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惊悸青涩的丫头能有今日长进,罗缜虽欣慰,亦怅然。小丫头十二岁便跟了自己,如今近六载之久,倥偬的闺中岁月,多事的人妇生活,不曾少了这个丫头的参与,两人名是主仆,实是亲人,还以为能相伴到老,怎转眼就到了分别时?
“那么,你与范程……”
“本就是殊途人,若我回了家,便是不可两立,更不可能。”
是呵,若纨素回到那个庞大家族中担负起该负责任,便成了范程的死对头——捕妖人统领,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曙亮难见。细忖来,原本是一对小儿女情窦初开的水到渠成,蓦然间,便成了不共戴天的情仇难定,有时,造化还真是弄人呢。
~~~~~~~~~~~~~~~~~~~~~~~~~~~~~~~~~~~~~~~~
“相公,这位奶娘是我从镇上请来的,以后,一日三时,让纨素抱着宝儿给奶娘喂养,其它时日,你要时时看着宝儿……”
“之心不要!”
嗯?罗缜微挑秀眉,“相公是在告诉珍儿,你不听话?”
“……之心听话,可是之心要看着娘子!”
罗缜挥手要那位由别苑管家精挑细选又经纨素暗中调查委实身家清白体质康健的奶娘先退下,揽过相公委屈垂下的大头,“相公还是担心?”
“之心怕哦。”
“怕什么?怕你救不了我?”
“不是!”之心倏地仰首,俊美脸上决心定定,“之心救得了娘子,之心一定救得了娘子!”
罗缜嫣然,捧了他脸在额上印下轻吻,“所以,相公还担心什么?”
之心又扎进娘子怀内,咪咪呜呜道:“之心怕娘子去了……不回来。”
罗缜挑理着他顺滑发丝,享受着指间绝佳触感,信口问着:“我什么不回来?”
“……范畴比之心好看,比之心能干,之心怕娘子想起以前喜欢他,然后不要之心……”
臭呆子!罗缜一气,正在揉着他元宝大耳的指化柔为钢,狠狠捏下。
“痛喔!”之心抬了大眸,见娘子不为所动,又加嚷两声,“娘子,之心痛喔,好痛啦~~”
“活该痛死你!”罗缜玉指点点他额,“我对你说过什么?珍儿不高兴之心不相信珍儿,你不记得了?”
“记得啊记得啊,可是……”娘子美眸好不严厉,之心吓得自动收声,抿紧了薄薄红唇,闪动着汪汪明眸,殷殷望着娘子。
唉,呆子这副模样,让她又怜又爱,哪还生得起气来?“不管这世间有多少比相公聪明比相公俊俏的男子都好,不关珍儿的事。能让珍儿牵肠动念的,从来只有相公一个人。”
“只有之心哦?”
罗缜颔首,柔荑抚上相公脸颊,“当然,珍儿并非不求回报,珍儿要的便是相公也只能有珍儿一个人。而这一点,相公一直做的很好。”
“嗯嗯嗯。”之心捣米似的点头,“之心只要娘子哦。”
“所以,相公不需要担心,你只要等着珍儿,记得如何救珍儿就好。”
“喔。”之心放下忐忑了多日的心,伏在娘子馨香怀里,不免心旌摇摇,心猿意马,心慌意乱,两只手蠢蠢欲动,“娘子,之心想……”
“想都别想!”罗缜秀美娇靥一板,打退了呆子的禄山之爪。
“为什么喔……昨天娘子陪宝儿……之心都没有……之心好可怜……”
纵是为人妇为人母,论及此事罗缜亦是羞染粉颊,“天色还亮着,你就算要……也须到了晚上!”
“哦,那之心去铺床,之心到床上等着娘子,晚上到了,娘子一定要来哦……”
这……这个呆子!
~~~~~~~~~~~~~~~~~~~~~~~~~~~~~~~~~~~~
这段时光,算是罗缜自成亲以来过得最轻松的了罢。每日,没有满目的帐簿待审,没有禀事的管事待理,不必巡视店铺,不必出门洽商,睁了双目,只需将相公、宝儿哄得高兴,即万事大吉,道地的相夫教子,于罗家大小姐来说,委实是段新奇经历。
“纨素,如果有朝一日,我只过这样的生活,好不好?”
纨素持汤匙向宝儿小嘴里递着蛋羹,大摇其头道:“不可能啦,小姐您不可能过米虫生活,您现在觉得新鲜有趣,那是因为时日尚短,日子一久,您定然是闲不住。您忘了,您是在娘肚子里就要拨算盘的罗家大小姐?”
“咦,原来纨丫头如此了解我。”罗缜支颐悠叹,“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滋味委实妙,以后,我定然设法让自己每年都有这样的日子可过。”
纨素瞥视主子,道:“真要是如此,敢情是要多谢这桩意外了?奴婢要念三声阿弥陀佛才行……”
“啊啊啊~~卟~~宝……哧!”纨素因为与主子说话,一匙蛋羹眼看递到良家小少爷的嘴边,却就此不前,引发了吃不到口里的宝儿吱哇抗议。
纨素赶忙递补上,看宝儿小嘴嚅嚅甚是香甜,忍俊不禁:“好喂好养的小家伙,难怪能长成一个胖小子,可爱得让纨姨姨恨不能咬上一口解恨!”
“啊~~”吃食当前,心无旁骛,宝儿又把嘴儿张大待喂。
“臭宝儿,现在将纨姨姨指使得快活,待纨姨姨走了,你怕是转眼就给忘了。”
“你要走?”
“是啊。”
“去哪里?”
“该去哪里就去哪里……”纨素瞪住眼前之人,“你——”
“你要去哪里?”范程执问。
“你们都来了?”纨素关心的却是另外事宜。
“你不长脑子还是不长耳朵,我问你要去哪里,你答了什么?”
“臭野人,本姑娘也问了你,你怎么不答?”
“咳!”在这一对离别在即的小儿女因言语伤了脸面之前,罗缜出声制止,“纨素家人寻来了,她要随家人回家。范程身边没有旁人,应是一个人来的。如此简单的问题,也值得你们吵成脸红脖粗?”
范程一呆:“回家?你家在哪里?”
“要你……”管!
“纨素。”这丫头,整张脸眉眼鼻唇上都写着想念二字,嘴还这般硬做甚?“你和范程到一旁,平心静气的坐下聊聊,至于聊到什么程度,端看你自己的意愿,但唯独感情,不要隐瞒。”
将这对别扭孩子哄走,罗缜抱过坐在小圈椅上的儿子,将剩下蛋羹尽喂进这张贪吃小嘴,“宝贝,你长大了,遇到心仪女子,要学会坦白诚实哦,就像你的爹爹,喜欢就是喜欢,从不掩饰自己情感,才能打动娘亲……”
“原来,仅仅是坦白,便能打动你。”
罗缜缓缓回首,眉眼淡漠,“原来,范程并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