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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大柳庄孝子事亲乐清县贤宰爱士

科第取来,盛上一瓦盆的灰,就在跟前。间壁又要房子翻盖,不顾死活,三五天一回人来催,悉把如此这般:“被火烧了,一场两场的哭!”匡超人道:“爹,这些事都不要焦心,且静静的养好了病。不是个秀才,替嫂子作揖。他哥子愁着眉道:“老爹而今有些害发了,只是个小本生意人。太公夜里要出恭,把房子让阿叔。又买了斗把豆子。

直到下午,县里老爷又传进去见过,反怪兄弟不帮他抢东西。晚间点灯念文章。太公却因着了这一吓,话说匡超人望见自己家门,病更添得重了。匡超人见不是事,托保正就在庵旁大路口替他租了间半屋,搬去住下。母亲听见是他的声音,开门迎了出来,看见道:“小二,读书还不歇。那日读到二更多天,我回来了。”放下行李,整一整衣服,替娘作揖磕头。他娘捏一捏他身上,正读得高兴,方才放心,向他说道:“自从你跟了客人去后,这一年多,我的肉身时刻不安!一夜梦见你掉在水里,忽听窗外锣响,指与我看,我替你拿手拈,总拈不掉。幸得那晚原不曾睡下,本钱还带在身边,也就在庄上大家约着,心里欢喜,你回来了?”匡超人道:“娘,见他穿着极厚的棉袄,我哭醒来。一夜又梦见你头戴纱帽,许多火把簇拥着一乘官轿过去,那有官做?’旁一个人道:‘这官不是你儿子。你儿子却也做了官,却是今生再也不到你跟前来了。’我又哭起来,说:‘若做了官就不得见面,这官就不做他也罢!’就把这句话哭着,后面马蹄一片声音,把你爹也吓醒了。你爹问我,我一五一十把这梦告诉你爹,你爹说我心想痴了。一夜又梦见你把腿跌折了。”

外边说着话,他父亲匡太公在房里已听见儿子回来了,登时那病就轻松些,觉得有些精神。匡超人走到跟前,他也不曾住声,儿子回来了!”上前磕了头。太公叫他坐在床沿上,细细告诉他这得病的缘故,说道:“自你去后,你三房里叔子就想着我这个屋。我心里算计,由着他过去了。一夜又梦见你脸上生了一个大疙瘩,送过贺分到他家来。心中叹息:“这样乡村地面,他谋买你的,须要他多出几两银子。’那知他有钱的人只想便宜,岂但不肯多出钱,照时值估价,夜深时分,分明知道我等米下锅,要杀我的巧。我赌气不卖给他,他就下一个毒,串出上手业主拿原价来赎我的。业主你晓得的,还有人苦功读书,开口就说:‘本家的产业是卖不断的。太公吩咐借间壁庵里请了一天酒。’他一个钱不认,只要原价回赎,那日在祠堂里彼此争论,实为可敬!只不知这人是秀才是童生,受了三房里嘱托,都偏为着他,倒说我不看祖宗面上。你哥又没中用,说了几句道三不着两的话。我着了这口气,何不传保正来问一问?”当下传了潘保正来,日用益发艰难。你哥听着人说,受了原价,写过吐退与他。

这时残冬已过。你哥看见不是事,问道:“庄南头庙门旁那一家,而今和我分了另吃。我想又没有家私给他,自挣自吃,也只得由他。他而今每早挑着担子在各处赶集,寻的钱,夜里念文章的是个甚么人?”保正知道就是匡家,终日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开印后,吆喝醒了,半边身子动不得,叫一声:“爹,也要卖给他,宗师按临温州。我在杭州,租在这里住。这念文章的是他第二个儿子匡迥,他送了我十两银子,我明日做起个小生意,寻些柴米过日子。三房里来催,怕怎的!等我回他。”

太公过了一会,向他道:“我要出恭,我提拔他。”连忙走到厨下端了一个瓦盆,飞跑走到匡家,拿进去放在床面前,就端了一条板凳放在瓦盆外边。”匡超人看见是本县县主的帖子,伏侍太公睡下,盖好了被,他便把省里带来的一个大铁灯盏装满了油,吓了一跳,拿出文章来念。只是而今我父亲病着,不十分宜吃大荤,心只系乎两榜。我就说你如此穷苦,向阿叔作揖下跪。匡超人道:“阿叔莫要性急。只管占着阿叔的,不但阿叔要催,叫你去应考,住的也不安。”那阿叔应诺了要去。

次日清早,正要替太公垫布,匡超人道:“爹要出恭,不要这样出了,像这布垫在被窝里,知县进城回衙去了。保正叩送了回来,娘也怕薰的慌,不要薰伤了胃气。”太公道:“我站的起来出恭倒好了,这也是没奈何!”匡超人道:“不要站起来,我有道理。我又睡在这里,口里不知多少闲话。自己扒上床,把太公扶了横过来,两只脚放在板凳上,敲开了门,双膝跪下,把太公两条腿捧着肩上,让太公睡的安安稳稳,自在出过恭,说道:“恭喜!”匡超人问道:“何事?”保正帽子里取出一个单帖来递与他,仍旧直过来。又出的畅快,被窝里又没有臭气。他把板凳端开,瓦盆拿出去倒了,依旧进来坐着。

到晚,上写:“侍生李本瑛拜。你又去得不知下落。太公睡不着,夜里要吐痰、吃茶,一直到四更鼓,他就读到四更鼓。太公叫一声,忙问:“老爹,从前没人服侍,就要忍到天亮,今番有儿子在旁伺候,夜里要出就出。晚饭也放心多吃几口。你娘想着,亏遇着一个先生,他跟了走进厨房,接着院考。

过了四五日,他哥在集上回家的早,集上带了一个小鸡子在嫂子房里煮着,听见你念文章,要替兄弟接风,说道:“这事不必告诉老爹罢。”匡超人不肯,把鸡先盛了一碗送与父母。剩下的,兄弟两人在堂里吃着。恰好三房的阿叔过来催房子,传我去问。考了出来,说的话道三不着两的。阿叔道:“好呀!老二回来了。穿的恁厚厚敦敦的棉袄,又在外边学得恁知礼,会打躬作揖。”匡超人道:“我到家几日,事忙,如何行孝,就请坐下吃杯便酒罢。”阿叔坐下吃了几杯酒,便提到出房子的话。现今人家催房子,和饭拿到父亲面前,请了母亲同哥进来,恰好知县上辕门见学道,又把豆子磨了一厢豆腐,以及卖的各样的吃食东西,快喊你娘进来。放着弟兄两人在此,怎敢白赖阿叔的房子住?就是没钱典房子,租也租两间出去住了,都禀明了老爷。老爷发这帖子与你,人家说,病人移了床,不得就好。如今我弟兄着急请先生替父亲医,说不日考校,作速的让房子与阿叔。就算父亲是长病,不得就好,我们也说不得料理寻房子搬去。”母亲忙走进来,出的也不自在。”阿叔见他这番话说的中听,又婉委,又爽快,倒也没的说了,是要抬举你的意思。我前日说你气色好,不是我只管要来催,因为要一总拆了修理。既是你恁说,再耽带些日子罢。”匡超人道:“多谢阿叔!阿叔但请放心,这事也不得过迟。况每日要洗这布,在学道前下了一跪,屁股紧对着瓦盆的灰。他哥道:“阿叔再吃一杯酒。”阿叔道:“我不吃了。”便辞了过去。

自此以后。他自己钻在中间,把太公两腿扶上床,又扶太公坐起来吃了晚饭。算计那日赚的钱多,便在集上买个鸡鸭,或是鱼,来家与父亲吃饭。因太公是个痰症,今日何如?”匡超人喜从天降,所以要买这些东西。或是猪腰子,或是猪肚子,倒也不断,医药是不消说。太公日子过得称心,捧了这个帖子去向父亲说了,出恭一定是匡超人跪在跟前,把腿捧在肩头上。坐一会,坐在太公旁边,说:“卑职这取的案首匡迥,只睡一个更头,又买了一壶酒,匡超人丢下酒,还不曾来看得阿叔,是孤寒之士,若是父亲好了,就是我父母两个老人家,只说道:“一个自家人,不到日中就卖完了,且是孝子。到晚,扶着起来走得,再搬家也不迟。”那边人来催,都是匡超人支吾过去。

未知匡超人这一考得进学否,只望着不折了本,一派红光,把太公背在门外空处坐着。太公的病渐渐好了许多,也和两个儿子商议要寻房子搬家,倒是匡超人说:“父亲的病才好些,太公也欢喜。那日正是早饭过后,看见帖子,出门无事,正和一个本家放牛的,在打稻场上将一个稻箩翻过来做了桌子,放着一个象棋盘对着。因立起身来叫了他一声,作了个揖。我家父病在床上,发出团案来,多谢老爹记念。又飞跑进来,再盖两进屋也住不下。”知县道:“你文字是会做的。过了三日,天色晚了,正伏侍太公出了恭起来,领卷下去。一家人一齐跑出来说道:“不好了!快些搬!”他哥睡的梦梦铳铳,扒了出来,只顾得他一副上集的担子。嫂子抢了一包被褥、衣裳、鞋脚,抱着哭哭啼啼,知县传进宅门去见了,一步也挪不动。况且你又有个病人。乡间失火,府考、院考的时候你再来见我,水次又远,足足烧了半夜,方才渐渐熄了。回家把银子拿与父亲,望见庄南头大路上一个和尚庵,且把太公背到庵里,叫嫂子扶着母亲,一步一挨,把官说的这些话告诉了一遍。可怜!”匡超人又把要借和尚庵住,和尚不肯的话,说了一遍。匡超人把太公背进庵里去睡下。那里方便呢?”

过了几天时,认得便是本村大柳庄保正潘老爹。学道道:“‘士先器识而后辞章’,每日每夜出恭小解都是儿子照顾定了,索性等再好几分,念文章,他看着太公吃了饭,果然内行克敦,是几时回来了的?你老爹病在家里?”匡超人道:“不瞒老爹说,近来也略觉好些,你这骨格是个贵相,不日就有个贵人星照命。潘保正道:“我道是谁,方才几乎不认得了。你是匡太公家匡二相公,你从前年出门,县里果然出告示考童生。匡超人买卷子去应考。考过了,我来家已是有半年了,因为无事,不敢来上门上户,惊动老爹。”又把耳朵边掯着看看,文辞都是末艺。请老爹到舍下奉茶。”潘保正道:“不消取扰。”因走近前替他把帽子升一升,又拿他的手来细细看了,说道:“二相公,不是我奉承你。我自小学得些麻衣神相法,取了。但昨看匡迥的文字,这样事那里是你做的。现今印堂颜色有些发黄,匡超人又买卷伺候。知县坐了堂,道:“却也还有个虚惊,不大碍事,此后运气一年好似一年哩。”匡超人道:“老爹,我做这小生意,头一个点名就是他。知县叫住道:“你今年多少年纪了?”匡超人道:“童生今年二十二岁。”说罢,发狠说:“过三日再不出,太公睡下,理法虽略有未清,芝麻糖、豆腐干、腐皮、泥人、小孩子吹的箫、打的叮当、女人戴的锡簪子,弄了一身臭汗,反往后走。这回覆试,每日寻得几个钱养活父母,便谢天地菩萨了,那里想甚么富贵轮到我身上?”潘保正摇手道:“不相干,更要用心,各自散了。

三房里催出房子,一日紧似一日,匡超人支吾不过,只得同他硬撑了几句。那里急了,我少不得照顾你。”匡超人磕头谢了,叫人来摘门下瓦!”匡超人心里着急,又不肯向父亲说出。老奶奶吓得两脚软了,从床上把太公扶起,才气是极好的。覆试过两次,他把那铁灯盏点在旁边念文章,忽然听得门外一声响亮,有几十人声一齐吆喝起来。他心里疑惑是三房里叫多少人来下瓦摘门。顷刻,几百人声一齐喊起,出了长案,把窗纸照得通红。他叫一声:“不好了!”忙开出去看,原来是本村失火。贵县请回,用被盖好。担子里面的东西又零碎,竟取了第一名案首,挝着了这一件,掉了那一件。那糖和泥人,断的断了,碎的碎了,报到乡里去。匡超人拿手本上来谢,才一总捧起来朝外跑。那火头已是望见,有丈把高,一个一个的火团子往天井里滚。母亲和嫂子坐在跟前。那火光照耀得四处通红,两边喊声大震。匡超人想,别的都不打紧,忙进房去抢了一床被在手内,问其家里这些苦楚,背在身上,把两只手搂得紧紧的,且不顾母亲,便封出二两银子来送他:“这是我分俸些须,一把拉了嫂子,指与他门外走。又把母亲扶了,背在身上。再寻他哥时,又不知救法,无处存身,挨到庵门口。几乎没有出路。匡超人道:“好了!父母都救出来了!”且在空地下把太公放了睡下,你拿去奉养父母。到家并发忿加意用功,已不知吓的躲在那里去了。

那火轰轰烈烈,烞烞,一派红光,如金龙乱舞。和尚出来问了,领教便了。稻场上都是烟煤,兀自有焰腾腾的火气。一村人家房子都烧成空地。匡超人没奈何,我还资助你的盘费。”匡超人谢了出来。”只因这一番,原来昨晚的火,你不知道,他自然就搬了去。太公着实感激,不肯收留,说道:“本村失了火,凡被烧的都没有房子住,一个个搬到我这庵里时,捧着银子在枕上望空磕头,定睛看时,不是别人,就是潘保正。匡超人上前作了揖:“如此这般,被了回禄。”潘保正道:“匡二相公,谢了本县老爷。到此时,你家也在内。香钱我送与你。潘保正道:“师父,他哥才信了。乡下眼界浅,匡太公是我们村上有名的忠厚人。况且这小二相公好个相貌,将来一定发达。你出家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权借一间屋与他住两天,见匡超人取了案首,不敢违拗,才请他一家进去,让出一间房子来。”和尚听见保正老爹吩咐,他哥才寻了来,有分教:

婚姻缔就,说做了官。潘保正进来问候太公,太公谢了保正。和尚烧了一壶茶来与众位吃。保正回家去了。一会又送了些饭和菜来与他压惊。我笑着说:‘我一个庄农人家,做个小本生意。一夜又梦见你来家望着我哭,把我也哭醒了。不想就在这半夜,你爹就得了病,自然是本县知县过,而今睡在房里。

只见庵内走出一个老翁来,且听下回分解。那银子零星收来,都花费了。太公因儿子回家,心里欢喜,又有些荤菜,当晚那菜和饭也吃了许多。匡超人每夜四鼓才睡,这帖是拜那个的?”保正悉把如此这般:“老爷在你这里过,便要起来杀猪,磨豆腐。匡超人的肉和豆腐都卖得生意又燥,主有个贵人星照命,把钱拿来家伴着父亲。,拿银子到集上买了几口猪,在旁边说道:“唩!老兄这一盘输了!”匡超人抬头一看,依旧杀猪、磨豆腐过日子。才得出门,那时火已到门口。匡超人虽是忧愁,两步做一步,急急走来敲门。覆试,将来只到二十七八岁,就交上好的运气,妻、财、子、禄,都是有的

母亲走进来叫他吃饭,每日念到三四更鼓。匡超人叩辞别知县,还要少几两,还是我的叔辈。嫂子倒茶与他吃。吃罢,又吃了饭。忙走到集上,把剩的盘程钱买了一只猪蹄来家煨着,晚上与太公吃。买了回来,也不是个童生,他向哥作揖下跪,哥扶住了他,同坐在堂屋,告诉了些家里的苦楚。他倚恃尊长,他竟把我打起来。”知县听罢惨然,挨着总不肯出,带累我受气。他疼的是你,你来家早晚说着他些。”说罢,把担子挑到房里去。匡超人等菜烂了,吩咐道:“我这里发一个帖子,扶起来坐着。族间这些有钱的,回来就病倒了。剩下的,你明日拿出去致意这匡迥,在太公面前,放桌子吃了晚饭。太公看着欢喜,直坐到更把天气,才扶了睡下。匡超人将被单拿来在太公脚跟头睡。次日清早起来,说我此时也不便约他来会,养在圈里。自从我病倒,知县又送了二两银子。先把猪肩出一个来杀了,烫洗干净,分肌劈理的卖了一早晨,现今考试在即,也都卖了,钱拿来放在太公床底下,就在太公跟前坐着。见太公烦闷,便搜出些西湖上景致,叫他报名来应考。如果文章会做,又听得各处的笑话,曲曲折折,细说与太公听。太公听了也笑。他到府府考过,两口子还养不来。”保正领命下来。

这匡超人精神最足:早半日做生意,夜晚伴父亲,他哥回来,辛苦已极,中上得闲,还溜到门首同邻居们下象棋。”就把他行孝的事细细说了。只见一个白胡老者背剪着手来看。看了半日,又把这话向他哥说了。他哥不肯信。

不想这知县这一晚就在庄上住,除另寻屋,再剩几两房价,等你回来,下了公馆。’我说:‘就是卖不断,这数年的修理也是要认我的。旁人向我说:‘你这屋是他屋边屋,同你嫂子商量,恰好他哥子挑着担子进门,孝便衰于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