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中说到,《周易》让人们在一种合目的的活动中,享受人生的乐趣。“合目的”,就是合规律,也就是适应宇宙、人生的存在情状及规律,而不偏离它。这就是“中”,也就是“正”。《周易》十分重视“中”与“正”在人们“趋吉避凶”、“迁善改过”中的意义和作用,可以说,“中正”说是《周易》道德修养说和处世哲学的核心内容之一。
尚中正,是中国传统思想的一大特色。《易传》在运用和发挥这一思想方面不遗余力。清人钱大昕说:“《彖传》之言中者三十三;《象传》之言中者三十。其言中也,曰中正,曰时中,曰大中,曰中道,曰中行,曰行中,曰刚中,曰柔中。刚柔非中,而得中者,无咎。故尝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一言以蔽之,曰中而已矣。”(《潜研堂集·中庸说》)钱氏之说可谓一言中的。
5.1
《易传》尚中正,源于《易经》对“中位”的重视。所谓“中位”,就是二、五之位。二居下卦之中,五居上卦之中。据专家研究,在《周易》中,二、五爻吉辞最多,合计占4706%,差不多占到了总数的一半;其凶辞最少,合计仅占1394%。三爻凶辞最多,上爻次之,三、上合计占623%;三爻吉辞最少,仅占65%;初、四爻凶中求吉类最多,占4454%(参见黄沛荣:《易学乾坤》,146页,台北,大安出版社,1998。)。例如:
九二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龙德而正中者也。……”(《乾·文言传》)
“需有孚,光亨贞吉”,位乎天位,以正中也。(《需·彖传》)
“酒食贞吉”,以中正也。(《需》九五《象传》)
“利见大人”,尚中正也。(《讼·彖传》)
“讼元吉”,以中正也。(《讼》九五《象传》)
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观·彖传》)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无疑是吉利之兆,《文言传》认为,其所以吉,乃是由于它居《乾》卦九二之中位,有“中正无偏”的龙德。《需》卦卦辞为“有孚,光亨,贞吉”。意思是心存诚信,光明亨通,正固吉祥。《彖传》认为,《需》卦九二与九五均为阳爻,乃阳刚处中正之位,所以有“有孚,光亨,贞吉”之象。该卦九五爻辞为“需于酒食,贞吉”,意思是饮食宴乐,以待时机,能获吉祥。《象传》的解释是,九五得中正之位,“需于酒食”,也能获得吉祥。《讼》卦卦辞中有“利见大人”一语,《彖传》认为,这是指九五。九五为阳爻,阳刚居中正之位,所以“利见大人”。该卦九五爻辞为“讼,元吉”。意思是争讼得胜,大吉。《象传》认为,九五“元吉”,乃是由于阳刚而居中正之位之故。《观》卦坤下巽上,九五为阳,其下四爻均为阴,像君主处上,臣民居下。《彖传》认为,九五正位得中,象征君主执中正之道以观天下,使下民受到感化而服从。
以上诸例,说明二、五之爻为吉利之爻,而其之所以吉利,也正是由于处于中正之位的缘故。值得注意的是,《周易》“观象系辞”,其吉凶与否,根据颇多,如当位说、承乘说、相应说等等依《易传》解经的体例,一卦六爻,一、三、五为阳爻,二、四、六为阴爻。阳爻居阳位,阴爻居阴位,为当位;反之,为不当位。当位则吉,不当位则凶。所谓承乘,两爻相邻,阴阳相异,居上者对于居下者谓之乘,反之谓之承。《周易》以阳刚乘阴柔为顺,反之为逆。所谓相应,是指一卦的初与四、二与五、三与上,其位能够互相呼应。凡阳爻和阴爻相应为有应,反之为无应。有应则吉,无应则凶。,不止“中正”一例。但相对来说,中正说较其他诸说更受重视,最明显的例子是,有些爻辞违背当位、承乘、相应诸说,按理为凶,但因居二、五之位,也能获吉。如《彖传》释《噬嗑》卦说:“柔得中而上行,虽不当位,‘利用狱’也。”“柔得中”指六五,此爻以阴居阳,不当位,且下与六二阴爻无应。但由于“得中”,所以有利于断狱。又如《大畜》九二:“舆说辐。”意思是车子在行进中脱去了辐条,喻行进有困难。这本来是不吉之象。但《象传》认为,车子行进中脱了辐条虽非好事,但九二居中,能行中道,终无怨尤。可见“中正”在《周易》“观象系辞”中的分量。如果把“吉凶”与“迁善改过”联系起来,则也可见“中正”在人的德性修养中的分量。
5.2
为什么“中爻”具有这么大的魅力呢?《系辞传》说:
《易》之为书也,原始要终,以为质也。六爻相杂,唯其时物也。其初难知,其上易知,本末也。初辞拟之,卒成之终。若夫杂物撰德,辩是与非,则非其中爻不备。噫!亦要存亡吉凶,则居可知矣。知者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二与四同功而异位,其善不同,二多誉,四多惧,近也。柔之为道,不利远者,其要无咎,其用柔中也。三与五同功而异位,三多凶,五多功,贵贱之等也。其柔危,其刚胜邪?
这段话是《系辞传》对吉凶悔吝等占辞在一卦六爻中何以表现不同的原因所作的说明。它主要是根据爻位说,从筮法的角度,对各爻的处境进行了不同的分析。在它看来,各爻之间的不同,一言以蔽之,是时位的不同。由于时位的不同,其环境、其遭遇也就不一样。比如二爻处下卦之中,对自己的阴柔之性很有自知之明,并能和顺贞守,不存非分玄想,所以多获美誉。而四爻同具阴柔之性,但因为位逼君主,不免利禄之诱,加之伴君如伴虎,难免一时的不能自持而遭咎害,所以多含恐惧。三、五之爻的不同也是同样的道理。
需要说明的是,这段文字,虽然意在说明各爻吉凶悔吝不同,二多誉、四多惧,三多凶、五多功之故。但并非是要肯定居二必多誉,居四必多惧;居三必多凶,居五必多功。所以,《系辞传》不说居二一定多誉,居三一定多凶等等。相反,它是要表明,无论哪一爻,都有与该爻相适应的姿态和情状。你处于某一爻,你的姿态和情状与该爻位适应了,就可以避免吝,避免凶。所以,在《周易》中,居三之位,也有吉辞;居二之位,也有凶象。而只要你持中守正,则无论所居何爻,必然有好结果。例如,“中行”, 意为“中道而行”,爻辞中出现了五次:
益之用凶事,无咎。有孚中行,告公用圭。(《益》六三)
中行告公从,利用为依迁国。(《益》六四)
中行,独复。(《复》六四)
包荒,用冯河,不遐遗,朋亡,得尚于中行。(《泰》九二)
苋陆夬夬,中行,无咎。(《夬》九五)
这五条爻辞,除《泰》九二、《夬》九五为中爻而成“中行”外,其余三条,一为“多凶”之三爻,两为“多惧”之四爻。说明“中道而行”,并非二、五的专利品。《益》六三的意思是,受益至多应该努力试用于救凶平险的事务,必无咎害;必须心存诚信,持中慎行,时时像手执玉圭致意于王公一样虔信恭敬。六四的意思是,持中慎行致意于王公必能言听计从,利于依附君上迁都益民。《复》六四的意思是,居中行正,专心回复,以从正道(以上三条爻辞的释义参见黄寿祺等:《周易译注》,348、349、209页。)。可见,持中守正,是每一爻都可以做到、也应该做到的。只不过《周易》的制作,目的是存忧患以警世人,所以,常常以中爻以外的各爻喻示过与不及,以二、五之爻喻示恰到好处,以为人们所效法罢了。其实,无论处在什么爻位上,都可以做到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就是中正。
5.3
中正,即恰到好处,亦即无过无不及。相传周庙之中有一种器皿,曰“右坐之器”,这种器皿,注满水就会倒过来,空了就会倾斜,恰到好处则会端正。据载孔子曾亲往试验:
孔子观于周庙而有欹器焉,孔子问守庙者曰:“此为何器?”对曰:“盖为右坐之器。”孔子曰:“吾闻右坐之器,满则覆,虚则欹,中则正,有之乎?”对曰:“然。”孔子使子路取水而试之,满则覆,中则正,虚则欹。孔子喟然叹曰:“呜乎!恶有满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问持满有道乎?”孔子曰:“持满之道,挹而损之。”子路曰:“损之有道乎?”孔子曰:“高而能下,满而能虚,富而能俭,贵而能卑,智而能愚,勇而能怯,辩而能讷,博而能浅,明而能暗,是谓损而不极。能习此道,惟至德者及之。”(《说苑·敬慎》)
这个故事最先见于《荀子·宥坐》,《淮南子·道应训》、《韩诗外传·三恕》、《孔子家语·第九》等均曾引述。孔子由“右坐之器”悟出“保持盈满”的方法是:“身居高位而能善待下人,盈满而能虚己,富足而能节俭,尊贵而能处卑贱,机智而能自甘愚拙,勇敢而能自居怯懦,雄辩而能自甘木讷,博大而能自居浅薄,贤明而能自居暗弱。要而言之,减损一点,不让它达到极致。”
周庙里是否曾经有过“右坐之器”,现在已不可考。但我们说,《周易》就是一件以文字形式存在的“右坐之器”,它的初衷是忧患世人,它的目的是趋吉避凶,它的方法是中正和合、迁善改过。“右坐之器”意在警人中则正,过犹不及。一部《周易》,也是在讲中则正,过犹不及的道理。例如《大过》卦,下巽上兑,二阴包四阳,反映的是阳刚过甚,阴柔极弱之象。《周易》认为,这种“大过”之象属于反常之象,解救的办法是刚柔相济,以平衡阴阳两种力量:“卦辞先取‘栋梁’曲折下挠为喻,表明‘阳刚’者‘大过’、‘阴柔’者不胜其势的景况;再指出此时亟待‘大过人’之举奋力拯治,则可以调济阴阳,走向‘亨通’。卦中六爻分别说明善处‘大过’的道理,其义主于:上下两阴须取刚济柔,中间四阳须取柔济刚。如此互济,才能救‘大过’之弊,成调和之功。但诸爻处时各异,遂致吉凶有别,初二相比,善于互调刚柔,故初‘无咎’、二‘无不利’;五、上也相比,但阴阳悬殊太甚,虽竭力调济,终难完满成功,故五‘无咎无誉’、上‘凶,无咎’;唯三、四两阳最远两阴,必当自损阳刚、静居顺调,而三违逆此道致‘凶’,四遵循此道获‘吉’。可见,拯治‘大过’的根本原则是‘刚柔相济’,力求平衡。”(黄寿祺等:《周易译注》,240页。)做到了刚柔相济、保持了阴阳平衡,也就是做到了“高而能下,满而能虚,富而能俭,贵而能卑,智而能愚,勇而能怯,辩而能讷,博而能浅,明而能暗”。
当然,在《周易》中,《大过》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例子,但通观全部卦爻辞,可以说,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都是要努力表明,在不同的时间、地点、条件下,要分别突显阴阳刚柔的不同之性,实现自己的目标,并最终达到中正和合——吉无不利的境地。
5.4
刚柔相济,阴阳平衡,是《周易》致中正的方法,也是《周易》致中正的结果。而这其中,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是“和”。也可以说,《周易》致中正,就是求“和”的过程;《周易》致中正,就是要达到“和”的境界。在《周易》中,二五两中爻阴阳相应叫做“和”,二五两中爻阴阳既当位、又相应,称为“中和”。“中和”又叫“太和”。《乾·彖传》说:
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
王弼注其中的“保合太和”一句说:“不和而刚暴。”(《周易注》)意思是乾道即阳刚如果不与坤道即阴柔相交、相和、相统一,阳刚就会急迫地变化,而发展至自己的反面,使自身难以存在。这说明阴阳制约,刚柔相济,才能中正和合,保持稳定。程颐把阴阳在中爻的相逢相交称为“刚柔相济”。对于这一点,我们不妨以《既济》卦为例。《既济》下离上坎,初、三、五为阳,二、四、上为阴。各爻及各爻之间当位、中正、比应,无所不具。所以《彖传》说:“利贞,刚柔正而位当也。”传统易学以为,此卦系由乾、坤两卦各以己之所有,济对方之所无,各以己之所过,济对方之不及而形成。它十分典型地表现了阴阳、刚柔交互错综、互补、参和、统一的中和状态。
关于“和”,古人有种种议论:
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国语·郑语》)
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左传·昭公二十年》)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
上述材料,有一个突出的思想观点,即“和”不等于“同”;“和”是多样性的统一。“同”,春秋时期的著名人物晏婴认为,“以水济水”就是“同”。他说:“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左传·昭公二十年》)以水济水,制不出任何可口的饮品,结果还是水。老是弹一个音调,奏不出任何动听的音乐,结果还是那个音调。可见,“同”是没有差别的绝对的相同,因为没有差别,也就形不成互补。这就好比同是德行卑下的一群人同流合污,谁也不能使别人因着自己而学到好的东西一样,结果必然是日坏其德。与此相反,“和”则是“以他平他”,性质不同的东西杂然相交,“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可见,“和”是有分别的多样性的统一,因为是多样性的,所以能形成互补。这就好比德行高尚的一群人和睦相处,谁都能在对方身上学到好东西一样,结果必然是日新其德。
多样性的统一,是一种“和而不同”。“和而不同”,又是一种“适中”。换句话说,就是各种性质,各安其分,各适其度,以达到一种中正调和的状态。前面提到的那位晏子有一段论君子处世的话,很能表达中正调和的状态:
叔向问晏子曰:“君子之大义何若?”晏子对曰:“君子之大义,和调而不缘,溪盎而不苛,庄敬而不狡,和柔而不铨,刻廉而不刿,行精而不以明污,齐尚而不以遗罢,富贵不傲物,贫穷不易行,尊贤而不退肖。此君子之大义也。”(《晏子春秋》卷四)
在晏子看来,君子处世的原则是:与周围环境相顺应、相协调而不随波逐流,深邃明察而不苛求于人,庄重敬肃而不张皇急促,温柔和顺而不卑下扭曲,棱角分明而不伤害别人,行为纯洁而不宣传别人的污点,追求高远而不遗弃后进,享受富贵而不傲视他人,处境穷困而不改变德行,尊敬贤能而不排斥不肖。晏子的议论,所表述的是处世层面的中正和合。而处世层面的中正和合又是以修身层面的中正和合为基础的,所以古人更强调把中正和合作为身心修养的目标。荀子说:
治气养心之术,血气刚强,则柔之以调和;知虑渐深,则一之以易良;勇胆猛戾,则辅之以道顺;齐给便利,则节之以动止;狭隘褊小,则廓之以广大;卑湿重迟贪利,则抗之以高志;庸众驽散,则劫之以师友;怠慢僈弃,则炤之以祸灾;愚款端悫,则合之以礼乐,通之以思索……夫是之谓治气、养心之术也。(《荀子·修身》)
大意是说,治气养心的方法是,血气刚强的人,就用心平气和来柔化他;深思过虑的人,就用平易善良来纠正他;勇猛乖张的人,就用顺情合理来辅助他;性急嘴快的人,就用举止安详来节制他;气量狭隘的人,就用宽宏大量来开导他;卑鄙、迟钝、贪利的人,就用志向高尚来抵制他;庸俗、散漫的人,就用良师益友来强迫他;怠慢、暴弃的人,就用招灾惹祸来晓喻他;愚鲁、拘谨的人,就用礼文乐歌来调济他,用善于思索来导通他……这就是理气养心的方法。(译文参见杨柳桥:《荀子诂译》,31页。济南,齐鲁书社,1985。)
荀子的这段议论,也可以称之为身心修养中的“致中和”。《中庸》说:“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意即将“中和”之道推而及之,可以使天地万物各得其所,各尽其性,各遂其生。这也就是《周易》所谓的“大中”。“大有,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应之,曰大有。其德刚健而文明,应乎天而时行,是以元亨。”(《大有·彖传》)《大有》阴爻居五,阳爻和之,刚健文明,顺天应时,可谓中正和合。所以,大有收获,至为亨通。“大中”,就是孔子所谓的“中庸之为德”(《 论语·雍也》)。
5.5
最后,有必要对“中庸”与“乡原”的区别,做一些说明。孔子说:“乡原,德之贼也。”(《论语·阳货》)什么是“乡原”?“乡原”就是世俗所谓的“好好先生”。这种人常常喜欢打着“中庸”的招牌为自己遮羞,所以深为历代思想家所痛恨。《孟子》中记有一段孟子与万章的对话,就是讨论这个问题的: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曰:“如琴张、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絜之士而与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者,是乡原也。”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禹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孟子·尽心下》)
从孟子与万章的这段对话中可知,孔子最讨厌“乡原”,也就是所谓的“好好先生”。而最愿意与之交往的是那些中正合道的人。不得已而求其次,则是志向高大而言过其实的人。不得已而更求其次,则是不屑于做坏事的人。据孟子的解释,“好好先生”既看不上狂放之士的言行不一,又瞧不起狷介之士的落落寡合。自以为十分老成,看透了一切,常常若无其事地说:“生在这个世界上,为这个世界做事,过得去也就可以了。”这种人,指摘他,却举不出什么大错误来;责骂他,却也无可责骂,他为人好像忠诚老实,行为好像方正清洁,大家也都喜欢他,他自己也以为正确,但是与圣人之道完全违背。一言以蔽之,这种人,八面玲珑,没有棱角;四方讨好,不负责任。所以,孔子斥之为“德之贼”。 可见,“乡原”是一种貌似中正和合,实则是“非之无举,刺之无刺”,八面玲珑、善于钻营的伪君子。这种人,其言行,其心思意念,不但不合中道,反而更背离中道。
说到这里,我们似乎可以回到本章的开头:“《周易》让人们在一种合目的的活动中,享受人生的乐趣。‘合目的’,就是合规律,也就是适应宇宙人生的存在情状及规律,而不偏离它。这就是‘中’,也就是‘正’。”这样的中正,从行为层面说,是一种不逾矩的生活;从心灵层面说,是一种和乐的境界;从生命层面说,是一种天人和顺的存在。所以《中庸》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这一切,岂是好好先生所能做到的?就是有德的君子,也当终日乾乾,勤于修养,才能不断接近或达到这样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