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我不说话不代表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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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他已经意压低嗓门,无奈还是遮不住女孩儿的本音。

“哦……”皇帝陛下倒是丝毫不见一点诧异,颇显仙风道骨。

他似乎感受不到有旁人闯入,又缓道:

“你娘亲给你取了甚么名?”

“姜铃兰。”玉佑樘这回答得极快。

“姜铃兰,”皇帝念了一遍,又重复了遍:“姜铃兰。”

“好听啊……”这个老人称赞道:“若是跟朕姓还未必有这倔雅的味儿。”

皇帝始终闭着眼,目无他物。玉佑樘又不能讲话,一时身子有些僵硬。

老人又絮叨地将这名冠了自个儿的姓:“玉铃兰,玉铃兰……”随即又否定:“不好,俗。”皇帝陛下率先开口。”

玉佑樘也不知该作何反应,默然无声。

“你走罢。”

紧接着,皇帝陛下发了逐客令,而后便将玉佑樘撂在一边,开始虔诚地诵经。

玉佑樘站起身来,行拜礼道:“那儿臣先告退了。”

见老人没一点反应,玉佑樘轻步走出殿外。

待出了门,清风袭来,一股香便弥漫鼻腔,才发觉自己手心背脊已经让汗水浃了个透。

而殿内正在阖目诵经的皇帝陛下,听见这声阖门的轻响,睫毛极细小地颤了一抖,须臾之间,无人瞧得见。

当日下午,内阁很快迎来一道圣旨,来自皇帝陛下,内容是将户部郎中杨显之子杨呈和,擢升为詹事府少詹事。

首辅大人很快将这一纸诏书封还了回去,并且还列出六大因由,字字珠玑,句句精辟,恳请皇上加以驳正修改。

在大梁,顺便提了一番沈尚书的荐书:

“陛下要看看荐书吗?”

皇帝这才半睁了眼,内阁及六科均享有“封驳权”,也就是如果认为皇帝诏书因不合时宜而不便下达时,可将诏书封还加以驳正。

光阴一点点流逝,听不出意味。叫人有些看不清,他道:

于是乎,原先可以极快传达下去的圣旨,一下子就被压在了内阁,不得动弹。

本来已是万事俱备,只等杨呈和这一缕东风登门拜谢,以誓效忠的玉佑樘,听到这个消息,硬是捏爆了手中一只瓷杯。”

册公公忙携着几名宫人疾步退出,偌大宫中,只余玉佑樘同皇帝两人。

之后几日,太子殿下上朝听政,只要是首辅大人提出的某地规划实施,太子殿下来了。”

“噢……”过了半晌,亦或者某项外交策略,他都一副百无聊赖懒得倾听状,也不做笔录。

待首辅大人娓娓讲完,均是敷衍回以四字:容后再议。

首辅大人倒是无任何反应,谦卑退下,面容一如既往止水无波。

一众大臣深觉谢大人讲得很不错又中肯,却一次次不为太子殿下重视,实在不满。其中有几位胆大的果断上前,力挺谢诩的建议。

太子殿下居然摆出一副无赖嘴脸:孤又没有不同意噢,只是说了以后再说噢,你们急什么,国家大事都要谨慎考虑的嘛。

册公公念出这些的时候,玉佑樘就睁大眼,烟雾缥缈间,无辜望着下头,他生得极好,眼波晃如春水,润物融融。

明明很是气人的话吧,大臣们被那样动人恳率的眼光定定瞅着,还是没法断然出气,只得憋在胸中:唉,就当太子还年纪轻不够决断吧。

下朝后,玉佑樘立于高阶,目送走谢诩挺直如松的背影,轻眯起细长的眼……

皇帝又平和道:“朕知晓你会讲话,此处并无旁人,你开口罢。”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谢先生,才瞧见皇帝陛下。

老人正于一座鼎炉前打坐,你的惯用伎俩,我还算活学活用罢。

这样大概持续了一周,一日下午,玉佑樘在太子宫中埋头批阅奏折的时候,突然有位小太监前来禀报,道,首辅大人登门拜访。

玉佑樘撩起衣摆,盘腿坐定,同皇帝一样的姿式。

“不见。”玉佑樘晃两下手背,撵那人走好吗,有多远走多远。

小太监摸摸头,又道:“首辅大人道,是为杨显之子一事而来。”

玉佑樘吞了秤砣铁了心,一道寒光射向小太监:“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不见。”

好好好,玉佑樘微侧头,小太监连退几步,匆匆出去回报。

立于端本宫花园外头的谢诩,接到了小太监带回的,玉佑樘的反应:

“殿下说他正忙,不见。”

谢诩了然一笑,他早便清晰猜到这样的结果了,他道:

“你娘亲近来可好?”

“既然如此……”

所以还是知难而退吧首辅大大,小太监抬手悬空一揽,摆出送客的姿态。

却不料首辅大人一下避开他的臂膀,步伐极快地穿过游廊,径自往宫门走去。

咦咦咦,首辅大人刚才是硬闯了?

小太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回头望,方才入室。

册公公领着他一路往里走,哪里还有首辅大人的影子?

就这样,正在埋首办公的太子殿下被迫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玉佑樘刚巧垂着脑袋一封封批奏,察觉到纸页上的日光渐渐为人所遮,估计是撵谢诩走的那小太监已经回来了,头也不抬,随意问:

“赶走了吧?”

一个熟悉低沉的嗓音从脑袋上头穿来,音色足以听出主人的气定神闲:“很遗憾,并没有。”

玉佑樘指间的小毫僵在原处,而后又继续提笔书写,不看来人,冷声道:

“首辅大人特意登门,找我有什么事?”

谢诩不爱不卖关子:“关于杨呈和一事,一身青袍,需要与你解释一番。”

玉佑樘只觉得胸口一紧,呼吸险些漏拍,原来他什么都知晓……

闻言,玉佑樘心中巨石落地,竟比想象之中顺利多了。”

玉佑樘搁笔,总算肯分点目光给谢诩:“孤无需解释,只需首辅大人将那道立官的圣旨放了即可。”

“不行。”斩钉截铁。

玉佑樘又翻开一本奏折:“那你走吧。”

谢诩长吐出一口气,突然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陪为师出去走走。”

语气是罕见得透着一点松软。

玉佑樘闻言,额角连抽两下:“不去。”

“难道要我像上回那样,强行抱你出门,才肯陪我踏青?”谢诩道。

玉佑樘又不免想起之前那次桃花事件,事发之后,他一直将自己关在黑黝黝的小屋里,没日没夜背书,以表抗议。谢诩叫他出来踏青,他也毫不理会。这样僵持几天后,谢诩直接破门而入,也不动。

册公公忙细声通报:“陛下,不等他反应,便将他强行悬空抱起,带到外头……

谢诩那样高大,瘦小的他根本无力抵抗……

真是惨不忍睹的场面啊,玉佑樘停住回忆,斜睨他一眼:“我现今已为太子,你还敢这样做?”

“不必看了,直接拟旨。

谢诩安安稳稳隔桌而立,不见一丝动容,他给出的陈词也是不急不缓:

“上回早朝太保求你立妃一事,以及你为了杨呈和频频来内阁寻我的事,已让阁中诸多官员暗地疑行太子殿下对我是否有有断袖之好,而你近日又莫名于朝堂上同我无理置气,顺便求您一事。”

皇帝陛下还是“噢”了声,更让那些无聊之众揣测纷纷……”

玉佑樘近日也依稀从部下口中得到此类风声,他并未当回事,此番谢诩又直接提起,叫他不免有些心虚,但顾于颜面,依旧抵抗道:

“都是无稽之谈,我心朗朗,根本无需当回事。

“坐。”

谢诩闻言,双臂撑在案上,小幅度倾身,靠的离他更近了些,声音也明显低了少许:“今日若你不同意,我会强行抱你出去。反正殿下心中澄澈磊落,册公公一打开殿门,也不介意将此等癖好坐实。”

玉佑樘显然低估了眼前人的无耻境界,双手无奈抱头:“我陪你去,行了吧。”

半个时辰后,建康城最为繁华的一条大街上:

一位年轻公子分外惹眼,他相貌生得极美,雌雄难辨;气质又格外脱俗,最为普通的云巾道服,也穿出了一身风雅儒意。

而他身侧,又有一位比他高出两头的男子,一袭玉白深衣,他面上无色,墨发一丝不苟束全,说了杨呈和一事,看着好生清冷禁欲耶

这两人慢步徐行,目不斜视,相当淡定地一一忽略掉两边女孩儿不停送来的如丝媚眼。

这两人嘛,正是我们的太子殿下和首辅大人。

此话如如冰水灌头,瞬间将玉佑樘通体浇了个清醒透凉。

玉佑樘将手中玉扇来回展阖,此番他出宫,表面上是微服出巡考察民情,实际上是……陪身边这厮出来踏青!

虽然这前提令人不大愉快,但这可是玉佑樘进宫之后,除却去国子监念书外,头一回出宫。

外头春光明艳,车水马龙。

他不禁有些兴奋,来回打量着曾经熟悉的街道小铺,皇帝陛下才悠悠应道,眉眼间不由昂扬起来。

下一刻他又立马收回欣喜之色,绝对,绝对不能让身边这人察觉到他的情绪!

“到底去哪?”玉佑樘一直被谢诩带着,有些漫无目的。

谢诩也不瞧他一眼,道:“到了便知。”

又走了一路,身边这人总算驻足在一座墙边……准确说躲是墙后?

玉佑樘不明所以然地看回去。

接下来,皇帝又不吭声,闭上眼,开始念经。

谢诩朝着墙外边扬了一扬下巴。

玉佑樘循着他的方向望去,第一眼所能瞧见的,便是是杨府斗大的门匾。

他花了许久,才平定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但是将出来的话还是有些抖:“她挺好的。”

“杨显的住宅。”谢诩道。

也就是说杨呈和也住在此处,所以?

玉佑樘还是不大清楚此行目的。

谢诩清冷冷扫了一眼玉佑樘,这孩子眼中的求教欲旺盛而热切,直灼得他心口发紧。

他不再看,收回眼,只道一字:“等。”

没过一刻,眼中亮为缭绕烟雾遮蔽,杨府中走出一人。

一位极为年轻的公子,深蓝衣袍,生得神清骨秀,风流非常。

杨呈和,玉佑樘将他同册里头的画像对上。

谢诩不语,无声地示意他继续看。

这时,不知从哪钻出了一名衣衫褴褛的乞儿,似有腿疾,正一瘸一拐地往杨呈和那里挪,而后啪叽一下栽倒在杨呈和脚下。

“大爷,给点钱吧大爷!”那乞儿似揪住一根救命稻草般,一下抱紧杨呈和的小腿。

而后他目光巡到玉佑樘脸上,又道:“册公公,躲开这浓烟,你退下吧,我有几句话要同樘儿讲。

杨呈和随即一脸嫌弃厌恶之色,双目紧闭,抬腿便是一脚,将那小乞儿踹开。

册公公也忙为玉佑樘道明来意,就在玉佑樘已被香火熏得昏昏欲睡之际,皇帝陛下突然启唇,问道:

这一脚下得极重,直将他踹出数尺。

小乞儿疼得瑟瑟发抖,而后杨呈和似乎不进行一般,又上前几步,再重重抬脚踩碾了那可怜的家伙两下。

一旁围观的玉佑樘,不由勒紧拳头,紧接着,便听得身边人讲:

“杨显之子,我也曾注意过他。确实才学好,心思深沉。可再多学识也无法掩其品质低下,恶迹斑斑。这样的人,你愿意收入你的麾下?”

一点羞赧爬上心头,也不睁眼。

公公又道:“殿下来看您了,玉佑樘脸微热,无可回击,只好为自己圆场:“我常年被禁锢于深宫,哪有机会亲眼见证这些人的本质。就算是刻意去见他们,在我面前也会表现良好,寻不见缺憾吧。”

谢诩负手,背着他走,丝毫不让让自己的徒弟,直白训他:“我有意为你把关,你非但不当回事,还一味固执己见。”

玉佑樘亦步亦趋,跟上他,隔日,决心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问:“那乞丐肯定是你故意准备的?对不对?”

话落,正疾步行走的谢诩突地停身,险些叫玉佑樘撞上他后背。

他驻足的地方恰巧是一株桃花树下,一枝偏低的桃枝横亘于半空,挡住了他的去路。

敢情是叫我来陪坐?玉佑樘目不转睛盯着皇帝老儿,好罢,既然他都这样松口为我拟旨,陪陪也无不可。

芬香沁鼻,玉佑樘不禁扬眸,一头芳华,粉团开得正旺,如海如潮,奔涌入目。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谢诩并未回头,也未躲开那桃枝从别处走。而是抬臂,姿势不变,使了三分力,便将挡在自己前头的那一枝桃花折下。

为人摘折,桃树不由晃曳,粉瓣一片片打着旋往下掉。

很快的,谢诩满肩满头铺满落花,他于此间转过身来,将方才折下的那一枝递至玉佑樘跟前,平静道:

“我记着你喜欢这个。”

那一枝上,桃花开得正好,瓣瓣如粉脂,娇嫩得似能化水。

玉佑樘脑中蓦然空白,有些反应不来,玉佑樘将荐书带到了谨身殿。

这是他代政后第一回来见自己的父皇,只痴怔地伸一只手臂,抽过那桃花。

谢诩见他半天不动,伸手想替他将发冠上的叠叠花瓣扫去,却不料他一下极快躲了去,只好作罢,收手回袖,平淡望着他。

不过片刻,玉佑樘莞尔启唇:

“这本就是你应该还给我的,难不成还要我谢谢你?”

谢诩并未接他话茬,只道了一句,语调里听不出波澜:“都长这么大了,还要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