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个人的环球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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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探海(3)

今晚8:45分,翟墨的帆船与记者的船意外撞击了一下,有一点儿损伤,但问题不大,原因可能是翟墨极度疲劳,控制不住帆造成的,通过高级对讲机,从翟墨颤抖的声音中,记者可以感觉到他比较寒冷,比较饥饿,他说他情况不是很好,但还可以坚持,现在具体离靠岸地点还有30多海里。

但很快,这样的现场报道将不会再有。陆地上的朋友们和我联系,说渔船租赁费用很快见底。看来到达青岛之后,我将一个人上路了。

7.洞头岛求图

从青岛一路至上海,祖国的海疆让我大开眼界。海岸线蜿蜒出来的美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是每天清晨,日出海上,我的船离海岸比较近时,就能眺望到大陆镶上一道璀璨的金边;而夕阳西下时,海面上波光粼粼,大陆又如同围上一条镶碎钻的项链,装饰着她美丽的脖颈。

海上的漂泊摇晃着恐惧,但是只要凝视那起伏的山脉、坦荡的平原,还有隐隐约约的房屋,我就像一个在家门口玩耍的孩子,心里是安稳的、温暖的。此刻,海风会奏响笙箫一般的音乐,海浪有若纤手拨动竖琴,海鸥在头顶飞翔,不时有鱼影腾出水面。我眯缝着眼睛端详这一切,在历经各种风暴、动荡、暗礁和寒流之后,平静的生活就是如此美好。我感觉内心的能量一点一点地加满了。

心灵充好电,是为了又一次的搏击。

离开上海后的第四天,船上多了一个助手,是一位航海爱好者,也是跟随我进行海疆航行的志愿者吴钧。于是我让他当“大副”,与他轮流掌舵。

风浪又开始急促,单薄的船身不停地在海上左倾右斜。东海的脾气似乎不那么好,大风紧紧跟着我们,已经持续三天了。

离大陈岛已经不远。这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国共军事对峙的最前线。位于台州湾以东洋面的上下大陈岛,面积不大,战略位置重要,被退守台岛的蒋介石称为台湾的“北大门”,有重兵把持,直到1955年2月5日,国民党守军才迫于解放军压力,在美国军舰的帮助下撤出大陈岛。坊间流传的版本是,解放后长达六年的时间里,上千名特务从大陈岛源源不断地派出,渗透到浙闽沿海的各个海岛。因此,海岛军民抓特务,常常成为以六七十年代为背景的故事片的好题材。

“白云号”经过大陈岛,即将到达洞头列岛的时候,吴钧接替我掌舵,却在凌晨3点多,不慎将海图掉入了海中。它迎风而起,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然后彻底消失在黑夜中。这是“白云号”唯一的一份浙东沿海大比例尺海图,没有它“白云号”将寸步难移,根本不可能在茫茫大海中找到方向。无奈之下,我们只能依靠GPS等简单的工具,靠着直觉,摸索着向最近的目标洞头岛出发,希望能从当地人手上弄到一份海图。

在宫口码头系泊停当,我们上岸找了辆农用三轮车,直奔县委大院。等我说明自己想买一张海图的时候,县委一位中年工作人员反而很警惕地打量着我:“你要海图做什么用?”

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从包里取出一些剪报,上面是媒体对我此次航行的一些报道,这已经成了我的“通关文牒”,同时我还详细解释了整个过程,海图怎么飞到了水里,我又是如何需要这份重要的资料。中年人认真听着,居然还提笔做记录,然后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

过了一刻钟,一个年纪看上去更大一些的领导走了进来,用温和的声音说:“你们的情况,我们了解过了,欢迎你们来洞头。如果想在岛上休整两天,旅游一下,我们县里会尽力安排的。”

“我不要在这里旅游,我需要海图,我还要继续前进呢!”我着急了,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这位领导忽然变了脸色,同样也提高声音说:“海图是那么好要的吗?你们知道现在在什么岛上吗?”

如果我当时查查资料,也许就不会那么冒冒失失地到县委要海图了。当年特务活动猖獗时,洞头岛就是特务派驻的最主要的登陆点,从1949年至1952年先后三次国共易手,历经三次解放;黎汝清的小说《海岛女民兵》即取材于洞头先锋女子连反登陆、抓特务的事迹;江青主抓、谢铁骊、凌子风先后执导的故事片《海霞》,主人公原型即警惕性奇高、识破登陆特务的女民兵连长汪月霞。直到今天,洞头岛仍是海防前线,有大量驻岛部队和海防设施。县委领导手上的海图,就相当于一份军事机密文件。如今一个留着长发、皮肤黝黑,怎么看怎么不像正经人的中年男人,闯到县委办公室里面,一开口就要买一张海图,在这个老人看来,要么就是他精神不正常,要么就是一个怀着阴谋诡计但智商却不那么高的特务,除此之外,我所谓的“航海家”身份,因为缺少这样的先例,反而成为最不可信的答案。

从官方渠道是不可能得到正规海图了。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好从当地小贩那里买了一份旅游地图,对付着把“白云号”开到了厦门。吴钧则在洞头岛与我分手,渡海经温州回上海,抗击当时正肆虐的“非典”。

我又成了一个人,从厦门出发,一路顺风,很快就抵达了海南三亚。到了这里,已经不能再往前走了,我放弃了去南沙群岛的计划,三亚成为这次海疆万里行的终点站。

8.失落三亚

4月28日抵达深圳,中间本来打算去香港,由于通关手续比较繁琐只能放弃,5月3日从深圳出发直奔三亚,9日抵达三亚。从大连出发,到看到三亚热带的椰林树影,我在海上已经漂泊了五十多天,比原计划整整增加了二十天。

很多理想中的状态并没有实现。我原计划全程不靠岸,但实际上有时不得不在岸边停泊;原计划的路程、食物等,都有所更改。但有一个最为重要的目标未能实现,至今这仍然是我的一大遗憾。

当我正在海上漂泊的时候,整个中国正被一种病毒席卷,那就是“非典”。我断断续续收到一些消息,才明白这种传染病当时在中国已经肆虐到什么程度,而南方包括香港在内,恰恰是重灾区。朋友们原来打算在三亚为我举办一场隆重的庆祝活动,但因为“非典”肆虐,这场活动也不得不取消。

当我靠岸登陆时,除了医护检查人员外,就是三五个好友,有些还戴上了口罩。

码头上静悄悄的,看不到几个人影,人们都不怎么讲话。朋友们走过来拥抱我,用低沉的声音说,庆功会取消了,媒体见面会也取消了,现在街上都没几个人了。

没有闪光灯,没有鲜花,没有簇拥的人群,也没有媒体记者蜂拥而上的采访。我原指望靠着这次万里海疆的航行,取得更多人的关注,可惜我拿命赌了这一场,却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

第二天看报纸,大部分的版面都被“非典”占据了,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报道关于我的新闻。18000公里的海岸线被这样悄然驶过,我只收获了自己的风光,而无法说出心里的感受,无法与人分享航海带来的乐趣和思考。

极度失望之下,我没有心情领略三亚的魅力——因为“非典”,彼时的三亚游客寥寥,恰恰是服务最好、游人最少的黄金旅游季——只身一人乘机回北京。登上飞机我切实感受到这个病毒的厉害,偌大一架飞机只有我和另外一个朋友,所有的座位都是空的,我们当了一回“超级VIP”,几位美女空姐成了我们的专属服务员。

同时,我还得面临网上对我的质疑声。“这个翟墨就这么一个人出海,简直是不要命了,这到底是探险还是冒险啊?这种行为是否真的值得鼓励呢”,“拿生命开玩笑,这个大老爷们肯定是疯了”,“每年总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争一些奇奇怪怪的第一,就像这个翟墨,做中国第一个环球航行的人有意义吗?对国力的增强究竟有多少帮助”……我一条条地浏览着网上的评价、留言、跟帖,看着支持我的人和反对、质疑我的人论战,思考着一些赞美的话背后的含义,忍受着一些不堪入目的冷嘲热讽。

我的眼神放了空,探险也好,冒险也好,海疆万里行结束了,就像一颗石头飞入海中,没有涟漪,没有回声。

9.凤凰与阳光的插曲

随着2003年夏天的过去,“非典”的阴影逐渐消散。转眼到了2004年7月,距离海疆万里行已经有一年时间。这期间我继续航海、画画、拍广告,和各地的朋友们聚会、喝酒、畅聊理想。生活有如双脚踏在陆地上一样平稳,只是偶尔会有颠簸起伏的冲动,以为自己还置身海洋之中。

一个来自凤凰卫视的电话找到了我。原来2005年是郑和下西洋600周年,凤凰卫视要做一档节目纪念这个日子。

“我们知道您曾经完成过中国海疆万里行,其中有一段路程正好与郑和是重合的,所以我们也想邀请您来参与这次活动。”凤凰卫视方面告诉我,他们还邀请了一位美籍华人翁以煊,我们两个如果愿意将结伴同行,“钱不是问题,但是船可能需要自备。”

彼时我并没有中断玩船,但手头只有一艘三体帆船,根本不适合作远洋航行。当然凤凰卫视的口碑和影响力我还是知道,但出于无奈,我仍然谢绝了这次邀约。

无独有偶,“凤凰”飞走之后,“阳光”又从另一个方向照射进来。杨澜和吴征开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数字:700万元,而且由我单独参加。这笔钱可以帮我解决船和仪器设备的瓶颈,也足以让我进行环球航行,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帮他们拍一部纪录片,这有什么问题呢?我爽快地答应了,迅速与他们签下了合同。

不料,没过多久,事情突生变故。电话是阳光卫视的一位负责人打来的,在做纪录片的问题上,对方有了新的想法。

“翟墨先生,您看我们的合作能不能更广泛和深入一些。我们想做一个‘真人秀’节目,让一群人和您一块出海,他们在船上一起经历风浪,一起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一定会比您一个人出海有更多的故事。”

我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冒。既然已经签订了协议,我就不喜欢随意改动。于是我回绝了这个提议:“这些年航行在大海上,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我不想这种孤独的状态被一群人打乱。所以我暂时不太适合带太多人出海。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和想法,这些人在一起各有各的状况,要把他们凑在一起都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儿,推迟了出海日期不说,在海上他们也未必服从我的管理,出事儿谁负责呢?”

我耐着性子给对方解释,对于广阔无垠的大海来说,一个人和一百个人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大海动荡起来,这些人不过就是锅里的一盘菜,翻炒煎炸不过是大海这个厨师说了算的事儿,而一个人反而更安全一些,因为万一出事,一个人的消耗也是最少的。

“呃,这样啊……”对方沉吟了一下,似乎不愿意这么快就放弃,“翟墨先生,您提到的难处我们充分理解,但是这些并不是不能克服的困难。您知道,我们把盘子做大,也是希望节目更有可看性,当然我们也会追加投资,是原来的10倍。”他停顿一下,似乎在等这个倍数产生应有的震撼效应,“7000万的赞助!恐怕这个数字在中国的纪录片里也是创下纪录了。这个数字足够拍一部商业电影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被我打断了:“航海是对意志和生存能力的巨大考验,它不是一部商业电影,也不是投入巨资就能搞定的事儿,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挂了电话之后我冷静下来,就这样拒绝了7000万的投资?这个数字恐怕足以让我环游世界好多圈了。但原则就是原则!我很快把“7000万”从脑海里抹去,这不是一个权衡利弊就可以更改的事情。如果和我的想法产生冲突,再诱人的条件我也不会答应的。

环球梦想,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看到机会,却一次又一次地破灭。它就像一艘在没有风的海洋里航行的帆船,凝固在海水里,无力前进,也无法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