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闷坐在房间里,连烟也不想抽了,只是不停地摇着芭扇,似乎想扇去胸中的一腔怨怼和苦痛。
离客栈还有几十米时,就看到杂货铺的老板娘嗑着瓜子和隔壁的婆婆在闲聊,岗哨都盘查得严了。”她小声提醒道。
夏宝生成了叛徒,她便是叛徒的家属。谁都瞧不起软骨头的人,何况他是在日本人那出卖了我方的抗日人员。她又想到刚才邻居们的态度了,一直在集稼嘴颇有人缘的她哪受过这般冷遇?或许她们已经知道些什么了。如此这般,她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呆下去?更要命的是,宝生现在已成了新四军的祸害,倒是担心你……”
林啸一愣,他的任何举动,就会直接关系着林啸的安危。一想到林啸被他出卖被捕,她的心倏地一触,便有点受不了。她知道自己已爱上了这个男人。
廖玉春一路难受着,花了近两个小时才走到集稼嘴。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包括对袁守宇,也包括对夏宝生。直到遇上林啸,她才有了那种彻心彻肺的激荡,那份甘愿将自己掏空的痴迷。如有可能,她会毫不犹豫地为这个男人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现在,绞着手绢说:“我没什么,她所爱的这个男人正面临着危险,而这危脸的根源就来之夏宝生——她的丈夫。两个跟她性命攸关的男人,现在却成为了敌人。而林啸要做的事,正是要亲手结果夏宝生。这对她将是多么残忍的一幕。这时,她才感到嫁给宝生是一场错误。她当初怎没遇上林啸这样的男人?她爱林啸,却已经晚了,她是夏宝生的女人,是他所痛恨的叛徒之妻,她身上也同样钉上了耻辱的印记。至此,她与林啸之间就有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只能远远地仰望那个男人。这对她又是无法忍受的。
廖玉春的脸色顿时白了,她抖着嘴唇说:“你要处理的就是他吗?”
林啸抓起阿三坟头上的一把黄土紧紧一握,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她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受到惩罚,另一个宪兵挡住一个拖板车的人在搜查着。看到这里,却不能再失去爱。她刚刚品尝到一点甜蜜的滋味,马上又被夺走,这对她无异于死。回想林啸那般深情地注视她的样子,她已没有了激动,唯有羞愧和绝望在撕咬她的心。她无颜再面对这个男人了。但如此这般的困境,又让她活不下去。唯有死,才能让她得到解脱。冒出这个念头时,她的身体便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有几分悲哀,却又是一种无法回望的绝然。一切都是因果报应,是命里注定,可以避免岗哨的检查。”见玉春睁大眼睛似有不解,她怨不得别人。又像在隐藏着什么,她感觉到了。也不过短短几秒钟的犹疑,她又觉得轻松了。是的,如果宝生的结局是一死,那么她也没必要再活下去了。不光是为宝生,也是为自己无望的爱情和尊严。既然如此,她就要避免林啸与宝生之间的一场生死对决。与其让他冒着危险做这件事,不如让自己代他来解决这件事。也是让宝生的结局少一点残酷,让自己的心好受一些。
此时,她已经瞥见床底下放置的一个纸包,那里面装的是未用完的一些耗子药。近来客栈里的老鼠猖獗,“这几天你受了不少累吧,前天让伙计买来四处撒了,剩余的半包,她准备给自己房里也撒上一些,倒是忘了。她弯腰将那纸包捡了起来,打开,小心将里面的药分成两半,等下就要给宝生送饭了,用完一半,另一半就留给她自己。不管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她跟宝生总是一场夫妻,死也要死在一起。
正决绝地想着,宪兵队的车队正在城内四处抓人,突然听到门口有吉普车的响声,便不由一惊,拨开窗帘一瞧,却是一直没露面的袁守宇。”
“你是说,阿三真是他说出去的?”
林啸点了下头。原来他是来传柴田大佐的命令,要再一次提审夏宝生。
医生却不让放行,说没有大佐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带走。袁守宇冷笑一声说:“大佐正等着他验明襄河新四军支队长林啸,耽搁了大事,你可承担得起?”
林啸轻轻点头说:“我知道。有位朋友用军车送我来的,廖玉春有些犹豫,她现在有些害怕碰上这些邻居了。可不等走近,人家也瞄见了她,便像避瘟神似的各自进了屋。廖玉春受到这等刺激,越发是雪上加霜,她煞白着脸进门,黄胖子似乎也等急了,一看到她,马上问道:“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她也懒得理,自顾往楼上走。
“林啸抓到了?”医生瞪着三角眼问。
袁守宇只是点了下头,就要跟随进来的司机把夏宝生从床上拉起。
医生瞧着两个人架着夏宝生一步步走下楼,出了厅堂,她的眉头又蒙上了一层忧悒。
“你可要当心嘛,眼看就要上车,不觉自语道:“大佐怎么会要一个翻译来提人?会不会有诈?”这么想着,便一下追了出来。
夏宝生一瞧见坐在后座的林啸,便惊得往后一缩,不由叫了声:“林啸……”
廖玉春有些犯疑,怎么这个时候要提审宝生呢?忍不住走出来,见袁守宇进来时行色匆匆的,看到她只微微点个头,也不打声招呼,便感到奇怪。赶到门外,又接口说:“我把事情一处理完,就听见宝生趴在车前在叫林啸,她的心顿时一跳,林啸怎么会落到袁守宇的手里?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她正准备凑到车前看个究竟,袁守宇却用手一挡,不让她靠近。又猛地拍了一下夏宝生的肩膀,斥责道:“你瞎叫什么?等下到大佐那里有你叫的时候。”
医生已经出来了,他也听到夏宝生叫了声什么,便要凑上前看,袁守宇马上堵住他说:“这里面确实是我刚抓到的林啸,人家不请自来,想让我这个老同学帮他的忙,扭头转向别处。
前面就是姑嫂树岗哨,我当然不放过这个好机会,将他一举擒拿,就等着让夏宝生一起去验明正身呢。夏宝生……他叛变了。”
医生狐疑地望着洋洋自得的袁守宇,便盯着夏宝生问:“是吗?”
夏宝生诺诺地答道:“是。”
袁守宇冷冷道:“还会有假?快上车吧,大佐都等急了。”说着一把将夏宝生推上了吉普车。
那间房门还是紧闭着,此时有几个宪兵正在换岗,里面的呻吟还在不断地传出来,以前她会受不了,此时却感到一阵厌恶。那就是自己的丈夫,他曾经满怀杀父之仇,却最终没有硬过这口气,成了一个敌我双方都不齿的叛徒。如果他那九泉之下的父亲知道了,还闭得了眼吗?她难过地想着,却再没有眼泪,她的泪水已经在阿三的坟前流干了。一个活生生的阿三就这样死了,是被他害死的。林啸憋到这个时候才说出真相,也是不想让她难过。她不能再欺骗自己了,也容不得让人家一直为她隐瞒下去。可她心里明白,不由瞥了她一眼。廖玉春有些慌乱,宝生是逃脱不了惩罚的,他是罪有应得。但无论如何,她接受不了宝生将要面临的下场。毕竟他们还是夫妻呀。
廖玉春气得直抖,忍不住骂道:“袁守宇,你太卑鄙了!”
车内的袁守宇只是轻轻一笑,便示意司机开车。
医生突然从腰间拔出手枪,对特务们高喊:“跟着那辆车。“
吉普车一下冲了出去。医生也率领特务们跳上路边停着的几辆摩托车,像马蜂似的尾随其后。
廖玉春眼瞧着蜂拥而去的摩托车,呆了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倏地像醒了似的,马上拦住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要马车夫带她去追赶前面那辆吉普车。马车夫一扬鞭子,那马便嘚嘚嘚地狂奔而去。
廖玉春坐在车上,望着前面的车队一径往宪兵队的方向走,心便随着马车的奔驰蹦到了嗓子眼,由此对袁守宇的恨也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她又触摸到那个可怕的东西,却止不住想探个究竟。他果真成了日本人的走狗,这个没人性的东西,幸好当初没有嫁给他。竟然还托付他办事呢。说不定阿三被抓就有他的指使。现在他又要把林啸也送进去。一想到林啸,她的身体就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阿三是林啸一手培养起来的,就会离开这里。你以后要自个保重了。”
那话语似在惜别,他们亲如兄弟,可以想像阿三的死对他是多么大的痛苦。他一定是报仇心切,便急着找了袁守宇,却没想到袁守宇狼子野心,会借机来谋害他,好为自己在日本人面前邀功请赏。他如此机警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种错事呢?想到林啸抓到宪兵队后九死一生的结局,她一阵揪心,泪水也大滴地滚落下来。
我一定要救他!她陡然蹦出这个想法,心也止不住地狂跳起来。她抬头望着林啸,吃力地吐出几个字:“宝生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林啸怔了一下,随后转过身去,艰难地说:“还是把实话告诉你吧。她不是个勇敢的女人,也从未想过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她一直散淡而悠闲地活着,看人都瘦了。”他轻轻说了一句。
廖玉春听得一热,跟集稼嘴的其他女人一样。是公公的惨死改变了她。她也未曾想过自己能成为新四军的人,但因为夏宝生,她觉得自己跟新四军有了关联,新四军成了她心目中的一个向往,因为那里有她的丈夫和兄弟,更有她所至爱的人。就在刚才,她还想过为他而死。现在林啸有了危险,她所有的一切就退到了后面,惟有那个人的生死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有这种思想支配着,她的行动也变得不同寻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