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玥和玄衣达到破庙的时候,庙门口的一个小窝棚里,已经拴了两匹马,楚玥认出是刚刚酒肆中吃饭的那位三爷和他的属下常远的马。
破庙真的很破。
风雨飘摇中,只够避避雨。狂风将庙门吹得嘭嘭作响,像是马上要被风刮下来一样。
楚玥和玄衣在庙门前下了马。
玄衣接过楚玥手中的缰绳牵着两匹马往窝棚走去。
楚玥则独自进了庙殿。
庙殿中却没有荒败的迹象,反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
殿中的佛像已经褪了颜色,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应该是经常有人来打扫所致。
殿的左侧,坐了两个人。
便是刚刚的那位三爷和他的属下常远。
两人的衣衫已经换过。
那个三爷原本穿的是灰色的锦袍,此刻穿的则是一件藏蓝色的雪缎长袍,光看那衣料,就绝对不是一般的人。
两人坐在一堆火边,三爷正在翻阅手中的一卷书,而常远则在仔细的晾烤着两人的衣服。
见楚玥进来,两人都抬起了头。
常远是一脸的警觉。
那个三爷倒是淡定。
他双目含笑,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籍着火光继续看书。
显然,他没有要邀请她过去的意思。
楚玥笑笑,也没有在意,本就是陌路相逢,谁都不必在意谁。
她走到佛的面前,仔细打量起了那尊斑驳陆离的佛。
佛的面目,与其他地方的无异,永远的慈眉善目,永远的淡淡笑意,永远的浅浅哀愁。
你笑,是笑天下众生,为了各种欲望,互相厮杀,最终找不到方向么?
你悲,是悲那些本来相爱的人,因为某种理由不能走到一起,即使走到一起,却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让她们分开么?
可是,你笑也好,你悲也好,始终,你普度众生,却无法度一个迷惘之中的灵魂。
楚玥凝望着佛出神。
门口,玄衣已经拎着两人的包裹进来了。
他亦是一身湿透。
头发一缕一缕的挂在脸两边,水珠不断的滴落。
玄衣进来,见到三爷和常远二人,也没有多少吃惊,他走到楚玥身边,道:“公子,换掉湿衣衫吧。”
说完,他左右打量起这个佛堂,却没有发现任何一间可以换衫的地方。
于是,他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件长袍,将衣衫的一角搭在佛像上,自己扯了另一角,在将佛像后面围出了方寸之地,却足够楚玥躲在这后面换衫。
楚玥抱着干净的衣衫进到佛像后面,利索将身上的湿衣统统换掉,将从里到外的衣衫穿好,再在外面套上一套灰色的长袍,才从里面出来。
然后,她又以同样的方式,让玄衣换掉湿衣。
两人收拾利索,却听火堆边的那位三爷笑道:“两位,不如座到火堆前来,将湿衣衫烤烤干?”
“多谢!”楚玥也没有推让,与玄衣一起在火堆边坐下。
两人拿起各自的衣衫放到火边烤了起来。
“公子不像幽城人。”那个三爷深深望了楚玥一眼,淡淡笑意的双眸从楚玥脸上移到手中的书本上。那样一句话,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在提出质疑。
“三爷也不像幽城人。”楚玥浅笑,手则悠闲翻转手中的衣衫。
“你是谁?”常远顿时警觉,跳了起来,手握住腰间的配剑,厉声问楚玥。
“常远,座。”三爷神色依旧淡然,他浅淡的语气却对常远很有效。
常远乖乖的坐下继续翻烤丢在地上的衣衫,眼不是瞪向楚玥和玄衣。
“你的耳力倒是很好。你一定是在酒肆里的时候听我的侍从喊我三爷罢?”三爷眸色清明,语气清冷淡雅,如一株幽兰,淡淡兰香,自空气中传散开来。
“是。”楚玥亦浅笑。
“在下萧子寒,孟加人。不知公子怎么称呼?”三爷放低了手中的书,望向楚玥。
“在下楚玥。这位是玄衣。”她行不更名座不改姓。
不想改,还是因为这名字对她来说,是唯一能够想起毓琳的纪念。
想到浪迹江湖,若是连名字都改了,便真的失去了与他的牵绊,心便有点酸。
“楚玥?你来自南越?”萧子寒眸色异样,双手抱胸,一副探究的模样。
“是。”楚玥不否认。没有必要否认自己的身份,毕竟,曾经东征西战的日子已经走远,她只是一介江湖浪子楚玥。
“南越王没有了你这个常胜将军,这南北越国之间的仗恐怕又要打起来了吧?”萧子寒果然想看戏。
“那到不会。南越王朝根基已稳,边防守将也都是能征善战之辈,两越之战打了那么多年,双方财帛早已耗尽,是应该停战修养生息了。”
“你倒是将两国的情形分析得透彻。”萧子寒淡淡一笑:“楚将军来幽城也是来见幽城城主的么?”
“那到不是。”楚玥笑。
她身侧的玄衣微微一怔,眸里闪过一丝失落,旋即被映入眼中的火光淹没。
楚玥并没有留意。
继而笑道:“幽城的城主有什么特别之处么?萧三爷好像是特意从孟加赶过来见这位城主的。”
萧子寒脸色暗了下来,幽幽道:“都说幽城城主倾国倾城,我倒是很想见一见,只是,这个城主极少在外露脸,一年之中,只有三月的一天在城中,而要见城主容貌的人,却排了一年的队,大家都在等着见这位城主一面。只是,最近江湖中传言,幽城城主今年露面提前到本月。”
楚玥听出了萧子寒言语里即喜又忧的情绪,哈哈一笑,道:“原来幽城城主是一个女人,而萧三爷也是一个痴心人。”
这话一出,萧子放大声笑了起来,道:“这个世道真真是反了,世人都道南越的追魂罗刹楚将军是个彪悍的男子,却原来是个娇小的女儿身,而这倾国倾城的幽城城主,美貌举世无双,却偏偏是个男儿身。只是你说我是痴心人,我不赞同,我虽然也对幽城城主的美貌表示赞赏,却不迷恋。”
“萧三爷怎么说楚玥是女儿身?”楚玥疑惑的望着萧子寒。
萧子寒淡淡一笑,不在言语。眼里却含着未说完的话。
“那么,萧三爷来找幽城城主,不是为了一睹芳容,又是为什么?”楚玥笑着问。
“你耳尖,在酒肆时已经听出侍从唤我三爷,那么我们的谈话你也应该早已经听了去。实不相瞒,我来见幽城城主,实则是为了我的宝贝妹妹。我妹妹年少时曾与这位城主是师兄妹,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家妹与城主反目,城主从此对家妹避而不见,妹妹却早已情根深种,无法自拔,日复一日,对城主思念成疾,想一朵灿烂的鲜花,尚未来得及绽放,却早已枯萎凋零。我来,只是求他去孟加见家妹最后一面。”萧子寒神色严峻,不似随口而说。
楚玥听了,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与毓琳。她与毓琳很小就相识,彼此看着对方成长,却在后来的成长之路上,不得不互相伤害,最终将对方和自己都伤得伤痕累累时,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最爱的,最不舍的,也是对方。
如今,毓琳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而她……会不会如萧子寒的妹妹一般,花朵离开了滋养它的土壤,便即刻凋零枯萎。
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会凋零如此?
生命之剩下最后一口气息,坚持着不愿意离去,只为……想见相思沉入骨子里的那个人一眼?
想到此处,楚玥轻轻一叹,“这个幽城城主,未免太薄情寡义,想曾经师兄妹的情分,你家妹妹对他又死心塌地,他却绝然而去,这样薄情男子,家妹实在不该为他伤心至此。”
这时,一直不语的玄衣默默起身,将手中已经烤得半干的衣衫凉好,又取了一些干粮,转身折回来。
他将手中的水和干粮递给楚玥,“吃点吧。”
一时,四人不再言语。
雨一直下,没有停止。
天色却渐渐的暗了下来。
楚玥和萧子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消磨时光。
常远则忙着为萧子寒准备晚饭。
只见他变戏法似的从包裹中取出一个铜鼎和一些肉干、干菌,又取出一个铜钵,将肉干、干菌放入钵中,便出去了,再回来时,钵内放入了洗干净的肉干、干菌和半钵纯净的水。
常远端着钵走至火堆旁,将钵中之物倒入铜鼎中,再将铜鼎置于火上。
渐渐,一阵清香的肉汤香弥散在空气中。
楚玥倒是笑了,这个萧子放,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出来远游,风餐露宿的,还随身带着煮汤的各种材料和器具,又亏得常远这个侍从,偏偏连炖汤这样的活都做起来得心应手。
汤已经开始沸了,常远从包裹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打开瓶盖,将瓶中液体仔细滴了一滴于汤锅之中。
顿时,汤散发出异香,却不是原来的肉香,而是,一股浓浓的兰花香气。
楚玥想起,萧子寒的周身总有着一种淡淡的香气,现在想来便是这汤的缘故。
常远从包裹之中取出萧子寒的碗和羹,盛了一碗汤,毕恭毕敬的呈给萧子寒。
萧子寒接过,俊秀好看的眉微微凝聚,然后,慢慢将那碗汤饮了。
常远见萧子寒将汤饮尽,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这是见到常远至今,楚玥见到他第一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