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称、管至父连道:“大人高看我等了。”
高溪嘿嘿一笑道:“老夫之言,乃是出于一片真诚。来来来,老夫敬二位三樽。”
敬过三樽之后,将管家叫到跟前,面嘱曰:“连大夫、管将军,乃老夫请来的贵客,今日饮酒,不尽欢不已,你可速去关上大门,免得外人打扰。”
管家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躬身而退。稍顷,便传来墓孛派。
连称、管至父,不知内中有诈,反觉着高溪一片诚意,拒之不妥,放开肚皮痛饮。
雍廪探知连、管二人已至高府,被高溪留住饮酒,忙怀揣匕首,去见无知,故作惊慌道:“公子纠率领鲁兵,杀向我国,为之奈何?”
无知吃了一惊:“国舅呢?国舅为何不见?”
雍廪道:“国舅与管将军郊饮未回,百官俱集朝堂,专候主公议事。”
无知信以为真,随雍廪来到朝堂,尚未坐定,诸大夫一拥而前,雍廪自后刺之,血染龙袍,瞬间毙命。
雍廪杀了公孙无知,忙教人于朝堂外放起一股狼烟,烟透九霄。管家瞧见烟起,趋入客厅,朝高溪丢了一个眼色,高溪随之而出。管家小声禀道:“城中火举。”
高溪道:“你进去指挥,我暂避一避。”说毕趋入厢房。
连、管二人各有七分酒意,见高溪出而未归,问道:“高大人呢?”
管家道:“高大人更衣去了,他让我代他给二位再敬几杯酒。”一边说一边去掂酒壶,猛地朝地上一摔。
连、管二人见管家摔了酒壶,不免有些生疑,正待要问,庑下预伏的武士,手持利刃,蜂拥而出,将连、管二人砍为数段。
高溪见杀了连称、管至父,正要遣人去报雍廪,雍廪与诸大夫却来到高府。
“高大人,乱臣贼子已为我等所杀,当务之急,乃是迎立新君,您看迎立何人为好?”雍廪毕恭毕敬地问道。
东郭牙抢先答道:“公子纠。”
稍顷又道:“先君僖公在世之时,已有立公子纠为储君之意,当然要立公子纠了。”
众大夫听了东郭牙之言,应者七八,就高溪本心而言,想立公子小白,见众意如此,勉强应道:“既然众位大夫要迎立公子纠,那就迎吧!”于是,一边遣人于鲁国迎立公子纠;一边遣人于姑棼离宫,取出襄公之尸,重新殡殓。
齐使来到鲁国,夜叩宫门,面见鲁庄公,要迎公子纠为君。庄公闻之大喜,翌日朝罢,即召公子纠上殿,告之迎立之事,并答应起兵车三百乘,送他归国。谁知,一连等了三日,未见庄公动静,暗自遣人打探,方知事出施伯。施伯闻庄公为公子纠起兵护送,谏之曰:“齐、鲁互为强弱,齐之无君,鲁之利也。请勿动,以观其变。”
鲁庄公听了施伯之言,犯了犹豫。
这一犹豫,可把公子纠急坏了,屡屡商之管夷吾,管夷吾曰:“事已至此,指望你我去求告庄公,势必登天还难。”
公子纠愁眉苦脸道:“如此说来,我归国无望矣。”
管夷吾道:“有一人可以助您。”
公子纠二目为之一亮:“谁?”
管夷吾道:“姜夫人。”
公子纠将双掌猛地一拍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遂置办了一份厚礼,拜访文姜。
文姜自齐襄公被弑,从祝邱归于鲁国,日夜劝鲁庄公出兵伐齐,讨无知之罪,为其兄报仇,及闻无知受戮,齐使又要迎二弟为君,不胜之喜,忙入宫面见庄公,逼他起兵送纠。
鲁庄公乃一孝子,为母命所迫,遂不听施伯之言,亲率兵车三百乘,用曹沫为大将,秦子、梁子为左右,护送公子纠入齐。
将行之时,管夷吾对鲁庄公说:“公子小白久有大志,对国君之位,不会不窥,且是莒地比鲁为近,倘若他先行一步,抢在我们前边,事情就麻烦了,不如借臣一些兵马,让臣轻车前往,于途击之,方可无虑。”
鲁庄公点头说道:“卿所虑甚是,但不知需带多少兵马?”
管夷吾曰:“三十乘足矣。”
正如管夷吾所料,公子小白闻国乱无君,与鲍叔牙计议,向莒国借得兵车百乘,向齐国开拔。当管夷吾带领人马赶到即墨时,公子小白刚刚过去不长时间,管夷吾急急率兵追之,前行三十里,正遇莒兵停车造饭,鲍叔牙守在一旁。管夷吾心中窃喜,整整衣冠,上前鞠躬曰:“公子别来无恙,今将何往?”
小白回曰:“欲回齐国,奔父丧耳。”
管夷吾曰:“怕不是为父丧而来,要争国君呢!”
小白微微一笑:“国乱无君,就是想争又有何妨?”
管夷吾曰:“谁说无君?国人决议,要迎立公子纠为君,这会儿,公子纠怕是已经到了齐国。我奉劝公子,还是及早返回莒国为好,免得伤了弟兄和气。”
鲍叔牙曰:“夷吾之言差矣,既然国人要立公子纠,你又何必害怕公子与他争位。且是,就是公子纠做了国君,也不能阻止儿子为父奔丧呀!”
管夷吾语塞,转身佯退。前行十余步,蓦地转身,弯弓搭箭,觑定小白,嗖地射来。小白大喊一声,口吐鲜血,倒于车上。鲍叔牙急忙来救,连声叫道:“公子,您醒醒,您醒醒呀!”
他见小白不应,疑是小白毙命,嚎地一声大哭起来,从人亦哭。管夷吾乘乱而去,还报鲁庄公。庄公设宴,一来褒奖管夷吾,二来向公子纠庆贺。自此放心满意,缓缓而行。谁知这一箭,只射中小白的带钩。小白知管夷吾箭法高强,恐他再射,急中生智,嚼破舌尖,喷血诈死,连鲍叔牙都瞒过了。
鲍叔牙见公子小白安然无恙,转悲为喜:“小白有福,应该为君。”又恐管夷吾再来追赶,出计让小白乔装改扮,从小路疾驰。将近临淄,鲍叔牙单车先入城中,拜谒高溪:“高国老,齐连弑二君,非贤者不能定乱。您一向又把小白看得很重,说他既智且贤,为什么不迎立他为君,反要迎立公子纠呢?”
高溪道:“先君僖公临终有言,君侯之位,兄终弟及,满朝文武皆有拥立公子纠为君之意,老夫就是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
鲍叔牙道:“兄终弟及,这话固然不错,公子小白难道不是弟吗?且是,先君僖公看人向来不准,若是看得准,怎么会立一个齐襄公,乱国失国!故而,先君僖公的话不可信。还是下官那句老话,齐连弑二君,非贤者不能定乱。”
高溪道:“先君僖公的话即使不可信,众文武执意要立公子纠,为之奈何?”
鲍叔牙曰:“晓之以理,不愁众文武不改变主意。”
高溪道:“理,什么理?你把你的理说出来,看能不能让老夫信服?”
鲍叔牙曰:“公子小白理应为君,理由有三。其一,齐迎公子纠归国即位,而小白先至,天也!其二,公子小白生母已亡,在宫中没有势力,而公子纠则不然,生母尚在,貌美且悍,又久居后宫,不是夫人的夫人,嫔妃宫女对她是既怕又敬,没有人敢不服从她,公子纠若即大位,她必要出来干涉朝政,任用新吏,到那时,受害的不只是社稷,还有你们这些老臣呀!”
高溪暗吃一惊,这一点,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他尽管装作若无其事,但那脸上的变化如何瞒得了鲍叔牙?暗道一声,有门路了。遂轻咳一声,略略抬高了声音说道:“其三,鲁侯起兵三百乘,亲自护送公子纠入齐,其望报能浅?昔宋立子突①子突:郑庄公子也。郑庄公有十一子,忽虽为世子,但才智不如子突。郑庄公欲废忽立突,因大臣反对,乃罢。又恐子突作乱,出之宋国。庄公死,世子即位,是为昭公。未几,子突在宋庄公帮助下夺了郑国君位,是为厉公。厉公得国心切,曾许以割三城以报宋庄公之恩,及得国,又不想割城,宋庄公恨之,起兵伐郑,兵连数年。我国多难之余,怎经得起鲁国的索求呢?”
高溪颔首说道:“你说得很对。”
鲍叔牙道:“既然高国老觉得下官言之有理,就该迎立公子小白才是。”
高溪道:“事关社稷,老夫一人也不敢做主。这样吧,稍候片刻,老夫这就发帖,邀请国老上卿及各位大夫。届时,有什么话,请你直接和他们讲就是。”
鲍叔牙道:“如此甚好。”
不消一个时辰,国懿仲及诸位大夫陆续来到。酒过三巡,高溪起身说道:“诸位,今有一贵客,远道而来,有要事相商,请诸君一见。”
话刚落音,鲍叔牙自屏风后踱了出来,双手抱拳道:“诸位大夫好?”
国懿仲及众大夫纷纷起身还礼:“鲍先生好?”
鲍叔牙连道:“好,好,同好。诸位暂请坐下,我有话要说。”
国懿仲及众大夫坐下之后,鲍叔牙直言不讳地问道:“我听人言,诸位大夫要拥立公子纠为君,可有此事?”
众大夫异口同声道:“果有其事!”
鲍叔牙又道:“咱先不说公子纠当不当立,我有一事,想请教诸君,《孝经》一书,由何而来?”
东郭牙回曰:“乃是先僖公诏令三个老儒所编。”
鲍叔牙道:“先君僖公为什么要诏令老儒编写《孝经》?”
众大夫摇头不语。
鲍叔牙道:“事情是这样的……”
公子纠十二岁那年,见宫中有一古树,上有乌鸦巢窝,内有一老乌鸦,整天躺在窝中,不飞也不叫,有一乌鸦一天飞来数次,喂它东西,公子纠叫上公子小白挟弓伏在树下,待那乌鸦再次飞来之时,二弓齐发,将乌鸦弹下树来,一命呜呼。这样一来,树上老鸦,伸颈高鸣,鸣声甚凄,公子纠欲再弹之,鲍叔牙来到树下,拣起死乌鸦长叹道:“义鸟也,劫也。”
公子纠一脸惊异道:“孰为义鸟,难道是乌鸦吗?”
鲍叔牙道:“正是乌鸦!”
公子纠摇头说道:“非也,乌鸦乱吃谷物,叫声烦人,又常常随地屙屎,人皆患之,何义可言?”
鲍叔牙曰:“乌鸦不只吃谷物,也吃害虫。且是乌鸦一旦老了,飞不动了,孩子们轮流觅食喂它,叫做乌鸦反哺。在百鸟中,知道反哺的唯有乌鸦,故而称之为义鸟,又叫义鸦。”
公子纠潸然泪下:“我错了,我不该打死乌鸦。它这一死,树上的乌鸦妈妈,岂不也要饿死吗?”他越想越是难受,竟放声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公子小白亦哭,哭声惊动了齐僖公,跑过来追问原委,公子纠以实相告。
齐僖公笑说道:“不就一只乌鸦,把它扔掉不就得了。”
公子纠摇头说道:“不,不能扔。它是一只义鸟,儿臣打死义鸟本就不该,岂能把它扔掉,一错再错。”
齐僖公曰:“依你之见,该当何处?”
公子纠道:“把它埋掉。且在它的墓前立一小碑,上书,此义鸟也,不得随意杀伤。”
齐僖公正要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脸问公子小白:“依你之见,这只乌鸦如何处之?”
公子小白道:“二哥的话,儿臣深表赞同。儿臣还有一句话想说。”
齐僖公道:“讲!”
公子小白道:“乌鸦尚有反哺之恩,可我们有一些人,连乌鸦都不如,诸如宫人纪大,前天,他爹找他要钱治病,他不但不给,还踢了他爹一脚。应该从乌鸦说起,编一本《孝经》”。
齐僖公喜道:“儿言甚是。”
鲍叔牙重咳一声说道:“这便是《孝经》的来历,由此观之,诸位说一说公子纠与公子小白孰贤?”
东郭牙道:“公子纠虽贤,然以物论物,而公子小白,则以物论人,二者相较,公子小白似乎更贤一些。”
鲍叔牙道:“既然这样,我们应该立公子小白才是,怎么反倒要立公子纠?”
众皆默然。许久,方听雍廪说道:“贤与不贤,单凭处理死鸟乌鸦这一件事,似乎很难定论。且是这事又发生在孩提之时。”
鲍叔牙道:“好,公子纠与公子小白,孰贤孰不贤,咱暂且不论,在下还有三条理由,足以说明,公子小白当立。”
雍廪道:“请讲。”
鲍叔牙便将给高溪讲过的那三条理由又复述一遍。话音刚落,公孙隰朋率先说道:“言之有理,小白当立。”
东郭牙、宁越、宾须无、王子成父等人立马响应。雍廪自知孤掌难鸣,又不死心,抬出鲁庄公以压众人:“诸位既然觉着小白当立,我也无话可说,但公子纠是我等请回来的,鲁庄公又起兵车三百乘亲自护送,我今骤然改变,鲁庄公问之,何以为谢?”
鲍叔牙曰:“君之废立,在齐不在鲁,何以谢!”
众人以为然,迎公子小白即位,是为齐桓公。
齐桓公虑鲁兵来伐,问计于鲍叔牙:“鲁兵将至,为之奈何?”
鲍叔牙道:“遣人止之。”
齐桓公乃遣宾须无往迎鲁庄公,告知已立新君。庄公方知小白未死,大怒曰:“兄终弟及,公子纠为长,孺子安得为君?孤不能空以三军退也。”
宾须无还报齐桓公,桓公一脸怒容,再次问之于鲍叔牙:“鲁兵不退,奈何?”
鲍叔牙曰:“以兵拒之。”
除此以外,别无良策,齐桓公便从了鲍叔牙之言,乃使王子成父将右军,宁越副之;东郭牙将左军,宾须无副之;鲍叔牙奉齐桓公亲将中军,雍廪为先锋,起兵车五百乘。分拨已定,东郭牙曰:“鲁君虑我国有备,必不长驱。乾时水草方便,此驻兵之处也。若设伏以待,乘其不备,破之必矣。”
鲍叔牙曰:“善。”使宁越、宾须无各率本部,分路埋伏;使王子成父、东郭牙从它路抄出鲁兵之后;使雍廪挑战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