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玛市的秋季一般是干燥晴朗的,今年却异常地阴雨连绵,连日来的雨天让人的骨子里都透着湿气,黏答答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叶韶光站在阳台上,望着外面如织的细雨若有所思。
距离上次回国又过去了一年,那次因为简微然被诽谤,他们走得很急,没有来得及劝动叶磊改变主意,同他们一起走。她以为磊磊还需要时间,待时过境迁了,他就算不想再跟她一起生活,也依旧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会经常联系。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走后不久,叶磊和魏林同时消失了,连萧锐都找不到两人的踪影。
曾经亲密如自己左手的人,就此消失,再不见踪影,那种感觉难以言述。跟简微然一起面对谣言,处理诽谤的时候,每天脑中都装满了事情,身边少了一个人的感觉还不那么明显,但事情告一段落后,国内又传来他消失的消息,她便不可抑制地陷入了低沉。
叶家出事后所有的日子,都是她跟磊磊一起走过的。在经历了他致命的病症,经历了她的失败婚姻,经历了生死之后,他们是比亲人还要亲的人,她想不通,为什么磊磊会那样轻易地否定他们的关系,难道他们间的感情在血缘关系面前,真的没有一点分量吗?
“又在发呆。”肩头一沉,一件厚绒披肩盖在了她的肩头,身侧多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叶韶光没有侧目,拢了拢披肩,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最近特别想念磊磊,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简微然与她并肩站在一起,看着雨丝在窗上勾画,许久他迟疑地开口。“韶光,我欠你一句抱歉。”当初她征求他的意见,她才告诉了叶磊真相。如果那时他摇头了,或许情况就会完全不同。他没有问过,但他猜她或多说少是怪过他的。
她这才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从来没有因为你点头就怪过你,你只是给了我建议,最后做决定的是我。何况就算瞒了他一次,不可能瞒他一辈子,他早晚会知道的,时间早晚而已。这是我的选择,你完全不必自责。”
“可是如果他再成熟一些的时候知道,情况可能会不同,他也许不会做出相同的举动。”这是他最介意的地方,人在不同阶段处理事情的态度手法不相同,此时难以接受的事,在多年以后或许只是小事一件。
“你也说了是‘也许’,谁也不能猜测将来的事,更无法改变发生过的事。既然磊磊选择了离开我,我就得尊重他的选择,希望他在没有我的日子能过得好。”过去的几年里,她自认把磊磊保护得很好,可是谁知道那是不是对他的禁锢呢?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但愿没有了她,他能自在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简微然淡淡地“嗯”了一声,揽着她的肩头,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一时间两人默然无语,安静的室内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或远或近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橙黄的色调给这个充满寒意的秋,平添了几分暖意。
“明天过去吗?”画展期间她每个月会去画廊一次,原本是例行的露面,后来因为某个人似乎渐渐变了味道。
他刻意的问话让她愣了下,想了想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她把去画廊的日子固定了,每个月这一天都会准时出现,无心之举并非真的是随性而为,或许潜意识里她也在期待着这个特别的日子。人就是这么奇怪,明知道和他不可能,也明明在面对时心有芥蒂,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见他。见不到他会想念,见了面又会想起那些“难忘”的过去。她不知道这算不算自虐。
简微然揉揉她的头,也不逼迫她回答。“过去那么久了,有些事该忘就忘了吧,如果实在放不下,就重新来过,无论结果是好是坏,给自己个干脆。”
“重新吗?”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抚摸左侧的脖子,那里有道浅浅的白色痕迹,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当时伤得很深,留下的疤痕没有处理,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痕迹。可是六年过去了,再深的痕迹也渐渐变浅变淡。如果心里的伤口也似脖子上的痕迹一样,她或许还有力气谈重新,可惜没有如果。
“我很累,很累。”双手相交,左手指尖的薄茧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傻丫头,累了就休息,别把自己逼得太紧。”简微然一语双关地说。
第二天的天气不算好,阴沉的天空压得极低,不过雨水倒是停下来了。叶韶光醒来许久,却仍躺在床上,没有点破之前,怎么做都不觉得,现在却觉得自己每个月准时出现在画廊有些矫情。今天她就不去,仿佛跟自己赌气一般,尽管醒得很早,她还是赖在床上不起来。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睁开眼睛,过一会又闭上,反反复复几次之后,她认命地起床。不得不承认,习惯不是一天养成的,更无法一下子改变。就算她去画廊部分原因是他,那又如何,做了几个月的事,突然改变,反倒有欲盖弥彰的嫌疑。想到这里,她索性照常去了画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喝咖啡成了她的习惯,看着精致的咖啡杯里冒着暖暖香气的褐色液体,她的心就会异常宁静。给自己倒了一杯,捧在手里,感觉秋日的寒意被驱散了不少。时间还早,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她坐在阳台上,眺望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不多时,一阵车轮急速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熟悉的车速,却不是熟悉的引擎声音。她不动声色地坐着,眼角的余光不自主地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辆黑色的萨博瞬间停在画廊门前,萧锐从车上走了下来。沉稳的脚步声由下而上,停在了她身后。
她待他算不上热情,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每次他来,她都是煮上一壶咖啡,坐在宽敞幽静的阳台上,望着这个城市想些什么,或者什么都不想。有时是一个小时,有时是十几分钟,端看她的心情。能这样不顾及他的喜怒,完全依着自己的意思做事,大概是她最大的进步吧。
从画廊出来,直接坐上简微然的车,直到后视镜里再也看不到阳台上的身影时,她才收回视线,目光不经意间触及到车里的电子表上,离萧锐来的时候过去了。她讶异于自己竟然记得如此清楚,她不想对他过分注意,但潜意识做出了最忠实的反应。
“还在想他?”转弯时,简微然瞟了眼一脸神思恍惚的叶韶光,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张了张嘴,她愣是把那个“不”字咽了下去。“嗯,对他我没办法保持平静。不管我怎么说服自己,都无法把他当做普通朋友来淡然相处。我是不是有点没用?”
她无奈地冲他一笑,她曾经不顾一切地爱过,激烈绝望地恨过,那些感情犹如画布上浓重的颜色,即使不想要了,也难以用其他颜色遮盖掉。她不清楚其他分手的夫妻,是否能相处如朋友,但她做不到。
简微然无声摇摇头,他虽然不赞同他们再有瓜葛,但不可否认的是萧锐对她来说是特别的。她是个长情的人,无论是爱还是恨,都无法轻易释然。若是能潇洒放手,她也不会郁郁这么多年。
“刚才电话里没跟你说,这次爸爸和妈妈也回老宅了。”过了一会简微然说道。
“什么?”叶韶光猛地转过身看向他,吃惊地睁大了双眼。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也知道应该见见他们,但是从心里她抵触见他们,尤其是在简家老宅见面。
“还有谁?”直觉告诉她这次的见面与以往不同,简家除了简微然的爷爷奶奶,其余人都移居国外,简微然的父母更是甚少回国。今天既不是节日,也不是什么重要日子,他们回来必然有原因。
“所有人都在。”简微然车速减缓,对她抱歉道:“我没想到爸妈这次会这么坚持,还通知了所有人,抱歉。”他有些愧疚,他对她承诺过,只要她不点头,他就不会勉强她见简家人。她不想让她背负更多的压力,可是他们突然从国外回来,弄得他措手不及。
“这不怪你,我早晚要面对他们的。”叶韶光安抚他的内疚,心里却对这次会面充满了不安。没有大事,简家人很少齐聚一堂,像这样都在老宅出现了,实在是不同寻常。她突然有些惶恐,不知道他们会以什么样的面孔迎接她,是欢迎?期待?亦或是……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