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园。午后。
天气越来越炎热,只需稍稍行动一下,便也是香汗淋淋的。
茗园之中一片静谧,只有许多蝉儿在不停的唱着歌谣。
紫藤架下,一身雪色薄薄纱衣的若馨正坐在古木雕花的椅子上,聚集会神的绣着手中的一方雪白的丝帕。
丝帕是从她大婚当晚的床单上剪下来的,上面原本有着一朵红色的印记,是当夜辰寰割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留下的,她特意嘱咐人洗床单时,没有洗这完全洗掉这些血迹,如今,这朵红色的印记被她秀成了一朵初绽的红莲,莲瓣上一滴摇摇欲滴的露珠,似是氤氲着莲的香气,碧绿的莲叶下是一尾红色的小锦鲤,俏皮的游戏在莲叶下的水里,活灵活现。
若馨的针线正在绣着锦鲤的眼睛,这是这方绣帕的最后一笔了,若馨绣得更加细致,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身后早已立着了一个人。
来人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悠闲而散漫。墨黑而柔软的发被随意的绑入一根冰蓝色的发带里。双目温柔的望着埋头刺绣的女人,微醺的风轻轻拂动着他额前的发,眉心的朱砂在午后的艳阳里红艳耀眼,如一颗小小的红宝石。
辰寰就那么立在若馨的身后,看她细细的绣着手里丝帕,不动。
时间就那么一点一点过去,绣帕的人依旧绣着手里的帕子,似乎已经沉醉入了那样一幅清凉的境界中去了,一脸的幸福。立着的人也是未定,似早已入定的佛陀。
许久许久之后,
辰寰轻轻转身,离开紫藤架。
却不小心遇上了端着莲子羹的冯蔓儿。
冯蔓儿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国师,蔓儿做了冰镇莲子羹,留下来尝尝吧!”
辰寰原本不想被人撞破他来茗园找过若馨,此刻听冯蔓儿这么一说,神色不自然的笑笑,道:“不了。”说罢,回转头望了望紫藤处,见刺绣的人此刻仍然是全副精神绣着手里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听到二人的聊天,便急匆匆离开了。
冯蔓儿望着那一抹雪白的身影消失在茗园的门口,才端着莲子羹往若馨身边走去。
实际上,离宁馨宫遇刺,冯家受牵连,已经过去了三天了。
如今,刑部已经查明,几日前宁馨宫的刺客事件并非冯蔓儿联合冯耘所做,而是毓璃勾结魔宗的人干的,并且消息是由宁馨宫的一个小宫女传出去的,宁馨宫出事后,宫中一应宫女太监全遭惨死,唯独一个负责宁馨宫茶水的宫女因擅自留宿在御厨房的宫女房中,才免于一死,后来刑部的人审问该名宫女,她对将皇上夜夜宿在宁馨宫的消息传了出去,所以,魔宗的人才会来宁馨宫刺杀毓琳,只是没有想到,毓琳当夜不在宁馨宫中。
既然不是冯家做的,冯家全家都被无罪释放,而假传圣旨救下冯氏一族的皇后若馨,此刻已经成为举国称颂的仁后。冯家的事情虽然已经平息了,冯耘却因此而辞去了朝中宰相一职,告老还乡。在他离开之前,没有忘记若馨的大恩,竭力向毓琳举荐了年轻的沅清为相。
而冯蔓儿不愿意离开宫中,她感念若馨救了她一家,请求留在若馨身边,替代死去的莫嫣然,做了宁馨宫中的女官。
而在宁馨宫事发之后,在毓琳身侧猜测事情可能是冯家所为,导致毓琳差点酿成大错的后宫总管王福也被遣送回乡。
至此,宁馨宫遇刺一事终于告一段落。
自那日与毓琳在长乐街的小屋中过了一夜之后,第二日,若馨便随毓琳再次回到了宫中,但是,她不想再住在宁馨宫,而是住进了这片相对安静的园子里。
这里没有过多的人,除了她、冯蔓儿、大宫女初雨,就只有几个负责茶水浆洗打扫的宫女。
见若馨仍是低头绣着丝帕,冯蔓儿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一侧的石桌上,然后走至若馨身后,双手在若馨的脖子上轻轻揉捏起来,边捏边笑着说道:“娘娘,该休息一下了,您都绣了那么长时间,这脖子也该累了吧?”
若馨停了手中的针线,抬起头,道:“他走了么?”
“走了。娘娘,国师倒是个痴心人,这几日,日日来见您,您怎么能够次次都视而不见呢?”冯蔓儿早已放下了自己原来贵妃的身份,甘心情愿在若馨身边作一名女官,对若馨到是真心实意的好,她原本也不是一个恶毒的人,只因对毓琳的感情太深,才曾经做出过恶毒的事情来,如今,她这个死过一次的人,反而看淡了,甚至连对毓琳,她都放下了,如今的她只是想一心一意留在若馨身边,帮她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蔓儿姐姐,不说他了。刚刚听到你说莲子羹,我这口水就冒出来了呢!”说着,若馨轻轻推开了冯蔓儿的手,将手中的丝帕放入身侧的一个针线篓中,起身坐到石桌边,用起了冰镇莲子羹。
冯蔓儿顺手拾起针线篓中的丝帕,仔细看了起来,边看边笑道:“真没有想到,娘娘的阵线如此出色。这鱼儿就似活了一般,还有这朵红莲,真是好看,像是刚刚从池塘里摘来的一样,只是,娘娘怎么想到在莲瓣上绣一颗露珠?”
正低头喝着莲子羹的若馨听冯蔓儿这么说,抬起了头,笑着问道:“蔓儿姐姐觉得不妥?”
冯蔓儿仍是望着绣帕上的红莲,叹了口气,道:“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颗露珠不像露珠!”
“不像露珠?那你看像什么?”
“娘娘,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这露珠怎么看都像是泪珠儿。”
“泪珠?”若馨微微一怔,本来就是一颗泪珠!只是她误认为是露珠罢了!不过她还是轻轻握拢了右手,好像怕手心里某人留下的泪迹被人发现了去一般,淡淡一笑,道:“蔓儿姐姐,一定是你看错了,怎么会是泪珠儿,明明是一颗露水。”
冯蔓儿也不深究,将丝帕放回原处,见若馨手中的碗已空,忙问道:“娘娘,莲子羹要不要在多来一碗?”
若馨摇头笑道:“不用了,浅尝即止,是品尝美食的最高境界,什么东西都是无以稀为贵,多了,就不稀奇了,你还真是把我的心思看透了,所以,才故意只给我盛了小半碗,是不是?”
冯蔓儿听若馨这么一说,颇为得意地笑道:“那是当然,娘娘的口向来刁,我要是一次给你吃多了,下次你准保不怎么喜欢,所以,我今天只给你这么一点点,你一定一整天都在想着我做的莲子羹。”
“原来你在算计我!”若馨含笑的责骂起冯蔓儿来。
两人之间,早已无了嫌隙,所以,相处起来,到真是形同姐妹了。
若馨望着神色得意的冯蔓儿,心中的歉意倒是越发浓了起来,若不是她入得宫来,也许,她还是一个贵妃,她的父亲仍是当今朝廷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而她与毓琳,也还是夫妻!如今,冯蔓儿成了她身边的一个女官,虽然她是心甘情愿的,却毕竟是因为她若馨而引起的!
“蔓儿姐姐,你恨么?”若馨伸手拉着冯蔓儿坐在自己的身侧,轻轻将头靠在了她的肩头,低声问着。
“恨谁?”
“恨让你做不了贵妃的人啊!”
冯蔓儿伸手轻轻抚着若馨的头,轻叹道:“也许会恨吧,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也许会恨,但是,我不恨。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冯蔓儿淡淡一笑,道:“实际上这个贵妃,我根本就不稀罕,我当初嫁入皇宫,只是想与皇上在一起,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爱是不可以强求的,遇到了就遇到了,没有遇到,怎么求都求不来的,就像我,费了那么多年的力气,始终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如果恨,实际上,恨我的人也很多呢!今日这样子的生活,我反而心情愉悦,活得有滋有味的。”
依在冯蔓儿肩头的若馨,似乎是没有听到冯蔓儿最后的一些话,只是不断的轻声问这着同样一个问题:“怎么可以不恨呢?”
冯蔓儿应该是深爱着毓琳的吧,那么爱他,却落成这样一个结局,冯蔓儿可以说不恨就不恨了,那么,她为什么还是那么恨他?是因为曾经那么那么的……爱过他吗?
“蔓儿姐姐,你还爱他吗?”若馨轻声问着,像在问自己,还爱他吗?
“不爱了。”冯蔓儿仍是一笑。
“怎么可以不爱了呢?”那么爱的一个人,也可以说不爱就不爱了吗?
“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冯蔓儿轻拍着若馨的肩,道:“娘娘放心,皇上现在心里只有娘娘一个呢!”
若馨脸微微一红,显然,她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又不知该怎么与冯蔓儿说。
这时,初雨过来了,说是骆雪、李婉儿、苏晴三位贵妃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冯蔓儿便起身收拾了石桌上的碗筷,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若馨想就在这紫藤架下接见各位,便没有起身,只是将针线篓让初雨拿走了,自己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便等着三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