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资治通鉴(最爱读国学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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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杨勇之废(2)

杨勇非常清楚这个阴谋,感到忧虑恐惧,但是想不出办法来。他让新丰人王辅贤使用厌胜的方法,又在其府邸后园建造了一个平民村,村里的房屋低矮简陋,杨勇时常在其中睡觉休息,他身穿布衣,铺着草褥子,希望以此来避灾。文帝知道杨勇为此不安,在仁寿宫派杨素去观察杨勇的行为。杨素到了东宫,停住不进,杨勇换好衣服等待杨素进来,杨素故意很久不进门,以此激怒杨勇;杨勇觉得不满,并在言行上表现出来。杨素回去报告:"杨勇怨恨,恐怕会发生变故。希望陛下多多防备观察。"文帝听了杨素的谗言和诋毁之词,对杨勇更加猜疑了。独孤皇后又派人暗中探察东宫,细碎琐事都上报给文帝,依据这些诬陷之词罗织杨勇的罪名。

原文

上遂疏忌勇,乃于玄武门达至德门①量置候人,以伺动静,皆随事奏闻。又,东宫宿卫之人,侍官②以上,名籍悉令属诸卫府,有勇健者咸屏去之。出左卫率③苏孝慈为淅(xī)州④刺史,勇愈不悦。太史令袁充言于上曰:"臣观天文,皇太子当废。"上曰:"玄象⑤久见,群臣不敢言耳。"充,君正之子也。

……

(九月)居数日,有司承素意,奏元旻(mín)⑥常曲事于勇,情存附托,在仁寿宫,勇使所亲裴弘以书与旻,题云"勿令人见"。上曰:"朕在仁寿宫,有纤介事,东宫必知,疾于驿马,怪之甚久,岂非此徒邪!"遣武士执旻于仗⑦。右卫大将军元胄时当下直,不去,因奏曰:"臣向不下直者,为防元旻耳。"上以旻及裴弘付狱。

注释

①玄武门、至德门:玄武门是皇宫的正北门;至德门是皇宫的东北门。②侍官:宫廷中轮番宿卫的军士。③左卫率:统带东宫侍卫的武官,负责太子宫的禁卫。④淅州:今河南省淅州县。⑤玄象:天象。⑥元旻:当时担任左卫大将军,统领宫中禁军,负责皇宫的禁卫,曾经上书隋文帝仔细考虑废太子的事以免将来后悔。⑦仗:指左卫仗,元旻值班时的居所。

译文

于是文帝开始疏远、猜忌杨勇,竟然在玄武门到至德门之间的路上,派人观察杨勇的动静,事无巨细都要随时上报。此外还下令,东宫值宿的警卫,名册都令归属各个卫府管辖,勇猛矫健的人都要调走。太子东宫的左卫率苏孝慈被调出任命为淅州刺史,杨勇愈加不高兴。太史令袁充对文帝说:"我观察天象,皇太子应当废黜。"文帝说:"玄象出现已经很久了,只是群臣不敢说而已。"袁充是袁君正的儿子。

(九月)过了几天,有官员秉承杨素的意思,上奏说元旻常常曲意逢迎杨勇,有徇情结交之事;在仁寿宫,杨勇派他的亲信裴弘给元旻送信,信上写着"勿令人见"。文帝说:"朕在仁寿宫,无论什么细微之事东宫必定知道,比驿马传信还快,我对此事感到奇怪已经很久了,难道不是这恶徒的缘故吗!"于是派武士从左卫仗将元旻抓了起来。右卫大将军元胄当时不应该值班了,但他没有离开,对文帝说:"我先前不下班的原因是为了防备元旻。"文帝把元旻和裴弘都投入了监狱。

原文

先是,勇见老枯槐,问:"此堪何用?"或对曰:"古槐尤宜取火。"时卫士皆佩火燧①,勇命工造数千枚,欲以分赐左右;至是,获于库。又药藏局②贮艾数斛,索得之,大以为怪,以问姬威,威曰:"太子此意别有所在,至尊在仁寿宫,太子常饲马千匹,云:"径往守城门,自然饿死。""素以威言诘勇,勇不服,曰:"窃闻公家马数万匹,勇忝备③太子,马千匹,乃是反乎!"素又发东宫服玩,似加雕(diāo)饰者,悉陈之于庭,以示文武群臣,为太子之罪。上及皇后迭遣使责问勇,勇不服。

冬,十月,乙丑,上使人召勇,勇见使者惊曰:"得无杀我邪?"上戎服陈兵,御武德殿④,集百官立于东面,诸亲立于西面,引勇及诸子列于殿庭,命内史侍郎⑤薛道衡宣诏,废勇及其男、女⑥为王、公主者。勇再拜言曰:"臣当伏尸都市,为将来鉴戒;幸蒙哀怜,得全性命!"言毕,泣下流襟,既而舞蹈⑦而去,左右莫不闵默⑧。长宁王俨上表乞宿卫,辞情哀切;上览之闵然。杨素进曰:"伏望圣心同于螫(shì)手⑨,不宜复留意。"

注释

①火燧:引火的工具。②药藏局:隋代东宫的官署,负责太子的医疗事务。③忝备:谦词,意思是愧于居于某个位置,或者愧于做什么事。④武德殿:位于皇宫东部,紧靠太子东宫。⑤内史侍郎:原名中书侍郎,隋初改名,中书省的官员,地位次于中书令。⑥男、女:儿子,女儿。⑦舞蹈:又称"蹈舞",臣子上朝时对皇帝的一种礼仪。⑧闵默:虽然同情,却不说话。⑨螫手:出于陈寿《三国志》"蝮蛇螫手,壮士解腕";意思是被毒蛇咬了就果断把手腕截断,以免毒素蔓延危及生命,指为了顾全大局可以牺牲局部的利益。

译文

当初,杨勇看见枯老的槐树,问道:"这树能做什么用?"有人回答:"古槐尤其适于作柴来取火。"当时杨勇的卫士都带着火燧,杨勇命令工匠制作了几千枚火燧,打算分赐给身边的人;现在,火燧都从库中被搜出来了。另外,药藏局贮存着好几斛的艾,杨素收缴上来,感到很奇怪,就问姬威,姬威说:"太子此意另有用处。皇帝在仁寿宫,太子经常饲养着一千匹马,说:"要是直接守住城门,自然就会饿死。""杨素以姬威的话来盘问杨勇,杨勇不服气,说:"我听说官府饲养的马有好几万匹,我作为太子,养一千匹马就是造反吗?"杨素又找出东宫的服饰玩器,凡是有雕刻镂画装饰的器物,都陈列在宫廷里,展示给文武群臣看,作为太子的罪证。文帝和独孤皇后多次派人去责问杨勇,杨勇都不服气。

冬十月,乙丑,文帝派人招来杨勇。杨勇见到使者,吃惊地说:"不是要杀我吧?"文帝身着戎装,陈列军队,来到武德殿。听召而来的百官立在殿东面,皇室宗亲立在殿西面,引着杨勇和他的几个儿女排列在武德殿的庭院里,文帝命令内史侍郎薛道衡宣读诏书,将杨勇和他封王封公主的子女都废为庶人。杨勇再三跪伏在地,说:"我应该被斩首于闹市让后人引以为戒,幸而得到陛下的哀怜,我才得以保全性命!"说完,眼泪流满了衣襟,随即跪拜行礼后离去。群臣无不怜悯沉默。长宁王杨俨给文帝上表乞求允许他担当文帝的宿卫。文辞哀婉凄切,文帝看后感到很难过。杨素向文帝进言:"希望圣上对这件事应像蝮蛇螫手一样,不应再留意此事。"

原文

……

初,云昭训父定兴,出入东宫无节,数进奇服异器以求悦媚;左庶子①裴政屡谏,勇不听。政谓定兴曰:"公所为不合法度。又,元妃暴薨,道路籍籍,此于太子,非令名也。公宜自引退,不然,将及祸。"定兴以告勇,勇益疏政,由是出为襄州②总管。唐令则为勇所昵(nì)狎(xiá)③,每令以弦歌教内人④,右庶子刘行本责之曰:"庶子当辅太子以正道,何有取媚于房帷之间哉!"令则甚惭而不能改。时沛国刘臻、平原⑤明克让、魏郡⑥陆爽,并以文学为勇所亲;行本怒其不能调护,每谓三人曰:"卿等正解读书耳!"夏侯福尝于内与勇戏,福大笑,声闻于外。行本闻之,待其出,数之曰:"殿下宽容,赐汝颜色⑦。汝何物小人,敢为亵慢!"因付执法者治之。数日,勇为福致请,乃释之。勇尝得良马,欲令行本乘而观之,行本正色曰:"至尊置臣于庶子,欲令辅导殿下,非为殿下作弄臣⑧也。"勇惭而止。及勇败,二人已卒,上叹曰:"向使裴政、刘行本在,勇不至此。"

注释

①左庶子:太子的侍从官,与右庶子负责教导辅佐太子日常事务。②襄州:治所在今湖北省襄阳市。③昵狎:指亲近的人。④内人:宫女。⑤沛国、平原:隋时没有沛国、平原这一地名,二人的此处应当是指二人的祖籍在上述地方;沛国在今安徽省境内,平原在今山东省德州市境内。⑥魏郡:行政区域名,治所在邺城,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⑦颜色:面子。⑧弄臣:为主子消减烦闷的人物。

译文

当初云昭训的父亲云定兴出入东宫没有礼节规范,他多次给杨勇进献奇异的服饰器物以求得杨勇的高兴和青睐;左庶子裴政屡次劝说,杨勇不听。裴政对云定兴说:"您的行为不符合法度。还有,元妃突然暴死,外面议论纷纷,这对于太子,不是好名声。您最好自行引退,否则将会遭到灾祸。"云定兴将此话告诉了杨勇,杨勇越发疏远裴政,并因此把裴政调任为襄州总管。唐令则被杨勇所亲近,杨勇常常命令他教东宫的宫女丝弦歌舞,右庶子刘行本责备唐令则说:"庶子应当辅佐太子走正路,哪有用宫闱这些事来取媚于太子的呢?"唐令则很惭愧却不悔改。当时沛国人刘臻、平原人明克让、魏郡人陆爽都因为文辞华美而被杨勇所亲近。刘行本对这三个人对太子不能加以调教保护非常愤怒,他常对这三人讲:"你们只会读书!"夏侯福曾在房间里与杨勇开玩笑,夏侯福哈哈大笑,声音传到门外。刘行本听见,等夏侯福出来,责备他说:"太子殿下性情宽容,给你面子。你是什么小人物,敢做这样轻慢之事!"于是把夏侯福交执法人员治罪。过了几天,杨勇替夏侯福讲情,才将他释放。杨勇曾得到良马,他想命令刘行本骑上马让他观看,刘行本正色道:"皇上任命我为右庶子,是要我辅佐教导殿下,而不是做殿下的弄臣。"杨勇感到惭愧而作罢。到杨勇被废黜时,裴政、刘行本二人均已去世。文帝叹息道:"要是裴政、刘行本二人还在,杨勇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原文

勇尝宴宫臣,唐令则自弹琵琶,歌《(wǔ)媚娘》。洗(xiǎn)马①李纲起白勇曰:"令则身为宫卿②,职当调护;乃于广坐自比倡优,进淫声,秽视听。事若上闻,令则罪在不测,岂不为殿下之累邪!臣请速治其罪!"勇曰:"我欲为乐耳,君勿多事。"纲遂趋出。及勇废,上召东宫官属切责之,皆惶惧无敢对者。纲独曰:"废立大事,今文武大臣皆知其不可而莫肯发言,臣何敢畏死,不一为陛下别白言之乎!太子性本中人,可与为善,可与为恶。向使陛下择正人辅之,足以嗣守鸿基。今乃以唐令则为左庶子,邹文腾为家令③,二人唯知以弦歌鹰犬娱悦太子,安得不至于是邪!此乃陛下之过,非太子之罪也。"因伏地流涕呜咽。上惨然良久曰:"李纲责我,非为无理,然徒知其一,未知其二;我择汝为宫臣,而勇不亲任,虽更得正人,何益哉!"对曰:"臣所以不被亲任者,良由奸人在侧故也。陛下但斩令则、文腾,更选贤才以辅太子,安知臣之终见疏弃也。自古废立冢嫡④,鲜不倾危,愿陛下深留圣思,无贻后悔。"上不悦,罢朝,左右皆为之股栗。会尚书右丞⑤缺,有司请人,上指纲曰:"此佳右丞也!"即用之。

……

十一月,戊子,立晋王广为皇太子。

注释

①洗马:太子宫的属官,掌管太子宫的图书经籍。②宫卿:太子宫的官员,左右庶子被称为"宫卿"。③家令:官名,太子宫的官员,相当于管家。④冢嫡:指嫡长子,正妻生的长子。⑤尚书右丞:尚书省官名,位居尚书令、尚书仆射之下;左丞辅佐尚书令,总领全局,右丞辅佐仆射,掌管钱粮等事。

译文

杨勇曾宴请东宫的臣僚,唐令则亲自弹奏琵琶,唱《娬媚娘》。洗马李纲起身对杨勇说:"唐令则身为宫卿,职责应是调教保护太子,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比娼妓优伶,进献靡靡之音,污浊视听。这种事要是皇上知道了,唐令则的罪责就大了。这岂不是要连累殿下吗?我请您赶快将他治罪!"杨勇说:"我自己想要快乐,你不要多管闲事。"于是李纲就赶快退出。等到杨勇被废黜,文帝召集东宫的臣僚严厉责备他们,大家都惶恐而无人敢于答话,只有李纲说:"太子的废立大事,如今文武大臣都知道这事应该,而不肯说话。我怎能因为怕死,就不对陛下把对此事的不同看法讲清楚呢?太子的性格本来就是个常人的性格,可以使之变好,也可以使之变坏。以前,要是陛下挑选正直的人辅佐太子,他足以继承大业。如今却用唐令则为左庶子,邹文腾为家令,这两个人只知道用声色犬马娱悦太子,哪能不到这个地步呢!这是陛下的过失,并不是太子的罪过。"接着跪在地上呜咽流泪。文帝神色惨然,过了半天才说:"李纲责备我,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挑选你为东宫臣僚,但杨勇不亲近信任你,就是换上正直的人又有什么用处呢?"李纲回答:"我所以不为太子亲近信任,是因为有奸人在太子身边的缘故,陛下只要将唐令则、邹文腾斩首,更换贤能有才学之人辅佐太子,怎么会知道我最后会被疏远抛弃呢?自古废立嫡长子,国家很少有不发生倾覆危险的。希望陛下好好考虑,不要后悔啊。"文帝不高兴。退朝后,文帝身边的人都替李纲心惊胆战。正好尚书右丞空缺,有关部门请求派人,文帝指着李纲说:"此人是很好的尚书右丞。"李纲马上就被任命。

……

十一月,戊子,文帝立晋王杨广为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