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元代大都上都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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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上都的宗教(1)

忽必烈和以前几代蒙古大汗一样,对各种宗教原则上都采取保护的态度,他很注意笼络各种宗教的上层人物,为自己服务。但对各种宗教和宗教中的派系,又有厚薄之分。最受重视的,是佛教,特别是藏传佛教:其次才是道教、伊斯兰教和基督教。忽必烈的继承者大体上继续奉行上述政策。自忽必烈起,元代诸帝巡幸上都时,都有宗教人士跟随:而上都城内外,也建有各种宗教的寺宇,经常开展各种宗教活动。①(关于元代上都的宗教,日本石田干之助、野上俊静和中国叶新民等均有所论述,本章写作时参考了他们的意见,并作了若干修正和补充,论述的方面也有所不同。)

一、发生在开平的佛道辩论

13世纪初成吉思汗兴起于漠北草原,建立大蒙古国。当时蒙古人主要信奉萨满教,也有少数部落信奉景教(基督教的一支)。蒙古贵族进入中原以后,开始接触佛教和道教。西征中亚,又和伊斯兰教发生关系。成吉思汗对各种宗教都采取支持、保护的方针。在大蒙古国历代大汗的宫廷里,既有萨满教的神巫,也有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道教的神职人员。这种对各种宗教兼容并包的政策,为的是适应对信仰各种宗教的广大居民进行统治的需要。

各种宗教团体及其领袖人物都用各种手段邀取统治者的恩宠,同时想方设法扩大自己的影响。在“汉地”,佛教和道教之间就发生了激烈的冲突。金元之际,道教中的全真道盛极一时。全真道领袖丘处机曾应成吉思汗之召,远赴中亚觐见讲道,备受恩宠。全真道的许多道观得到了统治者的护持诏书。全真道领袖“居京师,住持皇家香火焚修,宫观徒众千百,崇墉华栋,连亘街衢。……通显士大夫洎豪家富室,庆吊问遗,往来之礼,水流而不尽。而又天下州郡黄冠羽士之流,岁时参请堂下者,踵相接而未尝绝也”①(《甘水仙源录》卷九,王磐《创修真常观记》)。当时有人说过:“贞祐(金宣宗年号———引者)丧乱之后,荡然无纪纲文章,蚩蚩之民靡所趋向,为之教者,独是家而已。”②(元好问:《遗山先生文集》卷三五,《紫微观记》)佛教的上层人物也得到了成吉思汗及其继承人的“护持”,但总的来说佛教的声势和影响比起全真道来大有逊色。全真道利用这种有利的形势,抢占了许多佛寺的房舍和土地,将寺院改为道观:毁坏释迦牟尼和观音的塑像,改塑道教始祖老君的像,或将释迦牟尼的像塑在老君像下面坐着:大量刊印贬低、攻击佛教的图书如《老子化胡经》、《八十一化图》等,遍散朝廷上下,以抬高道教在统治者心目中的地位。佛道两家的矛盾愈来愈尖锐了。

蒙哥汗即位时(1251年),“以僧海云掌释教事,以道士李真常掌道教事”③(《元史》卷三,《宪宗纪》),再一次确认了对两教的“护持”。海云是佛教临济宗的长老,燕京大庆寿寺的住持,与蒙古历代统治者有密切的关系。李真常即全真道领袖李志常,号真常,他是丘处机的弟子。到了蒙哥汗五年(1255年),河南嵩山少林寺长老福裕(他属于禅宗中的曹洞宗,但与海云有密切关系)向藩王阿里不哥告发全真道“谤讪佛门”。阿里不哥是蒙哥汗的幼弟,他便将此事转奏大汗。这年八月,蒙哥汗在和林大内万安阁下召集佛道两家对证。佛教的代表是福裕,道教的代表是李志常。福裕指责“道士欺谩朝廷辽远,倚着钱财壮盛,广买臣下,取媚人情,恃方凶愎,占夺佛寺,损毁佛像,打碎石塔。……大略言之,知其名者可有五百余处”。蒙哥汗判定“道士理短”④(释祥迈:《至元辨伪录》卷三),下令退还占据的佛寺,修复佛像,焚毁伪经。从这次对证情况来看,蒙哥汗和阿里不哥大王显然都偏袒佛教,全真道开始在政治上失势了。

但是,全真道的首领们并不甘心认输,他们迟迟不肯退还寺产,却积极展开活动,企图使大汗回心转意,取消原来的决定,但未成功。蒙哥汗六年(1256年),一批佛教的上层人物云集和林,要和道士们辩论。道士有意推迟行程,使辩论未能进行。这一年冬天,李志常病死。第二年夏,海云去世。同年八月,少林长老再上和林告状,阿里不哥传达蒙哥汗的旨意,委付忽必烈处理此事。这时新建的上都城已初具规模,忽必烈就在这里“大集九流名士,再加考论,俾僧道两路,邪正分明”①(释祥迈:《至元辨伪录》卷三)。

蒙哥汗八年(1258年)夏,一场规模很大的佛道两家辩论在“上都宫中大阁之下”进行。到会僧人有三百余人,道士二百余人,儒士、官员二百余人。僧人中有来自吐蕃的藏传佛教萨思迦派领袖八思巴,来自迦叶弥儿(今克什米尔)的那摩国师,河西、大理的僧人,以及“汉地”的许多知名长老,道教以全真道新任掌教张志敬为首。辩论的中心是《老子化胡经》的真伪。辩论中僧人主动进攻,道士完全处于被动地位。忽必烈的态度明显倾向于佛教,特别是最后他要道士公开显示入火不烧、白日上升等本领,更是有意要道士出丑。辩论结束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阁中昏暗。忽必烈宣布道士失败,并按事先的协议,将参与抗论的十七名道士送到刚建成的大龙光华严寺“脱袍去冠”,削发为僧。所占寺宇山水四百余处,并令交还释家。《老子化胡经》、《八十一化图》等道经和印版,都要搜集烧毁。“及依着这说谎文书转刻到碑幢并塑画壁上有底,省会诸处先生(指道士———引者),就便磨坏了者,刮刷了者,先生不得隐藏者。”②(释祥迈:《至元辨伪录》卷二)

这次辩论是元代宗教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事件,全真道从此一蹶不振,再没有原来那样的声势了。释道并立的局面转变为释在道前,佛教的地位显著提高,在所有各种宗教中占据首要地位。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喇嘛八思巴在这次辩论中起了重要的作用,他用“西天”(印度)史记来论证佛至高无上,老君化胡成佛是虚谄之说。在他发言之后,儒士姚枢和忽必烈便相继讲话,断定释胜道败。这预示着藏传佛教将在元代各种宗教中占有特殊的地位。

中统元年(1260年)六月,以少林长老福裕“为头儿和尚每”向刚即汗位不久的忽必烈奏告:“教回与来的寺院内一半不曾回与了的,却再争有。又说谎做来的《化胡经》等文字印板一半不曾烧了有。三教也不依着已前体例里做有。”忽必烈为此下诏:“已前断了的言语别了呵,寺院的田地不可与呵,争底人有呵,断按打奚罪过(死罪———引者)者。”①(释祥迈:《至元辨伪录》卷二)这件诏书也是在开平府颁发的。其实,忽必烈在其他方面对于道教仍是加以保护、支持的。全真道领袖张志敬是开平辩论的道教一方组织者,他在中统三年(1262年)得到“光先体道诚明真人”的封号,制书中还表彰他“志行修洁,问学淹该”,“增光前辈,垂法后人”,并要他“尚服新恩,益坚志守”②(《陕西金石志》卷二五,王磐《玄门嗣法掌教宗师诚明真人道行碑铭》)。而全真道最重要的宫观长春宫仍不时接受皇帝的敕令,开设金箓周天大醮。③(如中统三年(1262年)十一月、至元元年(1264年)三月均曾举行。(《元史》卷五,《世祖纪二》))只是在释道两家关系上,忽必烈坚持释在道上,对道教加以压制。

但是释道之争并未结束。至元十七年(1280年)二月忽必烈又重申原来的诏旨,要全真道继续“焚毁道藏伪妄经文及板”④(《元史》卷一一,《世祖纪八》《一二八〇年虚仙飞泉观碑》,见蔡美彪编:《元代白话碑集录》,北京,科学出版社,1955)。同年四月发生了大都僧道双方聚众斗殴事件,正在上都的忽必烈下令杀了两个为头的道士,还有十名道士有的被割了耳鼻,有的被流放到远方。⑤(参见释祥迈:《至元辨伪录》卷五《通制条格》卷二九,《僧道》)至元十八年(1281年)十月,忽必烈命一批官员、僧人与道教各派的领袖一起“分拣”道书,结论是只有《道德经》“是老子真实经旨,其余皆后人造作演说”。于是忽必烈下令将“其余文字及板本、《化图》一切焚毁”⑥(释祥迈:《至元辨伪录》卷五。释祥迈:《历代佛祖通载》卷三二、三三)。至此,释道之争告一段落,道教再无力与佛教抗衡了。

忽必烈压制道教,主要出于政治上的考虑。道教(主要是全真道)在金元之际的北方势力太盛,不能不引起统治者的猜忌。于是便采取抬高佛教的办法,以求调整各种宗教之间的关系,使之成为自己手中的驯服工具。前面所引在和林辩论时福裕攻击道士的一番话中,实际上已透露出当时道教遭受统治者猜忌的原因所在。释道之争从明朗化到结束,持续了近三十年之久。其中最关键的一次辩论,是由忽必烈主持在开平进行的。这也是开平城在建立以后发生的第一件具有全国意义的大事,对此后元代的宗教史和政治史都有深远的影响。

二、随从巡幸的宗教人士

前面已经说过,元代诸帝每年巡幸上都,都伴随有庞大的扈从队伍,其中包括宗教人士。经常扈从巡幸的宗教人士,主要是藏传佛教僧人,其次是道教中玄教的道士。

藏传佛教是佛教的一个派系,创建于吐蕃。藏传佛教萨斯迦(地名,今西藏萨加)派最早与大蒙古国发生联系。蒙哥汗三年(1253年),萨斯迦派领袖八思巴在六盘山谒见出征云南归来的忽必烈,备受崇敬。八思巴追随忽必烈东还。蒙哥汗八年(1258年),他在开平举行的释道辩论中起了重要作用,已见前述。中统元年(1260年),忽必烈即帝位,封八思巴为国师。至元六年(1269年),升号帝师、大宝法王。自此,帝师成为元代特设的一种最高神职,由萨斯迦派僧侣世代相袭,享有极高的地位。“百年之间,朝廷所以敬礼而尊信之者,无所不用其至。虽帝后妃主,皆因受戒而为之膜拜。正衙朝会,百官班列,而帝师亦或专席于坐隅。且每帝即位之始,降诏褒护,必敕章佩监络珠为字以赐,盖其重之如此。……其弟子之号司空、司徒、国公,佩金玉印章者,前后相望。”①(《元史》卷二〇二,《释老传》)

忽必烈是在上都举行忽里台登上帝位的。“龙飞之初”,便命八思巴起寺于“大内之西南”①(《陇右金石录》卷五,《宝庆寺碑记》),可见八思巴是伴随他一起到上都的。元成宗铁穆耳即位后,于上都大安阁举行佛事,帝师在座。②(参见释祥迈:《历代佛祖通载》卷三五)上都每年六月举行游皇城仪式,常由帝师主其事。③(参见杨允孚:《滦京杂咏》卷下)由此可知,帝师是常在扈从之列的。不少藏传佛教的上层人物受到元代历代皇帝的宠信,在巡幸时指名扈从。其中最著名的是国师胆巴(1230—1303)。胆巴是西番突甘斯旦麻(即朵甘思,今青海西部)人,幼习梵秘。经帝师八思巴推荐,得到忽必烈的优遇。后因遭人中伤被贬逐,元成宗即位后,遣使召回,“大驾北巡,命师象舆行驾前”④(释祥迈:《历代佛祖通载》卷三五)。前面已说过,象舆在当时是皇帝专用的交通工具,胆巴扈从时得到这样的待遇,可见受宠信之深。此外,许多扈从的诸王、贵族也都有藏传佛教僧人随从,如达益巴(1246—1318),西域人,“少为苾刍,凡事帝师十有三年”,后“事二圣(元武宗、元仁宗———引者)于潜”,“往返二都,虽雨夕风朝,恒在宫壸”⑤(释祥迈:《历代佛祖通载》卷三七。按,“事二圣于潜”,指达益巴在元武宗、元仁宗未为帝以前已跟随他们)。因此,在每次巡幸的扈从队伍中,藏传佛教僧人的数量是相当可观的。

除了直接扈从的藏传佛教僧人之外,还有不少藏传佛教僧人假借各种名义,追随巡幸的队伍,前往上都。元武宗至大四年(1311年)二月,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颁发令旨:“站赤好生受有。西番八哈失每无勾当的,休交上都去者,好生分拣者。”⑥(《永乐大典》一九四二五,《成宪纲要·驿站》)“八哈失”是蒙古语师傅的音译,“西番八哈失”即指藏传佛教僧人。他们纷纷前往上都,为数甚多,使站赤难以负担,而官府又不敢阻止,只能由皇太子出面干预了。正式扈从的和自行设法前往的藏传佛教僧人,为数愈来愈多,对有关部门来说是很大的压力。元仁宗延祐五年(1318年)六月,中节省上奏:“秋间起程时,僧人每一时去呵,车辆铺马不敷有。今后交宣政院、功德司官提调者,好生分拣,休交①②③④⑤⑥。。。。。。2 64元代大都上都研究泛滥。必合随驾的僧人合骑铺马呵,交节续起呵,怎生?”“奉圣旨:那般者,钦此。”①(《永乐大典》一九四二五,《成宪纲要·驿站》)可见列入扈从队伍的,除了“必合随驾的僧人”之外,还有很多是通过各种关系滥竽其间的。而中书省郑重其事上奏“分拣”,正说明随驾僧人之多。

元代道教主要有四派。北方是全真道、太一道和真大道,以全真道为最盛,南方是正一道。经过释道之争,全真道的势力受到很大打击。太一道和真大道,本来就没有太大的影响。正一道的首领是江西龙虎山张天师,世代相传。占领杭州后,忽必烈立即诏谕正一道三十六代天师张宗演:“毋以易主,遂生疑贰……宜趋命驾,毋多辞让。”②(《汉天师世家》)张宗演来朝,受到优礼,“命主领江南道教”③(《元史》卷二百二,《释老传》)。次年(1277年),张宗演南还,以其弟子张留孙留京师,侍奉宫廷。张留孙才能出众,很快便博得忽必烈和太子真金的欢心,“赐廪给裘服,俾岁从北巡”④(袁桷:《清容居士集》卷三四,《玄教大宗师张公家传》)。至元十八年(1281年)焚毁道经一事发生后,他通过真金向忽必烈进言:“黄老之言,治国家有不可废者。”忽必烈“集儒臣论所当传者,俾天下复崇其教”。自此以后,他实际上成了道教在宫廷中的主要代表。忽必烈死,元成宗铁穆耳即帝位于上都,张留孙率门人吴全节等北迎。“行至,公下马立道左,上令就骑,且语之曰:‘卿家老君犹尔睡耶!’意谓焚经后道教中衰也。公对曰:‘老君今当觉矣。’上悦。”⑤(赵孟:《玄教大宗师张公碑铭》(拓本))元成宗即位后改善了道教的地位,张留孙对此起了很大作用。他先后经历元世祖、成宗、武宗、仁宗、英宗五朝,备受宠遇,元代统治者允许他自立门户,称为玄教,并授予他以玄教大宗师的称号,以及特进、上卿、开府仪同三司等荣誉头衔。

元成宗即位时张留孙北迎,其弟子吴全节为元成宗所赏识,“特敕公(吴全节———引者),每岁侍从行幸,所司给庐帐、车马、衣服、廪饩,著为令”⑥(虞集:《道园学古录》卷二五,《河图仙坛之碑》)。元英宗至治元年(1321年),张留孙死,吴全节嗣为玄教大宗师。张留孙的另一弟子夏文泳在元武宗至大四年(1311年)博得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的青睐,“命独任本宫承应法师,有司岁给车马,扈从往来两京,出入禁卫无间”①(黄溍:《金华黄先生文集》卷二七,《夏公神道碑》)。元武宗死,爱育黎拔力八达嗣位,是为元仁宗。夏文泳继续受到优遇。元顺帝至正六年(1346年),吴全节死,夏文泳就成了第三代玄教大宗师。从上所述可知,玄教的首领和上层人物,都是经常在扈从之列的。②(偶尔也有例外,如元英宗至治二年(1322年)“有旨道士免扈从”(袁桷:《清容居士集》卷一六,《开平第四集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