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最担心的事终于成真,从看到那个夜总会的名字是“暗叶”而不是“暗夜”的时候,叶韶光就隐隐觉得有某种她不希望发生的联系出现了。兜兜转转事情仿佛又回到了起点,以往与现在的情况惊人的相似。
“他在‘暗叶’里,被阮浩控制着?”虽是疑问的句子,但叶韶光基本可以肯定,事实即使不是如此,也差不了多少。
萧锐点点头,“暗叶的老板是魏林,魏林为阮浩效命。”
这个记忆中模糊的名字再次被提及的时候,叶韶光有片刻的怔愣。细想之后,头皮渐渐发麻。“阮浩在一年前就开始布局了,魏林和磊磊的相遇不是巧合,是他刻意安排的。”
“不是在一年前,而是在更早之前。”萧锐纠正了她的说法,也肯定了她的部分猜测。
“那磊磊他……”叶韶光咬着下唇,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以阮浩对她和萧锐的憎恨,对叶磊当然不会手下留情。六年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时只是威胁,恐怕现在就会是实质性的伤害了吧。
萧锐移开了目光,不敢与她期待中带着惧怕的眼神相交。“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叶韶光心沉到底,若说刚才还有一丝奢望,现在则是完全的抱任何希望。“你说吧,我听着。”她轻浅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脆弱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萧锐叹口气,心疼地把她揽在身侧,缓缓叙述。
冬日的夕阳缓缓地从地平线沉了下去,最后一丝光线随之消逝。室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叶韶光听完他的话,许久没有出声。萧锐说完也不再开口,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在他们之间。
“是我的错,若是我早点把身世告诉磊磊,不过度保护他,他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叶韶光惨然一笑,她最疼爱的弟弟,她视若珍宝的弟弟,居然被人那样践踏。不但被毒品控制,还雌伏在男人身下。想起在欧洲那段时间,他在球场上飞扬的灿烂笑容,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生生剜了个大洞。
“不要自责,那不是你的错。”萧锐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不一会感觉胸前湿湿的,他心底长叹。怀里的这个女人比任何人都坚强,唯独见不得她这个弟弟受苦。他和她的缘起缘落,细细数来,都跟叶磊有关,好似冥冥之中有某种牵连。
“救他。”胸前传来叶韶光闷闷的声音,萧锐“嗯”了一声。声音很强,但是她知道他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做到。
“我想见见他。”
“好。”
阮浩并没有隐瞒叶磊的存在,甚至是故意把他摆在桌面上,让萧锐反击时有所忌惮,所以才会有那些股东们出现在“暗叶”,被毒品控制。阮浩对于控制叶磊似是极有信心,也没有派人监视他。在萧锐派人跟他说明之后,叶磊考虑了下,就答应了。
见面的地方在叶磊常去的一家咖啡厅,叶韶光早早地到了,看看手表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她先点了杯咖啡,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一年没见,磊磊身体还好吗?有没有长高,是胖了还是瘦了?他被迫染上毒品,又受尽屈辱,定然是瘦了。他是怎么生活的?有没有人照顾他,他有些挑食,自己又不会做饭,吃的还习惯吗?学业大概是荒废了吧,那足球呢?在经营夜总会之余,有没有空出时间踢踢球?
在她的猜测中,咖啡厅的门上铃铛轻响,一个高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站在门口扫视了室内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叶韶光的位置上,朝她走来。
“你好。”叶磊朝她点头致意,然后坐到了她对面,熟门熟路地点了咖啡之后,静静地靠在长椅子靠背上。
叶韶光想象了很多见面时叶磊会有的开场白,想象他也许会愧疚地叫她“姐”,也许会怀有愤愤地叫她“叶韶光”,却独独不包括眼下的情景。最普通客套的打招呼方式,礼貌而疏离的态度,把彼此的距离一下推远了。曾有的亲密,如今只剩下疏离。
“这一年,过得还好吗?”不知道是否该如过去一般称呼他“磊磊”,叶韶光省去了尴尬的称呼,直接问道。
“还好。”叶磊淡淡应道,这时他点的咖啡送了上来,他淡淡说了声“谢谢”,语调跟叶韶光说话一般无二。
没见面的时候万分期待着,见了面反而没了那份热情。肚子里有一堆话要说,叶磊的淡漠态度让她无从开口。开始她还硬着头皮询问他的近况,在他不冷不热,只几个字回答她的应对后,渐渐的也不再做声。两人捧着咖啡杯,各自无言,时间一点点流逝。
午后的阳光一点点冷了下去,这让她想起初到欧洲的那段时间。在不知名的小镇咖啡厅,她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叶磊没课的时候会陪着她。那时他不像现在这么沉寂淡漠,飞扬得如同初生的旭日,往往不住嘴地说着、笑着。今昔对比,让她不觉唏嘘心痛。那个明艳纯净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对不起。”就在叶韶光以为他要离开时,叶磊突然开口。
“是我对不起你。”她涩涩说道,“离开那吧,我会帮你。”
叶磊摇摇头,“我走不了。”见叶韶光要反驳劝说,他抬抬手阻止她,继续说道:“我现在的毒瘾很深,而且,我离不开他。”
叶韶光一怔,眼中的疑惑慢慢变成讶异。
“没错,我爱魏林。”叶磊苦笑,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神色复杂,似痛苦似欢喜,但也只一瞬而已。“没什么道理可言,但就是爱上了,所以我不会离开。但是我不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你们也不必为我有所顾忌。就这样,再见。”
叶磊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姐,你是我的良心,我绝不会对不起。但是原谅我,不能在站在你身边,因为我爱的人站在你的对岸。
叶韶光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她的视野里。说不上是怅然还是难过,她觉得有什么她最珍视的东西离她而去了。那是她的亲情,天下间最亲的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
疲惫地走出咖啡厅的时候,华灯初上,匆匆行走的行人,川流不息的车辆,她在繁华的都市街上,竟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多年的精神依赖,在刚刚湮灭怡尽。她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在贫民区里,没有一个亲人关心她,世界虽然大,却只身一人。
茫然四顾,不远处的路灯下,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她。那人的脚下躺着好几个眼烟头,看样子已经站在那很久了。冬日的风凛冽如刀子,周围的人形色匆匆,他却神色怡然,冷峻的脸上浮现着淡淡的忧虑。见她从咖啡厅走出来,熄灭手上的香烟,大步朝她走过来。
“谈得不好?”她空茫的神色让他蹙起了眉头。
他脸上写满了担忧,那是真正的在意一个人才会有的神情。她靠在他胸前,突然就觉得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感慨都是那么矫情。能不能再拉小提琴真的那么重要吗?她早就原谅他了,她也早就爱上了绘画,那么她还在坚持些什么,非要等到失去,等到不可挽回的时候才醒悟吗?
“萧锐,其实当个画家也挺好。”她把头埋在他怀里,闷闷地说。
萧锐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小心地反问,“你说的是那个意思吗?”
“哪个意思?”坚持了那么久,让她突然承认自己放弃了,总是有些别扭。
“就是……是不是?”幸福来得太快,让人难以置信。
“嗯。”
“韶光,谢谢你。”萧锐吻了吻她的发,拥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爱过、伤害过、悔恨过,终究等到了破镜重圆的一天。她放过自己,也放过了他。
“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什么?”叶韶光猛地从他怀里挣脱,惊吓地看着他。刚刚他镇定自若,她还以为他没有讶异,表现得很平淡嘛,没想到他就突然给她来个“惊喜”。
“阮浩还在虎视眈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他?也是该早点解决了。”萧锐势在必得地说道。
叶韶光以为他只是那么说,没想到第二天开始事情急转直下,直到最后阮浩被萧锐逼得走投无路,在家里举枪自杀后,她才慢慢理出头绪来。将计就计,萧锐从阮浩出手在他身边谋划的时候就已经警觉,前期的失利不过是表象,是引诱对方轻敌的假象而已。在阮浩以为自己成功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步入陷阱,满盘皆输,成就了萧锐一家独大的局面。
“你这算不算借刀杀人?”事后她质疑。
“除了阮浩罪有应得,其他人都没死,怎么算是杀人呢?”萧锐说得无辜,好似低价收购股份的事不是他做的一般。
“那你一大早把我带到这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满地看着面前熟悉的建筑物,脸色发黑。
“求婚。”
“在民政局求婚?”
“对,嫁给我。嗯,你已经惊喜得说不出话了。好了,我们进去领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