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纯庬(máng):纯朴厚道。庬,同“厖”。按汪瑗《集解》:“纯,专一也。厖,敦厚也。”闻一多《楚辞解诂》:“纯厖,古之成语,犹敦厚也。《国语·周语》:’敦厖纯固。‘《左传·成十六年》:’民生敦厖。‘一作敦蒙。《管子·五辅篇》:’敦蒙纯固。‘又作敦庞。《淮南子·俶真篇》:’而复反于敦庞。‘”考论精当。泄:泄露。“不泄”就是不泄露机密之事。
[10]遭:遇到。谗人:指上官大夫之流。《史记》载上官大夫诬陷屈原:“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
[11]清澈:本指水清澈见底,此处用为动词,指澄清、搞清楚。然否:对错。
[12]蔽晦:蒙蔽而使其昏暗。聪:好的听力。明:好的视力。
[13]虚:把无说成有。惑:把假的说成真的。误:使人上当。这句说:谗人捏造的谣言使楚君上当被骗。
[14]弗:不。参验:以事实比较验证。考实:考查事实。
[15]远迁臣:远远地迁放。怀王朝屈原被放于汉北,顷襄王朝被放于江南之野。迁:贬谪。弗思:不再想起。
[16]谀:阿谀奉承。溷浊:污浊。
[17]盛气志:勃然大怒,不容分说。过:责备。刘梦鹏《屈子章句》:“过,罪也。”之:指屈原。
[18]贞臣:指屈原。这里反映了作者对屈原的评价。
[19]被:遭逢。离:通“罹”,遭遇。“被离”为同义连用,楚语中有这种习惯,如“览相观”等。见:被。尤:指责。
[20]惭:惭愧。光景(yǐng):日月的光与影。景:通“影”。诚信:真实。清王远《楚辞评注》:“日月照临,有光有影。人物不能逃,故曰诚信。”这句说楚国这样的冤屈之事,发生于日月三光之下真是惭愧。
[21]幽隐:幽深隐蔽之处。备:具有。这句说:好像置身于幽隐无光的地方一样,完全没有是非。
[22]临:靠近。江湘:指湘水。湘水在湖南东部,汨罗江为其支流。江,原作“沅”,据洪兴祖、朱熹引一本改。玄渊:深渊。
[23]忍:忍心。沉流:投河。按屈原投江在湘江支流汨罗江。这里说“临沅湘之玄渊”而沉,乃局外人不甚了解沅湘两水相对位置者所写。作者应是楚都迁于淮河流域以后的作家。
[24]卒:终于。没:淹没,淹死。绝名:泯灭了名声。
[25]惜:痛惜。壅君:被蒙蔽之国君,易受蒙蔽之君。指楚王。《商君书·慎法》:“壅君安能御一国之名?”则“壅君”为当时习惯用语。不昭:不明。
[26]无度:无标准。察:细心看,考察。
[27]芳草:喻贤者,指屈原。为:于、在。薮(sǒu):湖泽。陈本礼《屈辞精义》:“薮,荒泽也。言与泽草同腐。”幽:深。
[28]焉:何。舒情:抒发忧愁的感情。抽信:表达真情。抽,一一述之。信,诚信。
[29]恬:安。不聊:不苟且,不苟生。
[30]鄣:同“障”,隔绝。壅:堵塞。蔽隐:义同“鄣壅”。
[31]无由:无路可进。按朱熹《集注》:“无由,无路可行也。”以上四句是设想屈原当时的处境。
[32]百里:百里奚,春秋时虞国人,虞亡,被晋国所虏,作为陪嫁奴隶送于秦。后逃跑,被楚国抓住,秦穆公知其贤,以五张羊皮将他赎回,任为大夫。从此穆公得其帮助,成就了霸业。为虏:做俘虏。
[33]伊尹:即挚,商汤的贤相。本是有莘氏的陪嫁奴隶,曾做厨师。商汤举以为相,攻灭夏桀。烹:烹饪。庖厨:厨房。
[34]吕望:姓姜名望,吕为其氏。周武王称之为“师尚父”,故后代或称其为姜尚。相传他殷纣王时曾在殷都朝歌当过屠夫,后到渭水之滨钓鱼,周文王发现他是个贤才,遂以为师,予以重用。后来吕望辅助武王灭商。
[35]宁戚:春秋时卫国贤人,曾经商到齐国,一天晚上喂牛歌唱,抒其不遇之感,恰为齐桓公所听到,知其为贤人,用为辅佐之臣。饭牛:喂牛。
[36]汤:商汤。武:周武王。桓:齐桓公。缪(mù):通“穆”,指秦穆公。
[37]世:世上,世人。孰:谁。云:语中助词,无实义。之:代指百里奚、伊尹、吕望等贤人。
[38]吴:指吴王夫差。弗味:不能玩味辨别谗言的虚假。
[39]子胥:伍子胥,本楚人,名员,字子胥,楚大夫伍奢之子。楚平王杀其父与其兄伍尚,子胥逃至吴,助吴王阖闾刺死王僚取得君位,又攻楚入郢都,鞭平王之尸。在助吴王败越之后,反对吴王伐齐,主张进一步灭越。吴王不听,且听信了太宰嚭的谗言,逼他自杀。不久后,吴国终于被越所灭。诗中的“后忧”,即指亡国之事。
[40]介子:介之推,“介子”为尊称。晋文公的臣下。文公(重耳)早年流亡在外十九年,介之推随行,曾割其股肉给重耳充饥。重耳回晋夺取君位后,封赏同行者,遗漏了介之推。介之推乃与其母隐居绵山。文公派人寻找,他不肯出来,文公想用烧山的办法逼他出山,结果他抱着大树被烧焦。文公为了纪念他,亲自素服哭祭,并改绵山为介山,封山禁樵,永远祭祀介之推。立枯:抱树站着被烧焦。
[41]文君:晋文公。寤:通“悟”,醒悟。追求:指寻找介之推。
[42]封:封山。禁:禁止,指禁止樵猎。
[43]大德:指介之推随行十九年,割股肉为重耳充饥事。优游:功德广大的样子。
[44]久故:故旧,老交情。亲身:近身,不离左右,指种种亲近之事。
[45]因:因袭,穿上。缟(gǎo)素:白色丧服。之:指介之推。
[46]或:有的人,这里指屈原一类人。死节:因坚持节操而死亡。
[47](tuó)谩:欺诈。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欺罔也。”不疑:不被怀疑。这里表现了作者对屈原时楚朝廷政治状况的感慨。
[48]弗:不。省察:考察。按实:核实。
[49]芳:芳香之物,喻贤人之美德。泽:此处通“”,贴身内衣,易污垢,喻奸佞之丑行。本篇关于“泽”字的用法与《离骚》和《思美人》不同,乃是误解了屈原文意所造成。杂糅:混合在一起。
[50]申旦:明明白白。王逸注:“旦,明也。”钱澄之《屈诂》释后一句云:“其孰能旦旦而为之辨别乎?”张诗《屈子贯》释“申旦而别之”为“昭然旦旦以别白之”。俱是。别:区分。
[51]芳草:喻屈原一类贤者。早殀(yāo):早死。
[52]微霜:薄霜。“微霜降”喻谗人开始勾结成势陷害屈原之时。下戒:指地上之草木皆不得生长,喻一般人不敢轻易说话行事。下,指地上;戒,戒慎、戒除。
[53]谅:料想,想必。聪:听力。“聪不明”犹言听觉不灵。
[54]日得:日益得逞。上两句说:想必是君王被蒙蔽,而听觉不灵,使进谗言、善阿谀者的阴谋日益得逞。
[55]谓:说。蕙:蕙草,一种香草。若:杜若,也是香草。佩:佩带。
[56]佳:美好。冶:艳丽。“佳冶”此代指美女。芬芳:香气。此比喻“佳冶”的气质与内美。
[57]嫫(mó)母:相传是黄帝的妻子,容貌甚丑。此处代指容貌丑陋者。姣:美好,指故作媚态。自好:自以为美丽。好,媚。
[58]西施:春秋时代越国的著名美女,被越王勾践献给了吴王夫差,甚得宠。
[59]谗妒:善谗言、好嫉妒者。入:混杂其间。自代:自己取而代之。
[60]陈情:陈述真情。白行:把自己的行为讲清楚。朱熹《集注》:“白,明也。自明其行之无罪也。”
[61]不意:没想到。
[62]情:实情。冤:冤屈。见(xiàn):显现。日明:一天比一天明白。
[63]列宿(xiù):群星。错:通“措”,安置。
[64]辔衔:马缰绳与马嚼子,喻法度。自载:自己乘载。
[65]泭(fú):同“桴”,筏子。下流:顺水而下。
[66]舟楫:船桨。自备:言用自己的手划水行船。
[67]背:违背。心治:按自己心意去治国,即随心所欲而为。
[68]辟:通“譬”。无异:没有两样。
[69]宁:宁肯。溘(kè)死:突然死去。流亡:随水漂流而去。
[70]祸殃:指楚国被灭亡的灾难。再:第二次。以上两句是推想屈原自杀前的心情,宁肯一下死了随水而去,深恐再次遭到想不到的祸殃。显然这是作者只从屈原个人方面着想的,并不合于屈原的思想。《离骚》云:“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表现了不愿同流合污的决心。而此处只从个人方面立言,对屈原之死未能完全理解。
[71]毕辞:把话说完。赴渊:投水。
[72]不识(zhì):记不住。识,记。以上两句是惋惜屈原投水而死,而受蒙蔽的君王并没有记取教训。这当是作者联系创作本篇时楚国的状况而发的感慨。
评
本篇当是屈原死后楚国作家景瑳为悼念屈原而作。作品一开始即叙说屈原当初受信任草拟宪法之事,似是在见到屈原某遗迹后有感而作,虽全篇基本上为第三人称叙说,但开头部分如同是面对屈原抒发个人情感。《毛诗序》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礼记·乐记》云:“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然之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作者有感而发,对屈原在楚怀王前期 “受命诏以昭时”、“奉先功以照下”的政治上的作为,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明法度之嫌疑,国富强而法立。”这应该是近代以前评价屈原的大量言词中最准确的概括和最恰当的评价。
本篇的另一深刻处是认为造成屈原悲剧的主要人物是楚王。篇中对屈原所受的不公正待遇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如“蔽晦君之聪明兮,虚惑误又以欺”,末段“自前世之嫉贤兮”以下四句等,揭露谗谀小人诬陷屈原,但从头到尾是将矛头对准楚王,如第一段中“君含怒以待臣兮,不清澈其然否”,“弗参验以考实兮,远迁臣而弗思。信谗谀之溷浊兮,盛气志而过之”;第二段中“君无度而弗察兮,使茅草为薮幽”,“独鄣壅而蔽隐兮,使贞臣为无由”;第三段“不逢汤武与桓缪兮,世孰云而知之”,“谅聪不明而蔽壅兮,使谗谀而日得”。第四段自“乘骐骥而驰骋兮”以下十句,全是批评国君“背法度而心治”,就像驾着马奔驰,却没有辔衔加以控制;乘着竹木筏子顺流而下,却没有桨楫,任其自漂。因而造成了有思想、有作为的臣子不但得不到支持理解,反而招致了很多人的嫉恨。楚王更是轻信小人之言,大怒于忠贞之臣。“惜壅君之不识”,便是作者最为痛心之处,以此句作为全篇的结尾,十分有力。作者之所以敢于这样大胆地批评楚王,一则因为时过境迁,怀王早已死去,顷襄王晚年已看到楚国风雨飘摇之势,无力自保,或者也已死去;二则也同作者有较突出的法家思想有关。
从整个第三段及第四段开头的“自前世之嫉贤兮”等句来看,作者在悲悼屈原过程之中似乎也联系了个人的遭遇,联系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所以,“愿陈情而白行兮,得罪过之不意”等,既可以看作是述说屈原的遭遇,也可以看作是夫子自道。
本篇创作上显然受到屈原作品的影响,甚至其中一些句子同屈原作品的句子很相近,甚至完全相同。由之我们可以看出屈原作品在当时的影响。自清代吴汝纶《古文辞类纂评点》以来,不少学者认为本篇多用屈作文意,甚至套用屈作原文,对其评价不高。其实,这正是战国末期楚国文学受到屈原影响的表现,所谓“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好辞而以赋见称”(《史记·屈原列传》)。因之,它同《悲回风》《九辩》《远游》《惜誓》一起,使我们得见先秦辞赋由屈原向汉代贾谊、东方朔、严忌、刘安、淮南小山等人过渡的情况。
(赵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