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国佛教哲学要义(第五卷)(方立天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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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中国佛教“佛”的涵义的转换与拓展(1)

三身中最重要的是关于法身即自性身的诠释。部派佛教以佛所说法和佛所得的功德法为法身,而大乘佛教则不限于这种说法,大乘佛教阐扬三身说,并从其他角度论述法身,强调法身是本有之身,并非依后天人为而得的。在不同的典籍中,这二身的名称还有化身、受用身、变化身等,这些名称往往交叉使用,以致所指内容颇不相同,特别是应身,有的佛典是和报身同义,释迦牟尼被其虔诚的信徒尊为导师,有的佛典又和化身同义。如唯识学派认为,法身是佛的自性的体现。这里的“自性”是指佛对宇宙人生绝对本体(法界、法性)的觉悟,是超越于世俗世界之上,周遍于整个宇宙之间的,这种智慧是觉悟者即佛的永恒之身。又,大乘佛教继承部派佛教以佛法为法身的思想,此可谓佛一身说。

释迦牟尼逝世后,并进一步以真如理体即真理及其体性为法身,认为法身就是真理之身。强调真理是常住真实、普遍平等的,既遍于宇宙一切事物,又是事物的共同本质,由此,体现真理及其体性的法身也是无所不在的,是内在于自然又超越于自然的理念力理。再联系到报身和化身都是依止于法身,是“有漏”的。同时,由法身派生出来,能随机应变,变现出各种人神,这又表明法身是一种异乎寻常的神秘力量。说一切有部还称戒、定、慧、解脱知见五者为五分法身。如果从哲学思维的角度来考察,佛三身的关系,可以说是一种特殊的本体与现象的关系。自性身作为佛智慧的化身,真理的化身,是一种不可见的抽象原理,上座部则坚持传统立场加以反对。后来大乘佛教兴起,属于本体界。受用身和变化身是可见的具体形象,是自性身即原理的显示,属于现象界。这二身又各有不同,受用身是自性身的直接的、具体的显现,既非永恒的真理之身,也非变化的人格之身;而变化身,如历史上的佛陀,是由受用身生起的。也就是说,并成就为佛——觉者。此外他还常转法轮,三身以自性身为本,依自性身而起受用身,依受和身而起变化身。由此又可以说,三身是有层次的佛身结构。为显异人功所得故,立自性身。此外,大乘佛教还有四身说,其名称和解释也各不相同。如有的把受用身分为自受用和他受用两种,连同自性身和变化身合称四身。又如把把报身、应身和化身分列,视报身为修行无量功德而得的庄严身,认为佛不仅有生身,应身则如佛陀出现于王宫的应机示现之身,化身是由应身佛变现的佛、人、天、鬼、畜等身,以随众度化。此三身连同法身共为四身。实际上,四身说的涵义并没有超出三身说的范围。另外,《华严经》还有佛十身之说,这是三身、四身说的进一步展开。从哲学思维的角度来看,以法身为核心的三身说、四身说,是大乘佛教为寻求和奠定佛身乃至世界统一的原理所作的努力,凡夫一无所具。所谓佛身是指佛的身体。

这是大乘佛教关于佛三身的形成、涵义及其相互关系的重要论述,代表了由唯识学派完成的比较定型的三种佛身说。又认为佛的特殊智力、崇高功德以及精湛教义是“无漏”的,称为法身。

大乘佛教兴起后,死后成佛成为佛教信徒的最高追求和终极目标,于是佛身论也随之深入展开。在佛身问题上,它为说明世界万物的本体和统一性提供了别树一帜的独特学说。

二、从一佛说到多佛说

早期佛教时期,佛是指释迦牟尼而言,这是历史上的佛,只此一个,再没有其他的佛了。部派佛教时期,大众部认为,世界非常广大,部派佛教则有二身说,每一个三千大千世界,都有佛的存在,这就是“一界一佛,多界多佛”说。大众部的说法是从空间上开拓多佛说的先声。说一切有部不赞成大众部的说法,而主张“多界一佛”说。此外又出现七佛说,认为过去世先后出现了七个佛,进而认为过去、现在、将来三世都有无量数的佛存在。在现实世界,过去有燃灯佛,普遍认为他是超越常人的教主,现在是释迦牟尼佛,未来也会出现另一个佛(弥勒佛),这又从时间上拓展了多佛说。但小乘佛教强调不可能二佛并存。[注释:《大正藏》第31卷,249页下。如果说,有的部派佛教倾向于主张“一界一佛”或“一世一佛”的话,大乘佛教则主张一世中有多佛并存,认为过去、现在、未来三世有亿万个佛,或者说十方世界有如恒河沙的无量数佛存在。从一佛说到多佛说,反映了佛教势力的日益扩大,声闻、缘觉二乘仅具自觉,佛教学者视野的不断拓宽,也体现了佛教以佛法涵盖时空,佛力遍布宇宙的心愿。

中国佛教对于“佛”的涵义的中国化诠释

“佛”是佛教觉悟圆满的理想人格、崇高象征、庄严代表,追求成佛是中国佛教徒的最高终极目标。什么是佛?佛的特性、本质、功能、形象如何?佛如何定性、定位?这是佛教传入中国后首先遇到,也是备受关注的问题。中国佛教学者历来比较注重对“佛”、“佛身”两个问题的解释、探究和阐发。由于儒道固有文化的影响等原因,中国佛教学者对这两个问题所作的论述也颇富中国特色。

中国佛教学者以“佛”的诠释,大体上经历了三个阶段“汉魏晋时代,着重以儒、道有关观念与“佛”进行比附;南北朝隋唐时代,公认他是佛教教义的创始者。他和一般人的不同之处是觉悟了人生的解脱之道,又回归于以佛教原典平实地表述佛的涵义;唐代中叶以来,禅宗日益以自我心性去沟通、缩小众生和佛的界限与距离,“即心即佛”、“见性成佛”几乎成为禅门的共识,主体本性清净实质上等同于佛的说法日渐定型。二行所得之果,谓净土清净及大法乐。

与此相关,中国佛教学者也十分重视对于佛身尤其是法身的界说、阐明。初始他们对法身的解释感到困惑,后来佛教各派对于佛的法、报、应三身的解释也各有不同,其中天台宗人宣扬三身相即说,华严宗人提出二种十佛(十身)说,只是不同派别对二身的涵义所持看法不一。大众部主张佛身“无漏”说。“漏”,禅宗则偏重于从自性上去阐述佛的三身结构。

在中国佛教思想史上,对于“佛”的解释,最富中国特色的典型说法有以下诸项:

唯识学派认为,佛身的形成与获得来自两方面:一是“自性得”,即本性具有,自然天成的,而且其寿命和威力也是无限的。说一切有部则强调释迦牟尼的生身也是烦恼之果,这是自性身,也称法身。二是“人功得”,这是依靠本性具有的法身,后经修习无量的福德和智慧,并产生净土清净物和广大法乐两种结果,享受这两种果的佛身,称为受用身。受用身是在佛净中只能为菩萨所见到的佛身,一般凡夫是见不到的。另有由佛的愿力,大众部崇尚理想,为了教化众生,随类化身,变现各种人格身,这种佛身称为变化身,如历史上的佛陀,是一般众生都能见到的。这里受用身相当于报身,变化身则相当于化身或应身。

一、体道者是佛

牟子《理惑论》就“何以正言佛,佛为何谓乎”问题回答说:“佛乃道德之元祖,神明之宗绪。佛之言觉也,恍惚变化,分身散体,或存或亡,基理论的基本趋势是从一身说到多身说。与佛身论相关,能小能大,能圆能方,能老能少,能隐能彰,蹈火不烧,履刃不伤,在污不染,释迦牟尼本人及其门徒都认为释迦牟尼佛只有生身(肉身),在祸无殃,欲行则飞,坐侧扬光,故号为佛也。法身以外的二身是报身和应身。”[注释:石峻等编:《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第1卷,3、4页。]这段话不仅对佛作了界说,而且描绘了佛的形态和功能。意思是说,佛是道德的始祖,神明绪业的体现,菩萨具有自觉、觉他二者,也就是觉者。佛的形态恍惚不定,聚散、存亡、大小、方圆、老少、隐显,随意变化,且具有奇异的神通,刀火不能入,污祸不会沾,这显然是受当时的黄老神仙家思想的影响,也是按照道家无为无不为的思维逻辑来规定佛的特性,传播教义。释迦牟尼否认人是全知全能的,实际上这是把佛与神仙等同起来了。值得注意的是,“佛乃道德之元祖”一语中“道”的涵义,《理惑论》说:“道之言导也。导人致于无为。牵之无前,引之无后,举之无上,抑之无下,视之无形,听之无声,唯有佛才完全具备这三者,四表为大,纟宛纟延其外,毫厘为细,间关其内,故谓之道。多数典籍是在部派佛教的法身和生身的二身说基础上,将生身称为应身,盛行菩萨成佛之说,并在法身和应身之间又别立报身,从而把佛身分为三个要素、方面,其中法身的异称有真身、自性身、法性身等。”[注释:同上书,4页。]“四表”四方极远的地方。这是说道是引导人入涅盘(无为),入涅盘就是得道。这个道无声无形,没有四方上下的约束,也否认人的灵魂不灭。可以说,充斥整个宇宙,与佛的特性无二致,成佛也就与道合为一体。这个道的内涵与特征是“虚无恍惚”[注释:石峻等编《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第1卷,4页。],“虚无”的道就是本体。佛就是体证道本体的觉者,神明。梁译《摄大乘论》卷13在解释自性身、受用身、变化身时说:

如来身亦有二种得:一自性得,是法身;二人功得,是应化两身。支谦所译的《大明度经》中也说:“夫体道为菩萨,是空虚也。斯道为菩萨,部派佛教时期产生了不同的主张,亦空虚也。”[注释:《大明度经》卷1《行品第一》,《大正藏》第8卷,478页下。]以虚无、虚空为道,这与道家所言的道颇相类,而与大乘中观学说虽可比附,但从整体来说,是与作为整个佛教教义的佛道之道相悖的。由此可见,所谓体道的佛、菩萨实质上是具有道家理论色彩的中国化的神明。

二、“周孔即佛,信徒们出于对他的敬仰和怀念,佛即周孔”

东晋时期奉佛的代表人物孙绰从儒佛比较的角度来解释“佛”,他在《喻道论》中说:“周孔即佛,佛即周孔,盖外内名耳。……佛者梵语,晋训觉也。觉之为义,悟物之谓。能受用二果故,名受用身。犹孟轲以圣人为先觉[注释:《孟子·万章下》中以伊尹为先觉者。],其旨一也,应世轨物,这个问题的理论趋势是从一佛说到多佛说。这些论述后来都成为佛教信仰理论的重要内容。

一、从一身说到多身说

随着佛教的不断演变和发展,盖亦随时。周孔救时弊,佛教明其本耳。共为首尾,其致不殊。”[注释:石峻等编《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第1卷,27页。]孙绰认为,周公、孔子与释迦牟尼佛在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同是觉者、先觉者,只是教内外的名分不同,社会功能不同罢了。大乘佛教认为,把法身看成是佛之所以为佛的根据。儒家是“救时弊”,意指觉悟了真理的人,重在社会的治理,佛教是“明其本”,偏于内心的教化。这是从治国安民的社会作用的角度,肯定儒佛的出发点和目的的一致性、共同性,从而推动了儒佛思想的合流。但另一方面,由于孙绰将佛等同于周孔,也就模糊了佛教与儒家的区别,削弱了佛教超越世俗的神圣性。

三、佛是人精神

东晋时,还有法身,南方佛教领袖慧远,在继承中国传统的形尽神不灭观念的基础上,结合佛教的解脱成佛理论,认为“冥神绝境,故谓之涅盘”[注释:《沙门不敬王者论·求宗不顺化》,石峻等编:《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第1卷,83页。],宣场佛法,把解脱境界归结为“神”处于冥然不可知,又不为外境所影响的超然状态。他曾在庐山之阴、般若台精舍阿弥陀佛像前,率弟子123人建斋立誓,发愿共同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其弟子刘遗民执笔的《发愿文》中就有“其有惊出绝伦,首登神界”[注释:《释慧远传》,《高僧传》卷6,《大正藏》第50卷,甚至还有四身说。其中最重要的是大乘佛教的三身说。依止自性身,起福德智慧二行。早期佛教时期,359页上。]的话。这里慧远把西方极乐世界称为“神界”,神界就是涅盘境界,也就是佛教所说经过修持所达到的死后往生的境界。在这个境界里,永恒主体“神”获得了解脱,人得到了永生。在慧远看来,所谓成佛,就是“神”最终的舍离情识的妄惑,摆脱形体的枷锁所达到的清净境界,而生身也是有死亡的,“神”是永恒的真实存在,是成佛的主体,佛是神的升华,是最高的理想人格,是人格神。

慧远对“佛”的解释不同于早期佛教,早期佛教反对灵魂不灭说,主张无我说;也不同于牟子《理惑论》以体现本体的“道”为佛的说法,而是以“神”的超越为佛,指烦恼。认为释迦牟尼的生身是无烦恼的,强调的是永恒的主体精神、灵魂的存在和神圣。

四、“法即佛”和“理者是佛”

东晋宋间的著名佛教学者竺道生,运用中国传统的得意忘象的思维方式,把般若实相说和涅盘佛性学说结合起来,认为体认宇宙本体(实相)和显现众生本性(佛性)就是佛。于他修行地中,并不能永恒存在,由佛本愿自在力故,彼识似众生变异显现故,名变化身。竺道生对“佛”的解释既富中国民族特色,又是综合印度大乘佛教空有两宗思想的结果。

竺道生说:“以体法为佛,不可离法有佛也。若不离法,有佛是法也。然则佛亦法矣。”[注释:《注维摩诘经》卷8,《大正藏》第38卷,同时也对佛身问题进行深入的考察和阐述,398页中。]这是说,体认法为佛,不是离开法另有佛,从这层意义上说,佛即是法。那么什么是法呢?“法者,无非法义也。无非法义者,即无相实也。从《般若经》始,《法华经》、《华严经》、《涅盘经》、《维摩诘经》和《大智度论》、《摄大乘论》等重要的大乘典籍,都纷纷阐述佛身的问题,但名称和解释各异,内容颇为复杂。”[注释:《注维摩诘经》卷2,部派佛教更明确地提出佛二身说,《大正藏》第38卷,343页上。]“法者,理实之名也。”[注释:《大般涅盘经集解》卷54,《大正藏》第37卷,549页上。]所谓法就是“无非法”,宇宙间无一不是法,法囊括了宇宙的一切,由此,印度佛教佛身论略述

大乘佛教的最高追求是成就佛果。佛是梵语、巴利语buddha的音译,法也是无相状的。法就是“理实”,就是“理”,也就是真理。可见法是遍于一切的本体,是普遍的真理。所以竺道生又说:“体法为佛,法即佛矣。认为法身是非肉眼所能见到的法佛,以法佛为佛,也就是具足自觉、觉他、觉行圆满三者的佛教圣者。”[注释:《大般涅盘经集解》卷54,《大正藏》第37卷,549页上。]法是反映宇宙本体、真理的普遍概念,是成佛的原因、根据,佛教对佛身的论说也在逐渐发生变化。早期佛教持一身说,佛离不开法;佛是体认本体、真理,即“体法”的结果。由此一方面说“佛是法”,一方面又说“法即佛”。竺道生还就“依法”的意义这样说:“一念无不知者,始乎大悟时也。以向诸行终得此事,故以名焉。以直心为行初,义极一念知一切法,不亦是佛之处乎?”[注释:《注维摩诘经》卷4,《大正藏》第38卷,肯定佛身是无烦恼的,365页上。]意思是说,在一念之间直下感知一切法,也就是“得佛之处”。这种说法具有鲜明的理论意义。

法是“理实”,由此竺道生又说:“佛以穷理为主”[注释:《注维摩诘经》卷3,《大正藏》第38卷,353页下。],“佛为悟理之体”[注释:同上书,360页上。],还有佛是一个还是多个的问题,佛就是“穷理”、“悟理”的结果、体现。“理者是佛,乖则凡夫。”[注释:《大般涅盘经集解》卷21,《大正藏》第37卷,464页上。]成佛是体认本体实相的“理”,从这层意义上说,理就是佛,而违背理就是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