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此说:“你们殷国的众臣,如今只有我们周王擅长奉行上帝的使命,命令说:‘夺取殷国,并报告上帝。’我们征伐殷商,不把别人当作敌人,只把你们的王家当作敌人。我怎会料想到你们众官员太不守法,不过我并没有动你们,动乱来自你们的封邑。我也想象到天意仅仅在于夺取殷国,于是在殷乱大定以后,就不治你们的罪。”
王说:“啊!告诉你们众官员,我故而将把你们迁居西方,不是我为了周国的利益而让你们不安宁,这是上帝的命令,不能违反。我不敢延缓上帝的命令,不要怨恨我啊!
“你们晓得,殷人的祖先有书册有典籍,记录了殷国革了夏国的命。如今你们又说:‘殷曾选用夏的遗臣留在王庭,出任各种官职为殷王服务。’我只接受、任命有德的人,如今我从大邑商招来你们,我是宽大和爱惜你们。这不是我的过失,这是上帝的命令。”
王说:“殷的众臣们,先前我从奄国来,我曾对你们四个国的臣民特地下达过命令。我是履行上帝的命令讨伐你们的,把你们从远方迁到这儿,要你们顺从地为我们周国效劳。”
王说:“告诉你们殷商的众臣,如今我不忍心杀害你们,我只向你们申述这个命令。如今我在洛邑建造成一座大城市,是由于四方诸侯无处朝贡,也是为了你们服务王事、奔走效劳的便利,你们要听从臣服我们。
“你们仍有你们的土地,你们也有安定地从事劳作和休息的生活。只要你们可以敬事我周国,上帝便会给你们以怜悯。要是你们不敬事我周国,你们不但会丧失土地,我也将会把老天的惩处加在你们身上。
“如今你们要安居于你们的城邑,持续你们的劳作,如此你们便可以在洛邑长久地生产并获丰收。从你们迁到洛邑开始,你们的后代子孙便会兴旺起来。”
王说:“归顺我!归顺我!才可以谈你们长久安居下去。”
无逸
[原文]
周公作《无逸》。
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墙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墙,厥子乃不知稼墙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
“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①。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大小,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年有九年。
“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爱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年有三年。
“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墙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六年,或四、三年。”
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
周公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哉!”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古人之犹胥②训告,胥保惠,胥教诲,民无或胥张为幻’。此厥不听,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
周公曰:“呜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厥愆,曰:‘联之愆。’允若时,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听,人乃或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则若时不永念厥辟,不宽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
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
[注释]
①爰:于是。暨:与,和。②胥:相。
[译文]
周公还政于周成王以后,担心成王贪图玩乐,荒废政事,便发表了一通诰词,训诫成王力戒逸乐,勤于政事,史官记载下这通训词,写出《无逸》。
周公训诫说:“唉呀!君子从政居官,不可贪图安逸玩乐!事先对政事的艰难有所明了,即使是后来有机会安逸玩乐,也会晓得种田人的辛苦,看看那些民众们吧,作父母的辛勤艰难地耕种与收割,他们的儿子却不晓得耕种与收割的艰难,于是便贪图安逸玩乐。久而久之,他们便不再遵从法度,甚至于会轻慢无礼地对父母讲:‘你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真的是无知无识,什么也不知道。’”
周公说:“唉呀!据我所了解,过去,殷王中宗,仪态庄重,举止恭慎,性情谦敬,心气警惕,总是以天命为准则检查自己,怀着谦敬恭慎的心情治理民众,从不敢荒废政事、贪图玩乐。故而他在位时间长达七十五年之久。
“到了高宗,他早年做太子的时节,长期在外行役,于是便能够和普通民众一块劳作。等到他即位做了国君,又适逢父亲逝世,须守丧三年,于是他便恭行守丧之礼,沉默不语,三年之中从不轻易谈论政事。不过就在他轻易不谈论政事的三年里,偶尔论及政事,也和大臣们谈得很契洽。他不敢荒废政事、贪图安逸,故而把殷国治理得很好,从民众到大臣,没有人埋怨他。故而,高宗在位达五十九年之久。
“到了祖甲,他觉得替代兄长为王不合法度和情理,就逃往民间,当了很长时间的普通民众。等到即位做了国君,便很了解民众的疾苦,故而可以爱护民众,甚至于连那些孤苦无依的人,他也不敢轻慢。故而,祖甲在位也有三十三年之久。
“不过从此之后,立王之制一确立,君王贪图安逸玩乐的风气便形成了。立王之制所导致的君王贪图安逸玩乐的风气形成之后,君王们便再也不了解农事的艰难,不知道种田人的疾苦了,只是一味地追求、沉湎于安逸玩乐的生活。从此之后,国君再也没有长寿的,他们在位的时间,有的十年,有的八年,有的五六年,有的仅仅三四年。”
周公说:“唉呀!我们大周的太王、王季,一样可以谦恭谨慎,敬畏天命。文王也曾从事插秧劳作,既垦过荒又种过田;他心地善良,待人仁慈,德性完美,举止端谨,关心民众,尤其爱护孤独无依的人。每日辛勤处理政事,从早晨忙到踵,又从中午忙到晚上,忙得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为的是国家安定,万民和谐。文王从来不敢使用各个邦国进贡的贡赋供自己游猎玩乐。文王中年接受天命即位为君,在位长达五十年之久。”
周公说:“唉呀!从今之后,作为继位的君王,您切不可把天下民众进献的贡赋用于穷奢极欲的玩乐,比如观赏歌舞,安闲怠情,嬉戏游乐和外出找猎。偶有闲暇,切不可自我宽慰说:‘今日能够痛痛快快地享受享受了。’如此做法,既无法教化民众,又违反上天旨意;而如此做的人,也即是犯下罪过的人。故而,切不要象殷王那般迷惑昏乱,把酗酒当作美德啊!”
周公说:唉呀!我听到过如此的说法:‘古代的人,彼此尚且可以相互劝告,相互扶持,相互教诲,民众之间没有相互欺瞒,相互诈骗的。’古人的这种风范,要是不去效法和遵循,人们便会由着自己的欲念各行其是,甚至会打乱先王的教政,更改先王法令,使得下自小民上至大臣,人人都敢胡作非为。如此,民众便无所持守,他们心中便会产生怨恨情绪;故而就会更加无所适从,他们口里便要说出诅咒的话语。”
周公说:“唉呀!从殷王中宗到高宗,到祖甲,一直到我们大周的文王,这四个人都是通达明智的圣王。在他们并没有什么过失时,要是有人告诉他们说:‘民众在怨恨你,咒骂你。’他们听了便会更加敬慎自守;要是他们真的犯了什么过错,他们便会说:‘这是我的过失。’他们确实是如此做的。他们听见那些话,不但不敢心怀怨怒,还想常常听到那样的话,以便察知自己的政事治理得怎样。要是不这样,人们便会相互欺瞒、相互诈骗,只要有人告诉您说:‘民众在怨恨你,咒骂你!’那您便会相信他的话。如此下去,便会不从长远方面顾念国家的法度,不开阔自己的胸怀,乱罚无过之人,滥杀无罪之人,从而导致民有同怨,人们便会把埋怨集中在您的身上。”
周公说:“唉呀!作为继位之王,您一定要以此为借鉴啊!”
君
[原文]
召公为保,周为公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说,周公作《君》。
周公若曰:“君,弗吊①,天降丧于殷。殷既坠厥命,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于休。’若无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终出于不祥。’
“呜呼!君已曰:‘时我。’我亦不敢宁于上帝命,弗永远念天威越我民。罔尤违,惟人。
“在我后嗣子孙,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家,不知天命不易。天难谌②,乃其坠命,弗克经历。嗣前人恭明德,在今。
“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于我冲子。”
又曰:“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德延,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
公曰:“君,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王家。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率惟兹有陈,保有殷,故殷礼陟配天,多历年所。
“天惟纯佑命,则商实百姓王人,罔不秉德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
“惟兹惟德称,用厥辟,故一人有事于四方③,若卜筮,罔不是孚。”
公曰:“君,天寿天格,保有殷,有殷嗣,天灭威。今汝永念,则有固命,厥乱明我新造邦④。”
公曰:“君!在昔上帝割申劝宁王之德,其集大命于厥躬?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闳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颠,有若南宫括。
“又曰:无能往来,兹迪彝教,文王蔑德降于国人。亦惟纯佑秉德,迪知天威,乃惟时昭文王迪见冒,闻于上帝,惟时受有殷命哉!
“武王惟兹四人尚迪有禄。后暨武王诞将天威,咸刘厥敌。惟兹四人昭武王惟冒,丕单称德。
“今在予小子旦,若游大川,予往暨汝其济。小子同未在位,诞无我责收⑤,罔勖不及。造德不降我则,鸣鸟⑥不闻,矧曰其有能格?”
公曰:“呜呼!君肆其监于兹!我受命无疆惟休,亦大惟艰。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后人迷。”
公曰:前人敷乃心,乃悉命汝,作汝民极。曰:“汝明勖偶王⑦,在乘兹大命,惟文王德丕承,无疆之恤!’”
公曰:“君!告汝,朕允保奭。其汝克敬以予监于殷丧大否,肆念我天威。予不允惟若兹诰,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言曰:‘在时二人。’天休滋至,惟时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德,明我俊民,在让后人于丕时。
“呜呼!笃时二人,我式克至于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公曰:“君!予不惠若兹多诰,予惟用闵于天越民。”
公曰:“呜呼!君!惟乃知民德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终。祗若兹,往敬用治!”
[注释]
①弗吊:不善,谓商纣王。吊,善、淑。②谌(chén):诚信。③一人:指天子、君王。一人有事于四方:指天子役使四方诸侯。④厥:发语词。乱:治。新造邦:即刚刚建立的西周王朝。⑤诞:语首助词。收:通纠,纠正。⑥鸣鸟:指凤凰。⑦明勖:都是努力的意思。偶:通耦,辅助。
[译文]
召公担任成王太保,周公担任太师,一起辅助成王,成为成王左右的辅弼之臣。召公对政情不满而不舒服,周公向他讲了自己的想法,史官依次作了这篇《君奭》。
周公如此说:“尊敬的奭啊!因为商纣王做了很多坏事,故而上天给殷国降下了灭亡的大祸。殷国已经失去了上天赐予的大命,我们周国已经接受了这个大命。我不敢明确地说:‘我们的事业可以永远地保持休美。’即使上天会辅助诚信的人,不过我也不敢明确地说:‘我们事业的结果会出现不吉祥。’
“啊!您过去说过:‘要依赖我们自己。’不过我们却不敢安于上帝的大命,而不去永久地顾念上天的威严和我们的百姓。没有无缘无故的过失和失误,一切只在于人为。
“或许我们后继的子孙,不能很好地敬重上天治理人民,丢弃了周室前人的光辉,不晓得天命得之不易。不明白要是不对天命诚信,便会失去天命,不能长久。继承前人的光辉,恭慎地奉行明德,便应从如今做起。
“我并不能做他人的表率,我只是想将前人的光辉,交给我们幼小的国君。”
周公又说:“上天是不能够信赖的,我们只有将文王的美德进行推广,上天才不会丢弃文王所接受的大命。”
周公说:“君啊!我听说以前在成汤的时候,已经接受上帝赐予的大命,那时便有个伊尹辅助成汤,祭奠时享配于天。在太甲的时候,便有个保衡。在太戊的时候,便有伊陟、臣扈分别辅助,祭奠时享配于上帝。巫咸辅助治理殷王朝。在祖乙的时候,便有个巫贤。在武丁的时候,有个甘盘。或许都是由于这些有道的贤臣,安定治理殷国,才让殷王朝诸王死后享受配天的祭奠,已经经历了许多年代。
“上帝保佑大命,商国的百官和同姓贵族没有不坚守正道,努力恭慎服务的。更何况那些朝廷官员和方国诸侯,都往来奔走效命。
“正由于这些贵族群臣根据德行获得推举,以辅助他们的君王治理国家,故而一旦君王差役四方诸侯时,四方诸侯没有不信任的,就如同信任占卜算卦一般。”
周公说:“君,天命平康,安定殷国,而殷国的纣王继位后,上帝消灭了殷国的大命。如今你要是永远记住这些,我们便能固守上帝所赐予的大命,治理并辉煌我们这个新建立的国家。”
周公说:“君!以前上帝为何一再嘉奖文王的品德,降下大命在他身上呢?由于文王经常可以治理、和谐我们中国,也由于有这个虢叔,有这个闳夭,有这个散宜生,有这个泰颠,有这个南宫括。
“有人说:这些贤臣不能奔走效劳,努力实施常教,文王也便没有恩德降给国人了。也由于这些贤臣保持美德,明了上天的威严,由于这些人辅佐文王治道光显,进而被上帝了解了,故而,文王才承受了殷国的大命啊。
“武王的时期,文王的贤臣只有四人还活着。后来,他们和武王履行上天的惩处,消灭了他们的敌人。也由于这四人辅佐武王很努力,于是天下普遍赞叹武王的恩德。
“如今我小子姬旦如同游于大河,我和您一块前往谋求渡过。我恫昧少知却居大位,您不督责、纠正我,便没有人勉励指出我的不足了。您这年高有德的人不指示治国的准则,便连凤凰的鸣声都会听不见,何况说将又能被上天嘉奖呢?”
周公说:“啊!您如今应当看见这一点!我们接受的大命,有无限的喜庆,也有无穷的艰辛。请求您,急于指导我,不要让后人迷惑呀!”
周公说:“武王表明他的心迹,详细地告诉了您,要做民众的表率。武王说:您努力辅佐成王,在于诚心接受这个大命,继承文王的功德,还会有无尽的忧患啊!”
周公说:“君!请求您,我所深信的太保。但愿您能警醒地和我一块看见殷国灭亡的大祸,长久让我们不忘上天的惩处。我不只如此告请,我还想道:‘除了我们二人,您有志同道合的人吗?’您会说:‘在于我们这两个人。’上天恩赐的休美越来越多,只是我们两人不能胜任了。但愿您可以敬重贤德,选拔杰出的人才,终究帮助我们后人去接受它。
“啊!真的不是这两个人,我们还可以达到今日的休美境地吗?我们一起来成就文王的功业吧!不懈怠地加倍努力,要让那海边日出的地方,没有人不听从我们。”
周公说:“君啊!我不如此多多忠告了,我们要担忧天命和民心。”
周公说:“啊!君!您晓得民众的行为,没有不善始的,要善其终啊!我们要依据这些,前往恭慎地实施治理啊!
蔡仲之命
[原文]
蔡叔既没,王命蔡仲,践诸侯位,作《蔡仲之命》。
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群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商;囚蔡叔于郭邻,以车七乘;降霍叔于庶人,三年不齿①。蔡仲克庸祗德,周公以为卿士。叔卒,乃命诸王邦之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