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庄心解(新编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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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简笔老子

原始先民之画,如半坡、仰韶、河姆渡文化时期陶器的纹饰,大朴无华、纯任天趣。彼时绘画工具十分简陋,而这种简陋的工具与所想表达的心灵不期而合,这才称得上是“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王维语)的杰作。它们发源于自然的本性,进一步妙造自然的本相。那时的人类正如《庄子》书中所描述的赫胥氏之民,他们生命存在的状态是“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他们“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浑浑噩噩,无功利之心,无贵贱之别。

没有艺术家和欣赏者的区分,创作则没有技巧法则的约束,没有题材范围的限制,那是文化创造者情态绝对自由的时代。因此简约、质朴、天趣、自然,成为今天所有的艺术大师羡慕和楷模的对象。

文明的演进渐渐使绘画由装饰而矫饰而伪饰。技巧一旦从自然本体游离,便立刻表现出蹇促狭隘。“精美”往往以机智和巧密为手段,老子评之为“五色令人目盲”,是极言自己对这些艺术的憎恶的。

我们现代人已可以不再被几千年人类文明的交柯繁枝迷惑视线,当我们“独上层楼,望尽天涯路”时,发现这前进的轨迹乃是画了一个大圆,回归到它的起点:自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古往今来文论、画论不下千万计,然而这“自然”二字,却是一切文艺创作的两字诀或称两字圣典。

中国的文人画在世界艺术史上的不朽贡献是他们语言的简洁、内涵的丰富,成为“来吾导夫先路”的开山主,足称世界艺术宝鉴。

而先河既开,影响所及,就会逾越国界,逾越世纪。

我可以作一个未必准确的预言:21世纪世界的艺术,将是全世界艺术家心灵回归自然的艺术。它的大背景是人类必须考虑自身和宇宙的和谐,这将是作为人的个体和群体、国家和世界图存的惟一选择。在这种选择面前,艺术家们将是最得风气之先的。而中国古典文人画,在这伟大的变化之中,便是起于青苹之末的风源。

由于我有长期艰苦实践和冥思苦想的经历,才能从宏观上对中国文人画有如此崇高而博大的评价,才能在未来世界桃花源的洞口,看到了“彷佛若有光”的前景。

无论宏观如何地巍伟,一个人的能力毕竟微末,我略有自信的是对中国古典诗歌、书法和绘画的了解,而当这一切的知识、感悟,体现到我的作品上,最能使我感到因为心手双畅而快意的,便是纵情作泼墨简笔描人物画。

我的泼墨简笔描人物画可以上溯一千年前五代的石恪、上溯八百年前南宋的梁楷。这个充满悟性的、灵气弥满的、富于文学和哲学意味的画种,在一千年的绘画史上,得不到充分的成长,而在写意花鸟画的领域得以充分发展。而到三百六十年前的朱耷时,登峰造极。朱耷天才的绘画、他的美学追求及所达到的高度,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大有俯视中西古今一览众山小的气势。

后来者则如何?我仅仅讲的是“尚未见”的进行式,而非“永不见”的完成式。为了使自己能否定“永不见”的悲观论调,我开始全副热情地研究八大山人,漏卮豪灌八大的佳醑。“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杜甫句)自视八大山人为异代知己。

这张老子出关,正是我和八大山人意合神侔、飞觥豪饮时的产物。形忘而后意在,简极而后神全,自以为骎骎与八大山人争驱。君不见老子挟着清风,牛蹄踩着芳草,徐徐而来,悠悠而去吗?这“自然”的两字圣典,正是由他演教而由艺术家们实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