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西南史地与民族:以宋代为中心的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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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古蜀民族的记忆(6)

在现代壮侗语中,“山”的读音为[lu:k]。锦州(今属湘西)有“洛浦县”,县有“洛浦山”,发生过 “仡佬反乱”[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卷三〇。思州(今黔东北)有“罗多水”,史文记载:“罗多者,僚之姓名”[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一七八;[宋]祝穆:《方舆胜览》卷六一。,说明当地为僚人聚居区。成渝一线及以南的“罗”字头地名多与山相连,极有可能就是操壮侗语或接近壮侗语居民居住留下来的遗痕。列表如下:地名所属地名资料来源及卷数罗江水、罗江县濛阳县(今属彭州)、绵州(今绵阳)元和郡县志31、33落目山、罗蒙山、罗目镇翼州卫山县(今茂县北)、罗目县(今属乐山)、峨眉县元和郡县志32、太平寰宇记74、元丰九域志7罗带水、罗带镇卢山县(今芦山)、灵泉县(今属成都)元和郡县志32、元丰九域志7罗指山、罗瓶水临溪县(今属邛崃)太平寰宇记75罗绳山名山县太平寰宇记77罗泉井始建县(今属仁寿)太平寰宇记85小罗井、罗井镇井研县、富顺监(今富顺)太平寰宇记85、元丰九域志7奴襄井陵井监(今属仁寿)太平寰宇记85奴厥山小溪县(今属遂宁)太平寰宇记87奴鸡山安居县(今属安岳)太平寰宇记87奴南山、罗溪、乐至池乐至县太平寰宇记87、元丰九域志7罗围、罗当、罗蓝、罗掌、洛溪、罗门、罗阳诸县泸州羁縻州县太平寰宇记88洛阳镇西充县元丰九域志7乐共城合江县元丰九域志7罗获乡、乐获镇南充县、巴川县(今属铜梁)元丰九域志7罗市镇、小罗市镇昌元县(今荣昌)、永川县、巴川县元丰九域志7罗峰镇邻山县(今属大竹)元丰九域志7大罗镇铜梁县、伏虞县(今属仪陇)元丰九域志7、8罗缘山隆化县(今南川)元丰九域志9奴仑山铜梁县舆地纪胜159“都”、“多”等字头地名。

唐宋至明,泸叙地区有“都掌蛮”十分活跃,其为僚人这无异议。“都掌”本意难以稽考,但为民族语译则可以肯定。若以汉语义释“都”等字芮逸夫《川南民族的悬棺问题》较早提出悬棺葬主“都掌蛮”的族属为僚人,《中央周刊》9卷11期,1947年。清初毛奇龄《蛮司合志》卷四说:“山都冥奥不可穷诘,故但称山都掌蛮。”屈川《川南“都掌蛮”的反明斗争》一文据此认为“都掌”乃地名含义,《民族研究》1987年第4期。,则不可取。“多”字头或为“都”字之异写。蜀州晋原县(今崇州)为周立“多融县”改,县有“多融山”。眉州青神县有多棱山和多棱川,《寰宇记》载:“多稜川在县西三十四里,其川今有僚居。”另严道县(今属雅安)有“多切镇”,普慈县(今属乐至)有“多叶县”,眉山县有“多悦镇”,邻山县(今属大竹)有“多来镇”,璧山县有“多昆镇”,通川县(今属达州)有“都池镇”,江油县有“都竹镇”等。

“都”字头地名是典型的壮侗语,这在唐宋以来就稳定地居住着壮侗先民的广西地名中得到充分反映。蜀地带有此语言特征的地名正是北上之“僚”留下来的,列表如下:地名所属地资料来源及卷数多融山晋原县(今属崇州)元和郡县志31多切镇严道县(今属雅安)元和郡县志32多叶县普慈县(今属乐至)元和郡县志33多棱山、多棱川青神县太平寰宇记74多溪、都善、哆楼、哆冈、都宁、都[掌]诸县泸州羁縻州太平寰宇记88多悦镇眉山县元丰九域志7多来镇邻山县(今属大竹)元丰九域志7多昆镇璧山县元丰九域志8都池镇通川县(今属达州)元丰九域志8都竹镇江油县元丰九域志8“赖”等字头地名以“赖”字为头首的地名几乎遍及今四川中部和南部,表明操此语者为数甚众。《寰宇记》载昌元县(今荣昌)有“赖婆溪”“赖婆溪”又写作“濑波溪”,今为濑溪河。或据《汉书·武帝传》臣瓒注:“濑,湍也,吴越谓之濑,中国谓之碛。”认为此“濑”为古越语。我以为,此“濑”、“赖”如下文“牢溪”又作“赖溪”一样,是异译,非吴越之语。,在县南50步,“因赖婆村为名,旧为州所理”,又有“赖婆山”在县南90里,四面悬绝,曾于大历四年(768)在山上置行州。又记昌州风俗为:“无夏风,有僚风。”说明昌州僚人极盛,此“赖”与彼“僚”是一非二。又如简州,《元和志》载:“李雄据蜀,夷僚内侵。……隋仁寿三年,于此置简州,因境内有赖简池为名。”有夷僚而后有“赖简池”,还有“赖山”,彼此关系诱人思索。又如,《新唐书·地理志六》载嘉州犍为郡下有“赖泥”镇,乃“麟德二年开生僚置,以县置沐州”,开生僚而有“赖泥”镇,其间的关系应很明了。宋代史籍也载当地有“赖因村”,“夷僚杂居”于此[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九八。《方舆胜览》卷五五载永康军(今都江堰)有“僚泽”,当系僚人迁徙所致。

《寰宇记》载荣州(今荣县)有大牢溪(今越溪河),“一名赖溪”。又载当地有“洛阳水”,从陵州始建县(今属仁寿)界南流入,实即大牢溪之异名。当地有雄踞一时的“铁山生僚”,有“竹王庙”。又《舆地纪胜》卷一六七富顺监:“土僚:监之西隅赖牛、赖易两镇,乃夷人聚落。……呼为土僚。”《寰宇记》卷八七“遂州”条载:蓬溪县“宾王山,在县西四十八里,又名赖王山。大历十四年(779),度支使牒,管内山川有‘赖’字者,并改易。刺史卢幼平改为宾王山。”改名者,无非“赖”字非华夏“正音”,易为“宾”字,反映了此山为外来民族所居。

接近“赖”音的地名,有来、牢、僚、濑奴等。分布于今四川成都至重庆一线以南地区,其中以乐山、自贡、宜宾、内江数地区最为集中,这一带正是《新唐书》所说的“葛僚”大盛之地。列表如下:地名所属州县资料来源及卷数赖简池、赖山、赖黎池简州(今简阳)元和郡县志31、舆地纪胜145赖宾井、赖因井陵井监(今属仁寿)太平寰宇记85赖伦井、赖郎井、僚母井、赖藕镇、赖漫镇、赖社镇、赖玉镇井研县太平寰宇记85、元丰九域志7赖胡儒、赖子、赖溲诸井始建县(今属仁寿)太平寰宇记85赖溪、大牢溪水应灵县(今属荣县)太平寰宇记85赖王山、赖王镇蓬溪县、飞鸟县(今属蓬溪)太平寰宇记87、元丰九域志7赖婆溪、赖婆村、赖婆山、赖川镇、赖波溪昌元县(今荣昌)太平寰宇记88、元丰九域志7赖镬镇仁寿县元丰九域志7赖母镇青神县元丰九域志7赖远镇荣德县(今属荣县)元丰九域志7赖牟镇资官县(今属荣县)元丰九域志7赖鲁镇、赖种镇威远县元丰九域志7僚母城镇大足县元丰九域志7来苏镇永川县、石照县(今属合川)、荣德县、仪陇县元丰九域志7、8赖胥镇、赖磐镇磐石县(今资中)元丰九域志7赖博镇、赖琬镇资阳县元丰九域志7赖社镇、赖关镇龙水县(今属资阳)元丰九域志7赖钦镇、赖姑镇安岳县元丰九域志7来滩镇石照县元丰九域志7赖井镇、赖易镇富顺监(今富顺)元丰九域志7夷牢山宜宾县方舆胜览13结语:

语言学者研究认为:以“都、思、罗”等字为冠首字都,均与壮侗语有关。不但读音一致,而且除极少例外,地名都是齐头式的双音节的,这是标准的壮侗语构成方式参周振鹤、游汝杰:《方言与中国文化》第六章第六节《地名和历史民族地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在今壮侗语使用地区,唐宋时期颇多以这些字为头首的地名,说明这里的民族居住有相当的稳定性。例如,仅《寰宇记》载宜州(今属广西)所属羁縻县就有:洛富、洛回、洛都、洛巍、罗遵、都恩、都邦、多灵、思龙、都陇、都伊、思寮、多梅、多奉、思恩、都亮等。又如《九域志》卷一〇“广南路”下有思陵、思诚、上思、思浪、思同、罗阳、思恩、思城、乐善、思顺等羁縻州,其下属有罗笼、洛富、思恩、都亮、都伊、思寮、思阳、都黎、都夷、洛回、洛都、洛巍、都陇、多逢等羁縻县。其他所载还很多,此不一一举例。这些地方都是古今壮侗语族民族稳定的聚居地,留下的壮侗语地名十分典型,其与唐宋时期四川中部、南部一些地方的地名有着惊人的相似。

习用“赖”、“僚”字头者当系另一支北上僚人,很可能就是“葛僚”的遗语。仡佬因方言不同,有多种自称,其中就有Glao或klau,也就是“葛僚”或“僚”四十年代不少学者对此做过调查研究,参(法)鲍克兰《贵州仡佬的历史和现状》,载华西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集刊》第5卷,玉文华等译文载《凉山彝族奴隶制研究》总第3期,四川民族研究所,1978年;芮逸夫:《僚为仡佬试证》,中央研究院《史语所集刊》第20本,1948年。近如贺嘉善《仡佬语简志》也谈到这点。乾隆《珙县志·艺文志》也载,当地“土人自谓僚,因名曰土僚”,证实了这个信息是可靠的。

泸叙地区地名尤其典型,前面表中已有罗列。《新唐书·地理志七下》“泸州都督府”下的羁縻县地名,14个羁縻州56羁縻县,其中有或接近上述四字的竟占约三分之一。《永乐大典·泸州》下载有泸州以及所属江安县和合江县村镇地名,语义多不可晓。其中带有壮侗语或接近壮侗语特征的地名不少,颇具代表性。例如其下江安县之罗刀耆之村寨共42个,首字带“罗”音者有22个:罗改、罗儿、罗迎、罗不哀、落鸡东、罗东、罗刀、罗改郎、罗恃容、罗刀岸、落斗兄、落始哀、落喻、落婆碎、落婆郎、落个章、落特泥、落个令、落斗母、落个茹、罗刑村、落个荣等。宋代离泸州百多里的罗始兜村“有良田万顷”,元丰七年(1084)宋政府在此“新收罗始党为八指挥”,组织了“夷义军”,可见当地此“姓”族群势力之大参见本书另文《宋代“泸夷”非乌蛮集团的民族成分》。

地名的来源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本文所列,准确地说,极有可能是与“入蜀”僚人有关的地名。但是,带有某种共同特征的地名如此密集,已经可以说明我们的问题。随着岁月的流逝,北上“僚人”早已融合于当地民众之中。虽然这些地名今已大部不复存在,但却在那些留下的印痕中顽强地诉说着那段历史的沧桑。

(原载《中国史研究》2000年第2期)族群问题与民族史研究

——以“藏彝走廊”民族为例族群(ethnic group)概念自20世纪80年代引入我国大陆以来,受到我国民族学和人类学界的日益关注。近几年来,族群理论的研究取得了新的进展。然而其间分歧也不少,值得进一步研讨。在川西、滇西、藏东“藏彝走廊”地区,多条江河纵流,形成南北走向的高山峡谷地貌。自古及今,人们在这里繁衍生息,民族“支系”众多,迁徙频繁,语言复杂,社会面貌大不相同。本文从三个方面就“族群”有关问题进行讨论,认为在民族史研究中,族群概念可以得到广泛的应用,而藏彝走廊民族为此提供了生动的实例。

一、族群概念与民族史研究

“族群”概念虽然至今还未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但人们认识到,族群概念的运用有利于民族学和人类学研究的深入。然而,族群概念最初传入内地就似乎有些“先天不足”,如著名民族学家芮逸夫主编的《人类学辞典》释“族群(ethnic group)”为:

指一种社会群体,它在较大的文化和社会体系中因根据一组特质所构成的文化丛(cultural complex)或民族特质(ethnic traits),而具有一种特殊的地位,其所具备的民族特质是由它本身显露的,或者是被认出来的。此类特质呈现着各种不同的现象,因此它所构成的文化丛也是变化多端的。其中最显著的就是那个群体的宗教和语言特征及其成员或祖先的特殊肤色和民族或地理的起源该词典为《云伍社会科学大辞典》第十分册,此据台湾商务印书馆1975年6月第四版。

这个解释显得有些含混。因为,既然设定民族(nation)与族群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那么ethnic traits译成“民族特质”已经将民族与族群的界定含混起来。ethnic traits应该是指某特定群体的特质,译成“族性”为好,和族群(ethnic group)一样,这个“族(ethnic)”并不一定指“民族”。也许这正是“族群”一词早期含义和应用不确定的一种反映郝时远《Ethnos(民族)和Ethnic group(族群)的早期含义与应用》一文对此有深入的论述,载《民族研究》2002年第4期。

尽管如此,这个“定义”至今仍然是富有启发意义和参考价值的。

经过十多年的研究和讨论,人们大体同意,“族群”是指具有某种共同特征的群体,其共性可能是如前引辞典所说的“是它本身显露的,或者是被认出来的”,也可能是学者们特别强调的“自我认同”。据此而论,族群不是一个固化的概念,它的使用具有宽泛和灵活的特点,既可延伸也可缩小。虽然对它的“特征”或“认同”可能彼此的看法很不相同,但并不妨碍这一概念的使用。而且,它不仅适用于现实社会的研究,也可用于对古代社会的探索。在我们的“民族史”研究中,尤其值得注意。

古代史籍上对族体的称谓相当繁杂,称之为某姓、部(部落)、族、国,或称某种、夷、蛮等。《后汉书》卷八六《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载有藏彝走廊地区的众多族称,永平年间(58-75)莋都夷中的“白狼、槃木、唐菆等百余国”内附,延熹二年(159)“蜀郡三襄夷寇蚕陵”;冉夷“其山有六夷七羌九氐,各有部落”;永平元年邛都夷“姑复夷复叛”;元初三年(116),“郡徼外夷大羊等八种”内属等。《华阳国志》卷三《蜀志》载邛都,“邛之初有七部,后为七部营军,又有四部斯叟”。隋唐时期,岷江上游之西山诸羌有数十“部”之多,最著者如《旧唐书》卷一九七《东女国传》载之哥邻国、白狗国、逋祖国、南水国、弱水国、悉董国、清远国、咄坝国“八国”李绍明:《唐代西山诸羌考略》,《四川大学学报》1980年第1期。樊绰《蛮书》记有“邛部一姓白蛮,五姓乌蛮。……又有粟蛮二姓、雷蛮二姓、梦蛮三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