公自己开始治理国家,结果国力衰退,竟然还不如实力弱小的高、国二氏,百姓大乱。景公害怕极了,又召回晏子。诸侯们忌惮晏子的威势,高、国二氏甘心服从晏子的施政,田地得到很好的开垦,养蚕种桑,豢养放牧牲畜,土地得到充分的利用,于是晏子借燕国之地养蚕取丝,借鲁国之地放牧马匹,燕国、鲁国都进贡朝拜齐国。

墨子听说此事后说:“晏子懂得治国的道理,景公也明白自己无力治国。”

齐饥晏子因路寝之役以振民第六

[原文]

景公之时,饥,晏子请为民发粟,公不许。当为路寝之台,晏子令吏重其赁①,远其兆,徐其日②,而不趋③。三年,台成而民振。故上说乎游,民足乎食。

君子曰:“政则晏子欲发粟与民而已,若使不可得,则依物而偶于政④。”

[注释]

①重,用如使动词。②远其兆,徐其日:意思是,使参加修台人员的范围扩大,把修台的日期放宽。③趋:同“促”,催促。④依物而偶于政:意思是,把救济百姓的事寄寓在修台的政事中。

[译文]

景公执政期间,国内闹饥荒,晏子请求给景公,给百姓发放救济粮,景公不答应。这时,正赶上修建路寝台,晏子就命令官吏增加修台的工价,加长运输距离,放缓修台的日期,也不去催促修台的工期。三年后,路寝台完工,百姓也得到了救济,景公也满足了游览的乐趣,百姓也得到了充足的粮食。

君子说:“按照施政的原则,晏子只是打算把粮食发放给百姓就行了,可是这个办法行不通,他就借筑台的工程发放粮食救济灾民。”

景公欲堕东门之堤晏子谓不可变古第七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