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历代赋评注(宋金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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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南征赋并序

李纲

李纲是两宋之际坚决主张抗金的名将。徽宗时,面对金兵的入侵,力主抵抗,反对钦宗迁都逃跑,并任亲征行营使,主持汴京的防守和抵御,给金人以致命的打击。但投降派热衷于议和,并以“罢李纲以谢金人”为借口,大肆嫉恨、迫害李纲。高宗即位,虽然迫于全国军民急切抗金的情势,任用李纲为宰相,但由于宋高宗及黄潜善、汪伯彦等妥协投降派阻挠、破坏和打击,只做了七十五天宰相就被罢职闲居了。绍兴二年(1132),他被起用为观文殿学士、湖广宣抚使兼知潭州,《南征赋》就写于他南行赴任的时候。

仲辅赋《西郊》见寄,次韵作《南征赋》报之[1]。

承嘉惠以南征兮,动去国之离愁[2]。远故园而回首兮,惊岁华之再秋[3]。览庐阜之环秀兮,俯大江之东流[4]。登黄鹤而遐瞩兮,发孤照之寸眸[5]。吞云梦于胸中兮,怀浙河于醉里[6]。怅离群而索居兮,寄相思于一水[7]。佩兰芷之芬芳兮,狎樵鱼于汝尔[8]。终系羁而未释兮,类蹩者之念起[9]。荷天恩之宽大兮,犹坐靡于廪食[10]。驰精爽于淮兮,飞梦魂于漠北[11]。怅何日而归休兮,遂东山之钓弋[12]。老苒苒而将至兮,岂佳时之再得[13]。尝承教于君子兮,窃希风于古人[14]。慨抚卷而击节兮,如意气之相亲[15]。每终篇而自喜兮,觉诗成之有神[16]。惟深藏而密寄兮,惧夫妒者之嗔[17]。顾戎马之崩腾兮,方四郊之多事[18]。临洞庭之伤怀兮,望九疑而增思[19]。乱湘流而适澧兮,灵均岂其前身[20]?续《离骚》而赋《远游》兮,愿承芳于后尘[21]。与日月而争光兮,庶此道之弥新[22]。

(《梁溪集》卷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仲辅:人名,姓名生平不详,当为李纲的友人。赋:作。西郊:赋名。见寄:寄给我。次韵:和他的诗赋,依原诗赋的用韵次序。报:回答。

[2]承:蒙受。嘉惠:美好的恩惠,此指宋高宗的任命。南征:南行。动:萌生,引起。去国:离开国都。离愁:离别时的愁绪。

[3]远:远离。故园:家园。岁华:岁时。再秋:又到了秋天。作者于宋高宗绍兴元年(1131)罢职居于鄂州(今湖北鄂州市),次年除观文殿学士、湖广宣抚使兼知潭州。此谓“再秋”,指罢居鄂州时而言。

[4]庐阜:庐山,在今江西九江市南。环秀:四周秀丽。俯:俯视。大江:长江。

[5]黄鹤:即今武汉市之黄鹤楼,原在武汉蛇山的黄鹤矶上,下临东流的长江。遐瞩:极目远望。发孤照之寸眸:投射那具有一线之光的眼睛。

[6]吞:吞纳,容纳。云梦:即今湖南洞庭湖。怀:怀念。浙河:浙江,此指钱塘江。此时宋高宗已迁都临安(今杭州市),故有“怀浙河”之思。

[7]索居:独居。一水:指浙河,亦指朝廷。

[8]佩:佩带。兰:兰草;芷:白芷,皆为香草。屈原《离骚》:“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狎:亲近。樵:樵夫;渔:渔夫。汝尔:彼此以“汝尔”相称,表示不分贵贱、不拘礼节而亲密无间。

[9]系羁:捆绑拘禁。释:解脱。作者一再遭劾受贬,抗金报国之志不得伸展,故有此叹。类:象,如。蹩(bié)者:跛足的人。念起:想要站起来。

[10]荷:蒙受。天恩:皇帝的恩赐。坐靡:不劳而消耗,白白地浪费。廪食:官府的粮食,此指俸禄。

[11]精爽:精神,心思。淮(fén):淮河堤岸,淮河防地。此时淮河两岸地区已为金兵占领。漠北:蒙古高原大沙漠以北地区,此指北方广大地区。

[12]怅:怨望。归休:辞官退休。遂:满足心愿。东山钓弋(yì):指隐居。东山在今浙江上虞县西南(杭州、金陵亦有东山),传为东晋谢安归隐之处。钓弋:钓鱼、射鸟。

[13]苒(rǎn)苒:同冉冉,时光渐进的样子。屈原《离骚》:“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佳时:美好的时光,指能够施展自己抗金报国才能的时候。

[14]君子:道德情操高尚的人,此指屈原。窃:私自。希风:仰慕风操。古人:亦指屈原。

[15]抚卷:手按诗卷。卷,指屈原诗篇。击节:用手或拍板打拍子,是读诗时心神自得的状态。意气:志向,情操,精神。亲:接近,亲近。

[16]终篇:读完。

[17]深藏密寄:言即使屈原的诗篇也不敢公开展示,以怕嫉妒者(实际政敌)借故怪罪自己。嗔(chēn):生气,怪罪。通瞠,瞪眼睛。

[18]顾:回头看。戎马:战争。崩腾:动荡,纷乱。四郊:都城四周围地区。四郊多事:指金兵不断南侵,威胁着南宋王朝。

[19]临:面对,靠近。洞庭:长江流域的大湖,在湖南北部。屈原流放,曾到过洞庭湖,作者赴潭州(今长沙)也需经过洞庭湖,这自然引起无限的感慨和情思。九疑(yí):即九嶷山,在湖南南部,传说大舜埋葬于此。屈原《离骚》中有到九嶷山向重华(舜)陈词的描述。

[20]乱:横渡。湘流:湘水,又名湘江,湖南最大的河流,源于广西兴安县,东北经过衡阳、湘潭、长沙、湘阴而入洞庭湖。适:往。澧(lǐ):澧水,在湖南省西北部,源于桑植县北,东流经大庸、慈利、石门、津市而入洞庭湖。灵均:即屈原。前身:以前的自己。

[21]续:继续。赋:诵读,写作。远游:传说是屈原的作品。在这里语义双关,既指屈原的作品,又指自己的这篇《南征赋》。承芳:继承屈原美好芳香的品德。后尘:行进时在后面扬起的尘土,比喻紧跟他人之后。

[22]与日月句: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中赞扬屈原品德“与日月争光可也”。庶:表示希望。此道:指高洁的志行。弥:更加。

评李纲作这篇赋时,北方大片疆土已被金兵占领,金人虎视眈眈,时时窥视,企图攻灭南宋王朝。南宋朝从君主到掌权的权贵,是一片投降、妥协的氛围,李纲抗金的主张不仅不得实现,反而被排挤到十分困难的境地。虽然另赴新任,却是更加远离奋勇杀敌的前线,其忧国忧民、建功无门的沉重的心情是令人容易理解的。他说,“动去国之离愁”,“怀浙河于醉里”,“驰精爽于淮”、“飞梦魂于漠北”、“岂佳时之再得”等等,就是这种沉重、深厚而复杂的思想感情的表现。两湖、湘水地区,是伟大爱国诗人屈原被谗流放的地方。李纲南行这一带,屈原的身世、遭遇、思想和情操与自己联系了起来。赋篇的后半部,集中借屈原以抒情,并表示“灵均岂其前身”、“庶此道之弥新”,正表现他处逆境而志不渝,并以屈原精神自勉自励的愿望和信念。

从题目上看,这是一篇记行(记游)赋。但在写法上,它摆脱了历史上所有记行赋的框架和老调。他每到一个地方,一不模山述水,流连光景;二不凭吊古迹,借古伤今,而是边行边想,集中抒发忧国之思、被贬之苦,感情深沉、真挚、深厚,语言质朴、流畅、自然,可谓反复感叹、往环回复、舒缓婉转而感人至深,这是一篇优美的骚体抒情小赋。

(霍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