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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汉代的孝廉与举孝廉制度

宋治民

孝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是中华民族的美德。对父母尽孝是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是敬老、爱老的表现。试想一个人对父母都不孝,怎么会去爱别人?怎么会去爱社会?

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宣扬尊敬孝行。《史记·五帝本纪》就记载传说中的人物舜是事亲及后母极孝的人。同书《仲尼弟子列传》称曾参事“孔子以能通孝道,故授之业,作《孝经》”。不孝的人,要遭到唾弃。《史记·吴起列传》记载吴起“游仕不遂”,“遂事曾子,居顷之,其母死,起终不归,曾子薄之而与起绝”。以至其后世还受到社会的谴责,留下了“昔有吴起者,母殁丧不临”的诗句。

孔子认为孝是人们行为的根本。他在《孝经》中说:“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教民亲爱,莫善于孝。教民理顺,莫善于悌。”“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官。”孔子的这种思想代表了东方的伦理观念,为历代封建王朝所提倡,形成了所谓忠君爱国的道德准则。

汉兴接秦之弊,急需稳定政权,建立安定的社会秩序,因而大力宣扬孝道。《汉书·高帝纪》记载:“六年夏五月诏曰:‘人之至亲莫亲于父子,故父有天下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尊归于父。’”刘邦将建立汉王朝归功于其父。曰:“此皆太公之教训也。”“今尊太公曰太上皇。”显然,刘邦在这里是以天子的身份尊事其父,以为天下的表率。同书《惠帝纪》:“四年正月,举民孝悌、力田者复其身。”西汉王朝一开始即宣扬孝,并予以奖励。《汉书·霍光传》记载:昭帝崩,迎昌邑王贺即天子位。贺行淫乱,霍光召集大臣议废贺,“群臣皆惊愕失色莫敢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顷,且汉之传谥常为孝道,以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资治通鉴·汉纪》昭帝元平元年所记同。汉代自惠帝起谥皆加“孝”字,是希望汉家的天下能一代一代传下去,也是宣扬孝道的意思。《汉书·高帝纪》:高后元年二月“赐民爵户一级,初置孝弟、力田二千石一人”。师古曰:“特置孝弟、力田官,而尊其秩,以劝励天下,令各敦行务本。”《资治通鉴·汉纪》宣帝神爵三年,韩延寿为左冯翊:“延寿出行县至高陵,民有昆弟相与讼田自言。延寿大伤之,曰:‘幸得备位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争讼。既伤风化,重使贤长吏、啬夫、三老、孝弟受其耻。’”注:“贤曰:三老、孝弟、力田三者皆乡官之名。三老高帝置,孝弟、力田高后置,所以劝导乡里,助成风化也。”可能在高后当政时,在乡一级除了三老、啬夫、游徼之外,另设孝弟、力田,既为乡吏,不可能秩二千石,或许有误。《汉书·文帝纪》:“十二年诏曰:‘孝弟天下之大顺也,力田为生之本也,三老众民之师也,廉吏民之表也。朕甚嘉此二三大夫之行。今万家之县云无应令,其实人情。是吏举贤之道未备也。其遣谒者劳赐三老、孝者帛人五匹,弟者、力田二匹,廉吏二百石以上率百石者三匹。及问民所不便安,而以户口率置三老、孝弟、力田常员。令各率其意以导民焉。’”师古注曰:“计户口之数以率之增置其员,广教化也。”根据这些记载,在汉初,国家除对孝者进行表彰外,还在乡一级政府设置孝弟、力田的专职人员,以劝导百姓,这些可能是在三老、啬夫、游徼这些乡吏之外添置的人员。文帝十二年诏书中的“常员”是以户口之多少设置孝弟、力田的规定人数,应该是遴选孝弟、力田者充当。《汉书·武帝纪》元狩六年六月诏曰:“……谕三老,孝弟以为民师。”似乎更能说明孝弟、力田的职责。

最初孝和廉应是两回事。《汉书·文帝纪》孝文帝十二年遣谒者劳赐孝者帛人五匹,弟者、力田二匹。同书《武帝纪》元狩元年赐孝者帛人五匹,弟者、力田帛人三匹。元朔元年,有司奏议:“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同书《宣帝纪》地节四年春二月诏曰:“导民以孝则天下顺。”这里只提到孝,并且孝道的赏赐要比弟者、力田为高。根据元朔元年奏议,不举孝的罪远比不察廉的罪名大。《宣帝纪》黄龙元年夏四月诏曰:“举廉吏诚欲得其真也,吏六百石位大夫,有罪先请,秩禄上通,足以效其贤材,自今以来毋得举。”说明廉吏乃已为吏而举廉。例如《汉书·赵广汉传》:赵广汉为平准令,察廉为阳翟令。同书《萧望之传》:望之曾为郡吏,“及御史大夫魏相,除望之为属,察廉为大行治理丞”。御史大夫之属吏有掾,有属,属为百石吏。望之以御史大夫之属察廉,为大行治礼丞,为大鸿胪的属官。这些都是已为吏,因察廉而得到提拔的例子。《汉书·循吏传·黄霸》载京兆尹张敞上奏:“……宜令贵臣明饬长吏守丞,归告二千石,举三老、孝弟、孝廉、廉吏务得其人。”《资治通鉴·汉纪》宣帝五凤三年所记同。孝弟、孝廉、廉吏并列,则三者各为一科。

汉武帝独尊儒术,于“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师古曰:“孝为善事父母者,廉为清洁有廉隅者。”《汉书·董仲舒传》称:“州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从此孝廉纳入汉代选拔人材制度的标准之一,往往由举孝廉而进入仕途。如《汉书·王吉传》:王吉以郡举孝廉为郎,补若卢右丞,迁云阳令。其子骏亦举孝廉为郎。同书《京房传》:房“以初元四年以孝廉为郎”。在汉代郎为进入仕途的开始。东汉承袭了这一制度,《续汉书·百官志》:“每郡置太守一人……本注曰凡郡国皆掌治民,进贤劝功,决讼检奸……岁尽遣吏上计,并举孝廉,郡口二十万举一人。”每年举孝廉成为郡太守的职责之一,并按所在郡国的人口数量决定举孝廉的人数,看来东汉时举孝廉这一制度更加规范了。《后汉书·章帝纪》:建初元年“夏五月辛卯,初举孝廉、郎中宽博有谋、任典城者以补长相”。这里的长乃小县的县长,相乃侯国的相,如果说西京刘辅举孝廉为襄汾令(见《汉书·刘辅传》)是个孤例,或许和刘辅是河间宗室有关,那么到了东汉,孝廉中之优秀者,可直接为县长、侯国相,为长吏,并以诏书形式公布,已成为一种制度了。由此也可见当时对孝廉的重视。《资治通鉴·汉纪》顺帝阳嘉二年:“帝引公卿所举敦朴之士,使之对策及特向以当时之弊、为政所宜……太史令南阳张衡对曰:‘自初举孝廉,迄今二百岁矣,皆先孝行,行有余力始学文法。辛卯诏书以能章句奏案为限,虽有至孝犹不应科,此弃本而取末。曾子长于孝,然实鲁钝,文学不若游、夏,政事不若冉、季,今欲使一人兼之,苟外有可观,内必有阙,则违举孝廉之志矣。’”东汉举孝廉为郎者颇多,如《后汉书·韦彪传》:彪于“建武末举孝廉,除郎中”。同书《郅恽传》:“恽年十二失母,居丧过礼。”东汉初年,郅恽为强弩将军陈俊将兵长吏,陈俊授以军政。后郅恽耻以军功取位,遂辞归乡里。曾为郡吏,又去职。“恽遂客居江夏教授,郡举孝廉,为上东城门候。”汉制城门校尉掌洛阳城门十二所,秩比二千石级,司马一人千石,城门每门候一人六百石。郅恽子寿亦举孝廉,稍迁冀州刺史。20世纪70年代在内蒙古自治区和林格尔县发掘一座东汉墓,在墓室的西、南、东、北四壁绘有大型壁画《车马出行图》,并有榜题,叙述了墓主人一生的仕宦经历。墓主从“举孝廉”到“郎”、“西河长史”、“行上郡属国都尉”、“繁阳令”、“使持节护乌桓校尉”,跨入了两千石一级的高级行列,其从政过程和文献记载完全吻合。

举孝廉成为一种制度后,对未举孝廉的孝、弟者仍时有褒奖。《汉书·武帝纪》:元狩元年,“其谒者巡行天下,存问致赐,曰:皇帝使谒者赐县三老、孝者帛人五匹,乡三老、弟者、力田帛人三匹”。前引元狩六年诏:“……今遣博士大等六人分循行天下……谕三老、孝弟、力田以为民师。”同书《宣帝纪》:元康元年诏赐“孝弟、力田帛”。同书《元帝纪》:初元元年“临遣光禄大夫褒等十二人循行天下……赐宗室有属籍者马一匹至二驷。三老、孝者帛五匹,弟者、力田三匹”。这种赏赐孝、弟者的例子还有许多。东汉往往赐三老、孝弟、力田民爵,如《后汉书·明帝纪》明帝即位赐“三老、孝弟、力田人三级”,永平三年赐“三老、孝弟、力田人三级”。同书《章帝纪》:建初三年赐“三老、孝弟、力田三级”等。除赐民爵外,还专门表彰孝行,有举至孝。《后汉书·安帝纪》:永初五年诏“……其令三公、特进侯、中二千石、二千石、郡守、诸侯相举贤良、方正……及至孝与众卓异者,并遣诣公车,朕将亲览焉”。《后汉书·刘平传》序:“卢江毛义少节,家贫以孝行称……建初中章帝下诏褒宠义,赐谷千斛,常以八月长吏问起居,加赐羊酒。”“安帝时汝南薛包孟尝,好学笃行,丧母以至孝闻……建光中公车特征,至拜侍中……有诏赐告归,加礼如毛义。”同书《江革传》:“乡里称之曰江巨孝……永平初举孝廉为郎”,历官楚太仆、司空长史、五官中郎将、谏大夫。“元和中,天子思革,至行诏制齐相曰:谏大夫江革,前以病归,今起居何如。夫孝者百行之冠,众善之始也,国家每唯志士,未尝不及革,县以见谷千斛赐巨孝,常以八月长吏存问,致革酒以终厥身,如有不幸,祠以中牢。”“及卒诏复赐谷千斛。”这些都是对孝者的一种特殊褒奖。

上述材料证明,两汉时期大力宣传、提倡孝道。汉代的统治集团以为一切伦理、道德均从孝始。孝道行则民顺,则教化行;教化行则吏治,吏治则天下安。这样,统治集团的政权也就得以巩固。《后汉书·韦彪传》载章帝时,“是时陈事者多,多言郡国贡举率非功次,故守职益懈而吏事浸疏,咎在州郡。有诏下公卿议。彪上议曰:‘……夫国以简贤为务,贤以孝行为首。孔子曰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这正是汉代提倡孝行的目的。《后汉书·荀爽传》载爽对策曰:“汉为火德,火生于木,木盛于火,故其德为孝……故汉制使天下诵《孝经》,选吏举孝廉。”可见《孝经》经统治集团的大力提倡,在汉代广为流传,大约也是和褒奖孝行、将孝廉列为进入仕途的途径之一是相辅相成的。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虽然并不完全施用儒家的主张,但儒家的思想却成为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孝为儒家思想的核心之一,这种思想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宋治民: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