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颖近来,烦事诸多。
第一桩,玉无树与罗绮这一对原是天造地设因自己生隙的金童玉女,原以为随着二皇子千里追妻而来会有圆满结果,却不料……她见过玉无树,试着劝慰开解,对方却回之摇头苦笑……
第二桩,恩公娘子……父亲对娘的执着她最为清楚不过,若爹不能等恩人娘子寿终正寝,她该何去何从?
第三桩,杭念雁!……那个笨蛋,到底想如何?已经明言告诉他自己无心于他,一再的纠缠又为哪般?他不是史上最爱面皮最惜脸面的迂腐顽石么?不是已经无声无息消失了一些时日么?突然又冒出来作甚……
但,这诸多烦事里,最使她愁肠百结的,仍是娘亲魂魄的归属。她想唤回娘亲一家团聚,这份迫切自是勿庸置疑。但恩公娘子鲜活如斯,有恩爱相公,有亲疼娇儿,若他们一家圆满是以拆散另一个圆满为代价,她何以心安理得?何况,娘回来了,圆满便回来了么?五百年岁月过去,娘的心结,爹的秉性……更有,如果精明坚强的良家长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忧郁悒愁的娘亲,当真是她乐见?
“范颖,你立在此处可是有事找我?”罗缜返回内院,正见绝世佳人独立门前。
“恩公娘子……”范颖举睑,盈盈秋水内,复杂莫名。
唉,这类似宝儿饱含了孺慕之情的目光从大美人眼里折射出来,真是令人不适呐。罗缜嫣然道:“为了我这不耐寒冷的凡人考虑,到房内谈罢。”
房内,吩咐娉儿沏了热茶,端了果品点心,透过袅袅茶烟,罗缜目视这位绝色美人,“看你面带愁容,是为了绮儿的事,还有另有因由?”
“二皇子与三小姐有如今局面,范颖委实责不容贷。”
“你呀,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慧质天成。唯一的不足,就是对某些事太容易往角落里逼,太易将自己划地为牢。绮儿自己都已想通了,厘清她与玉无树之间问题所在,你这个牛角尖钻得有何必要?”
范颖倏尔一呆。
“怎么了?是我言重了?”
“……绮儿已经想通了?她,会怎么做?”
虽明知范美人顾左右而言他,罗缜仍道:“据绮儿说,她和玉无树身上的缺点,是无法融合的,幸好发现得算早,大家退回原地尚来得及。”
“退回原地?感情付出了还能退回原地么?”
“受伤当然是不可避免的,就当作是人一生中不可避免的遭历,痛过怨过哭过,人生还要继续。”
“你……”范颖神色更是迷茫,“曾经,我娘也和我说过这些……她要我对一些事学会释然,学会放开……”
罗缜怔住。
“其实,我知道爹想要做的,是逆天而行。娘既已轮回转世,便不可能有还魂的一日。但我还是有一些私心,希望娘能回来。”范颖抬望她的眸内,又多了一些令罗缜甚感不自在的孺慕之情,“你和娘很不同,娘温婉忧郁,你坚定自信,娘柔如春水,你韧似绢丝。你爱一个人,同样可以义无反顾,却不会容忍背叛。你没有委屈自己,你比娘活得快乐。”
“这……”罗缜委实不知该置何辞。
“如果同是娘的灵魂,我不会计较是在哪一副躯壳里,只要娘活得幸福就好。”
嗯,是很好啦,可是……
“我爹不会善罢干休,纵算我劝,爹也不会听。但是,恩公娘子请记住,我会助你。”
“以你之见,你的父亲不会等我寿终正寝了?”她自然怕死,但寿终正寝这样的事,任是怕也会到来,死之后的事情,活时不必担忧太多。退一万步讲,死后被范畴掳去灵魂又如何?既然是灵魂,便为她自己所左右,届时她不择范畴,他又能如何?
“你终于相信你是我娘的转……”
“你们父子三人言之凿凿,容我不信么?”罗缜无奈喟道。“如果人人都有前世今生,我对自己拥有前生也不该太意外是不是?”
“你虽和娘不一样,但总会让人在不经意间发现你与她惊人的相似。这话,我娘曾一字不差的说过。”鉴此,范颖决心更形下定,若爹逆天而行,使用手段取人魂魄,她定然设法阻拦。
“爹去找了他的好友,就是前些时日助他避千年大劫的那位以肉身修炼成仙的道友,似乎,缘善道长授了我爹一些来自玄门正宗的法术,加之我爹深厚的内力,怕是去恶道长也难以奈何。但,前生爹亏欠了你的幸福我不曾相助,此生,我绝不会让爹破坏你的美满。”
范大美人此话,可谓至诚感人。但许久之后罗缜方晓得,有些话听着纵然悦耳,但若不能兑现,于存了期待的听者便似成了背叛,倒不如当初话者未说,听者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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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心,之心,之心!”去恶老人家拖着一把长须,迭声叫着,追赶前面跑得风快的某人,“良之心你为何不理贫道嘛?”
之心搂着儿子,气呼呼闷头赶路,对身后不能帮助娘子的老头理亦不想多理。
“良之心,你是个乖孩子,不能学世上市侩人做那过河拆桥的事,何况,贫道也没说帮不了你娘子啊……喔!你突然站住可不可以事前告诉贫道一声?”
之心黑澄澄的大眼闪啊闪,崇拜与感激竟相涌动。他怀里的宝儿亦瞪着水汪汪的眸儿似是殷殷相待。“去恶爷爷,你能帮娘子哦?”
自诩修身养性,涵养极佳的去恶道长当即气结:“你何时和别人学得这般势利?能帮你就叫贫道‘爷爷’,不能帮就是‘老头’?”
“你能不能帮嘛。”
宝儿嘴出小牙:“嘎嘎!”张出胖实手儿,便向揪向那副在眼前晃来晃去的长髯。
“能帮,当然能帮!”去恶跳后三步,让自己的活招牌躲开小小魔手摧残,“只是,这法子你必须同意,若你舍不得,便施展不开了。”
“能帮娘子?”
“那是自然。”
“能帮娘子之心不会不舍得啦!”
“依你对你家娘子的那份宝贝,不一定哦。”去恶摇头,“那法子乃非常之法,用来甚是凶险,错了一步就会……总之,现在我还是设法护住你娘子不被范畴取魂,那个法子到万不得已时再用……”
“什么法子?”听了儿子声响近在院门之前,遂步出迎接的罗缜,正巧听见道长最末一句,“道长现在不能说?”
“唉,这法子行来凶险,一个不好就会……”
“与现在罗缜要时时防着被人索魂相比,哪个凶险更大?”
“这……进房内,待贫道布过结界,再来详谈罢,若良少夫人对此法尚能采纳,还请劝服之心配合才行,这法子,最怕他的不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