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雨落在旧光的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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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舞·梦杀(1)

[一五一]

码头仓库。

刚下过雨,天变得很亮,地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通向19号仓库的路被踩出坑坑洼洼的脚印,粗糙的碎冰不易打滑。仓库大门半开着,里面涌出的腾腾热气将门口的水蒸得半干,一只脚将仓库上下缩 动式大门往下踩了一脚,整个大门几乎全关了。

冰刀直下的天气,红的人今天竟聚集得特别齐,密密麻麻地窝在一堆。中央坐着位中年刀疤男,面色阴沉而严肃,他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手向右边一指,一个铁皮箱子横在路中央,在深暗的光线下反 射一道银灰的金属光泽。

大地裂开一条狭深的裂缝,在电闪雷鸣间撕裂巨大的豁口,一只布满紫黑鳞片的上足猛地伸出裂谷,划开一朵暗红色的血痕。

[一五二]

过去。

像是手心几道干硬结痂的伤痕。

像是曝晒下的蝴蝶标本脉络鲜明的翅膀。

像是大道一字排开的败落的玫瑰。

过好今天,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也不遗憾。

[一五三]

圣诞节。阳光折射出七色环。

“啊——”“哇!哇——!”

滑雪场里尖叫连连,好在滑雪服够结实,那些新手们才没有摔得特丢人。滑雪场位于偏僻的山区,顺着环山公路下山后是一个小镇,那儿有专车开往北幽。场内很大,除了人工雪坡以外,在很远的地方 还有一座引上半山腰的牵引机,人们可以靠牵引机的力量轻松地爬到自己所需的高度,但是越高就越陡,一般人只爬到几十米高的地方就冲下来,尽管这样还是会出现满山坡打滚、后面的人撞上前面摔 下的人、滑行路线偏离冲进森林等等情况,不过滑雪场大部分的雪都是人工造雪,不容易化也不容易结块,摔上去至少不会鼻子开花。

夏天真细细的嗓子叫得硬像是有人对她非礼了似的,搞得在旁边教她的段昱浪频频夺得旁人的白眼,脸是红一阵白一阵。安格发誓再也不跟夏天真一起冲了,她刚学会走路,每回都撞得鼻青脸肿,用段 昱浪的话就像狗啃屎似的。谁都想看忌司笨笨的模样,可惜他拍过一个滑雪的MV,曾被专业教练狠狠训练了一番,现在正被一群女生当香饽饽点名要看花样滑法。

安格累得一屁股摔到地上,脚上的雪橇特麻烦。她把衣领拉松了点,除了专用的滑雪服她里面只穿了件长袖T恤,可下巴还是可以感到热气腾腾地从里面冒出。

?隔着墨镜暗了一截的世界里,人群中忽然晃过一个瘦长的背影,走路的姿势很是熟悉。她摘下墨镜,下午的阳光在这一带反射特别强。就这个小动作占用的一会工夫,那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安格扫 兴地撇撇嘴,重新戴上墨镜,在这里被Fans认出来可不好玩。

安格试着从地上站起来,刚站到一半腿就开始抖啊抖啊的,扑通一下又没用地摔在地上。她只好愁眉苦脸地向忌司求救:“喂你快过来啦,我又爬不起来了……”每次安格以这样的理由叫忌司过来时她 就觉得特丢人。

忌司笑呵呵地滑过来,顶一头飞舞的白发,迎着阳光的脸散发着温暖的光泽,安格想着哎呀这样的少年,怎么到哪都这么闪光呢。

终于不用他说“把手给我”,安格伸得老长的手近在眼前。

“你好乖。”忌司笑眯眯地握住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我教?”

“不要。”安格倔强地摇摇头。

“哦,那我继续去教她们。”

“喂!”

“改变主意了?”

安格皱皱鼻子嘟起嘴巴,哼哼地把头别向一边,两手抱臂,典型地耍大牌。忌司果然在意料之中地开始哄她,安格在心里面偷笑着仍然纹丝不动地站着。

“喂,这个给你。”忌司绕着她滑了几圈,现在正在她身后。

安格想了想决定回头,结果刚把脸一侧就瞥到一个球状物迅速飞来,“啊——”她惨叫一声,捏得很松的雪球软软地在脸上开了花,雪粒刮过脸有轻微的痛感。安格赶紧把脸拍干净,没好气地看着笑得 正灿烂的忌司。

这个少年的笑容最近越来越常见了起来,眉毛总是很自然地舒展着,不再复杂难懂的双眼琥珀般单纯明亮。安格想,她的世界终于不需要再点灯了,因为光是这个少年的笑容,就足以让整个世界都暖融 融地发酵出幸福光彩。

像是在摸不见底的黑洞里,突然张开光芒万丈的羽翼,无限放大的荧荧光束从羽毛缝隙射出,就连冰冷的自己,也变得柔软而有温度。

[一五四]

冬日的太阳早早地沉入地平线,明暗交接线向西边缩拢退去,天空风云变换,大片大片低压的暗色云朵被高空急速的气流推来。气温骤然下降,寒风从四边的密林涌出,风声像离弦之箭咻咻作响。

强势对流天气来袭的前兆。

芝麻大小的游客向休息大厅散去,环山公路上已经排起一长条下山的车流。裸露的地面结起一层白色的霜点,候车的人群冷得直跺脚。

一群黑衣人摆着一律的扑克脸从车上下来,大包小包看起来很沉的样子,刚要进去,接待的店员连忙拦住:“先生,今晚有特大暴雪,北幽气象台已经发布了橙色警报了,你们还是回去吧。”

离他最近的黑衣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半晌店员咽了咽口水:“请进。”

至少有十个人。动作极为迅速地走往滑雪场。

一位正收拾行李的蓝眼少年直起腰,虚起眼打量着那些人的背影,旁边的女生推推他,送来一杯热水,手掌是几颗药。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段昱浪累得快要虚脱,他甩甩酸痛的胳膊,“肚子好饿哦。”

夏天真卸下雪橇,转头去叫另外两人,结果发现他们俩正在乘牵引机,刚刚爬到一半的地方。夜幕很快展开,夏天真抬头打量天空,满是乌云,隐隐听见远处有咕隆咕隆拉磨声。

“你们先进去——”安格一边拉稳牵引,边冲只有拇指大的两人挥挥手,“我们想到最上面试一次,马上回来——”

“好像要变天了——你们小心点——”夏天真冲他们喊道,目光定格在安格身后背对着的少年。她呼了口白气,有忌司在,应该没事。她望着两人在眼里逐渐变得渺小,像是一道光束,笔直地向宇宙深 处打去,沿着未知的轨道,越来越远。

“对了,之前广播里播了些什么?重复了几遍呢。”

“不知道,我没听清啊。”

往休息大厅走的时候,段昱浪注意到一群拎着大包小包的人,那些人简单地瞥了他一眼,依旧大步往深处去。段昱浪困惑地皱了皱眉,夏天真在前面催促他快点走。

如果那时段昱浪能回头多看一眼。

就会发现,那群人解开袖子上蒙着的黑布,手腕处绑着一条红色的毛巾。

原来上面这么高。安格在忌司的帮助下安全地站稳脚跟,头发被风吹得乱飞。

忌司帮她搓了搓手,隔着手套仍能感到女生手的冰凉,“我们还是别滑了,走下去吧。”

“啊?”有点失望的声音。

“这么高,没掌握好会摔得半死的啊。”

“那你背我下去”带点女生撒娇时特有的语气。

“你肯定会像《西游记》那个白骨精一样把我压死的。”轻轻刮了下女生的鼻子。

如果一切能够随意停止,世界可以像放DVD随时可以按下“暂停”的话,那就让这两人在雪夜里面对面微笑手握手的画面定格吧。

嘎吱作响的牵引机和迅速黑下来的夜。

空旷的雪坡和黑黄云翻滚的烟幕。

[一五五]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比如考试考得太好,甚至超越了自己所期盼的高度,面对众人羡慕的目光时反而会希望它能低点,还有一股没由来的恐惧感,死死地压迫在心头,因为你怕下次考差了摔得更惨。

比如吹一个鲜艳的气球,起初,看它一寸寸增长颜色越来越美丽明亮心里很有成就感,然而当吹得再大一点的时候,尽管你还能轻松地往里吹气,却开始放慢速度甚至不敢继续,因为你怕突然炸掉弄疼 了你的嘴脸。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因为那时大脑自觉的警钟,分分秒秒都绷紧了神经,它悄悄地警示你,是会出事的哦。

考试第一次很好,下一次跌到谷底的事,是存在的。

吹气球吹到最漂亮的时候炸掉了,弄得嘴巴很疼很疼,是存在的。

有些糟糕的念头尽管还没有发生,但也是,存在的。

[一五六]

就在他们俩刚卸下雪橇时,一个棍子呼哧呼哧地从下面甩了上来,忌司将安格扑倒在地,险些被砸到。

浮云低低矮矮地布满了整个天空,高空气流剧烈地移动,云块碰撞出巨大的轰隆声,黑色夹灰的乌云组合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像一只瞪大的天眼,暴出满眼的血丝,大怒不止。

风打着旋儿呼呼地在天地间横扫,一个震耳欲聋的霹雳炸开,在灰黑的天空迅速裂开一条曲折的亮线,紧接着又是几个响雷。安格从地上爬起来,视线越过操家伙的人一直眺到远处的休息大厅,那里的 灯狂闪几下后嗡地一下熄灭了。

雪夹杂着豆大的冰雹砸下来。

忌司拉着还在发呆的安格往密林里跑去。

是红。人很多,把下山的路全部围截了,每个人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鬼家伙,在暗处反着寒光。

忌司跑得很快。安格明显地感到是自己拖拽了他的脚步。

密林里黑黑的,只在电闪雷鸣间能看清景物。忌司带着安格往内跑,树密密地紧挨着,张牙舞爪的树枝把水甩到他们脸上,整个密林里都是冰雪与树叶碰撞的声响。安格不知道忌司是怎样看清那些路的 ,在她眼里世界只是黑漆漆的一片。

放眼全部都是黑色。

安格闭上眼睛,因为忌司在,所以不觉得心慌。似乎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次,王子会带着公主逃离巫婆的手掌心,跳过横亘的坎儿,越过灰色的阶梯,颠簸的两手一直牵向天光流连的红河岸。安格握紧 了忌司的手,黑暗中忌司温凉的手是她所唯一能抓紧的真实的方向。

她那么笃定——这个少年,会是她世界里的全部光线。

忌司突然停下来。安格睁开眼睛,隐约看到黑暗中忌司的轮廓,白色的发丝透着蓝光,湿漉漉的滴着水,他身后是一大块山石,挡住了去路。

安格眼里是忌司的眼睛。

忌司撩顺安格的头发,拉她进怀里紧紧抱住,下巴抵着她的头发。

“你在这里等着,我会回来找你。”安格耳里是忌司轻微的喘息。

呼嗬。呼嗬。呼嗬。

忌司把安格藏在树林里,用几个树枝挡住。

“你一定要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

挤挤攘攘的黑云逐渐变得安静,橘黄的天空在轻淡下去的黑云显得格外诡秘。安格仰起脸,冻得直哆嗦。她双手合一,颤抖不止的双唇小声地祈祷,雪花从密林间轻盈地落在她脸上,过了很久才融化开 。

“求求你……一定要保佑忌司啊……”

密林的积雪一直没到小腿肚上,踏进去难以拔出。忌司艰难地在密林里跑着,裤腿被浸湿后变得越来越重,他抖抖身上的雪花,故意把脚步踩得很大声,在雪里哧哧作响。

背后的脚步果然循着他踩过的路疾步追来了。

忌司甩甩僵硬的胳膊,雪水打湿了整张脸,模糊了前方的路。肢体已经跑乏了,耳里都能听见自己骨关节咯吱咯吱的声响,他咬紧牙关,手臂血管兀起,像布满大地弯曲的河网。

前方突然出现扩散光亮的出口,遥遥的,但绝对可以抵及。

身后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

“尽管给老子跑!今天非把你们杀了不可!”

“跟你是朋友所以跟你讲一声,以前你和浪狼两个人帮了很多忙,老大看你们挺辛苦所以暂时放你们走——干这行的命运早就注定了,生是红的人,死也是红的鬼。”

“声明一句,你们这次回来,就别想再走,还记得红的规矩吧?”

“——金不换,除非死。”

[一五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