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法理上来说,倘若是王国直属的军团,确实应该如此。但是我们南十字军建立时并未得到过索菲亚金库的一文资金,而且直到今天为止,我们南十字军的军饷也一直是从科夫诺商人议会那里自行解决。我们之所以承认自己是索菲亚的军团,接受索菲亚王家的调遣,纯粹是出于对索菲亚的忠爱之心,以及军团长莱恩斯伯爵与皇帝陛下的友情。不过这并不是说我们什么命令都会遵守——首相大人不出一文钱却随随便便要我们去卖命——而且还是为了米兰人!大人以为南十字军的将兵们会同意么——说到将兵,高高在上的首相大人当然可以不顾一切的硬下命令,不过,我们南十字军主要还是由来自科夫诺的士兵组成,他们的士气肯定会影响到战斗的效率吧!所以先前我们去破坏米兰的港口效率很高,那是因为科夫诺人全力支持的缘故,但如果要我们反过来去援助米兰——首相大人也能够料想到效率如何吧。”
海因理直气壮的反驳,克瑞斯一时哑口无言——南十字军的军饷确实从未动用过索菲亚的皇家金库。本来皇帝阿斯尔想为好友莱恩斯解决军饷问题,但莱恩斯却反过来表示不必增添朋友的麻烦,于是克瑞斯也就顺水推舟的节省了一大笔军饷开支——实际上南十字军士兵的军饷比皇家骑士团还要高出不少——南十字军除了从科夫诺商人议会那里定期得到资助以外,他们当年在新科夫诺城的时候就自己经营了不少买卖,平时由科夫诺商人照料,而南十字军的两支海船中队也常常充当商船和护卫舰船的角色,在索菲亚各地港口间倒卖货物,这些都属于暴利的买卖。虽然其他军团也有很多人想要效仿,但他们在商业方面可都远远比不上出自科夫诺的南十字军精明。所以直到现在,索菲亚各军团中也只有南十字军从来不为金钱发愁——别的姑且不论,光是传说中剿灭海贼所获得的巨大财宝,就足以让其他各军团眼红不已了——尽管海因一再声称剿灭海贼的战利品已经全都捐作了科夫诺大圣堂的修造资金,但就连科夫诺人自己也不相信。
克瑞斯愣了好一阵——现在他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海因大主教传自前首相克劳德的雄辩能力。好不容易,他才软弱无力的做出反驳:
“当初你们抢先攻进圣佛朗西斯城之后,不是几乎搬空了城里的金库么……而且从法理上说,南十字军毕竟是索菲亚王朝的军团,也应该首先服从索菲亚利益的。”
海因冷笑一声,毫不相让的予以反击。比起克瑞斯刚才的怒气,海因的气势更胜了十倍:
“搬空了城里的金库?首相大人可有切实的证据?从青龙骑士团手中夺取的城市,难道城中的金库已经贴上了索菲亚王家的封条么?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南十字军先前与青龙骑士团血战,欧内斯特老将军阵亡,全军伤亡惨重仅存不到三分之一的代价又由谁来承担?如果不是用缴获的金银临时招募士兵在最短时间内恢复战力,随后的北地三城攻略战和第二次卡德莱特平原会战我们南十字军又怎么去打!——说到法理,不错,索菲亚的利益确实要求有军团去援救米兰人,但是却并没有规定一定要南十字军出战啊!首相大人先前也说过皇家骑士团与南十字军战力相当。当日我们分别从科夫诺和林斯塔两路进兵,夺取王都以恢复索菲亚国脉,我们南十字军首先攻下圣佛朗西斯城,但是随后就马不停蹄日夜转战——北地三城击破大小佛鲁特松兄弟、卡德莱特平原击败赤龙重装兵团……每攻必取,每战必胜,难道这些胜利不都是我们南十字军将士用鲜血换来的么!而皇家骑士团呢——自从进城之后却一直在城中安坐,第二次卡德莱特平原会战中除了因为受到青龙骑士团主动攻击而被迫应战外根本就没动过手,甚至在会战开始后的前两天,我军左右两翼都濒临绝境的时候却依然按兵不动!随后赶到的塔利亚斯援军,也是因为奇立恩国王与我南十字军军团长莱恩斯伯爵的同学友情才这样不顾生死的援救!最后迫使帝国撤军的原因,更是因为我们南十字军海上舰队迫的米兰走投无路,阿尔伯特才被迫签署了盟约!所有这一切,难道还不是为了索菲亚的利益么!既然是战力相当的两个军团,却总是要我们南十字军去拼命而皇家骑士团坐享其成,这是什么法理!”
海因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竟变成了怒吼——他似乎要把自从圣佛朗西斯城夺回作战以来所积存的怨气全都爆发出来。人们总是把大主教海因看成无所不能的天才军师,而他似乎永远都不会犯错,当然也永远都不能抱怨——尽管他有那么多的怨气——良师欧内斯特老将军阵亡的悲伤,被迫让出王国首相地位的无奈……以及最大的隐痛——对于克瑞斯放逐慈父克劳德主教的愤怒,全都在这一次怒吼中彻底爆发出来了。海因的脸色变得铁青,脸上早已没有了平时那种温良谦恭的和善神色,双眼圆睁竟然如同狮子一般——发怒的海因主教竟会如此可怕,传出去谁也不会相信的。当然,只有克瑞斯看见了这一切,而世间恐怕也只有克瑞斯能够激发出海因的暴躁情绪。
相对与海因的狂暴,克瑞斯的脸色却是愈发苍白,开始他还无力的为自己辩护:
“……按兵不动,那是因为战术的需要啊,如果我们当时行动,引起帝国皇帝双头龙皇骑士团的投入,我们就全完了……”
但是海因立刻用更为粗暴的态度吼断了他:
“战术需要?那么这一次的战术需要就是要一支部队去援助米兰,一支部队留守王都,却并没有规定必须让哪一支部队出战!为什么每次都是我们南十字军出战?皇家骑士团为什么就不能去和敌人拼命?难道只有对皇家骑士团有利的才算是战术需要么!”
海因毕竟是第一流的策士,即使在盛怒之下头脑依旧极有条理,举出的理由也无可辩驳。克瑞斯叹了一口气,自知辨不过这位大主教,只得住了口。对于从小就心高气傲的首相克瑞斯来说,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失败,真正的惨败。
面对惨败,克瑞斯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居然还是真正愉悦的笑容。他勉强开口,苦笑了一声:
“原以为索菲亚国中要数我克瑞斯的言辞最为犀利,没想到遇上海因主教,竟然完全不是对手——看来就算是再加上圣地之枪的锋锐,也及不上主教阁下的巧舌啊。”
海因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我占理,所以我能取胜——没有法理的支持,纵使拥有如簧的巧舌,也不可能占到上风。”
克瑞斯又是一声苦笑,点了点头:
“不错……论起法理,本应当是我们皇家骑士团出战才对……哇……”
话没说完,克瑞斯突然低头吐出一大口鲜血,将崭新的白棉桌布染得通红,整个人也趴倒在桌子上。海因大惊失色,立即上前扶起他,正要呼喊侍从,却被克瑞斯拼命拉住了。
“……千万不要传开去,倘若被别人知道索菲亚首相身体虚弱,那就糟了。”
“可是总得告诉阿斯尔陛下吧!”
“不……我不想阿斯尔表兄为我担心……这次更不能告诉他,如果被他知道了,今晚的舞会必定取消,以那位莉莲娜小姐的精明必然会打听出原因,米兰的事情就更麻烦了。”
“这么说你还要出席今晚的舞会?”
海因吃惊的问道,克瑞斯勉强点了点头:
“不错,必须出席——无论如何不能让外人——特别是米兰人看出破绽来。”
“但是你自己的身体也要保重啊!”
克瑞斯勉强笑了笑:
“其实没什么的……我从小就有这毛病,到现在不也没怎么样么!以前阿斯尔表兄也知道,所以这也不算故意欺瞒他……这一次吐的血似乎多了点……不过没关系,将养数日就好,不会影响到出兵米兰的……”
海因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援救米兰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全都交给我来处理吧。另外,我毕竟是一名修道士——而修道士多多少少都会点医术的,你的病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回头我派人送些药过来,你以后还是要小心些。”
“那么多谢了……药物千万别送到书房来,我不允许外人靠近这书房的。这块染了血的桌布也要赶紧烧掉——决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海因默默的点头,迅速收拾好桌子,并扶着克瑞斯在躺椅上躺下,方才缓步走出书房。外面十分寂静——克瑞斯果然不允许他人靠近这间书房。正在海因迈步跨出房门的时候,克瑞斯突然低声说道:
“海因大主教。”
“什么?”
海因回过头去,正看见克瑞斯勉强坐起来向他微笑着:
“这书房的主人本应该是你呢……真是抱歉,我有必须完成的志向。不过,相信不久以后,你还是能够成为这书房的主人……”
海因没有说话,回头走了出去,良久之后,克瑞斯隐约听见顺风飘过来海因的回答:
“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么一天……否则我就要一个人挑起所有的重担了。”
二
无论暗中经过了什么样的争吵和辩论,在当天晚上,宫廷舞会开始之前,米兰使者莉莲娜公爵小姐得到了一个令她满意的正式答复——索菲亚王国将派遣国中最善战的南十字军出征米兰,以解除米兰城的困境。
“果然是南十字军么?”
莉莲娜轻轻的窃笑着:
“来之前父亲也推断说如果派出援军,多半是南十字军——想来真是有趣,去年南十字军还是把我们米兰人逼入绝境的死对头,如今却要作为盟友和救星出现在米兰人面前了——真不知道到时候我们米兰的商人怎么面对他们。”
前来传达消息的皇家骑士团将官莫利菲也笑了笑:
“派遣南十字军对我们来说也是唯一的选择——既然要派遣援军就必须能保证取胜,这是阿斯尔陛下和克瑞斯首相共同的要求,而索菲亚国内曾经和赤龙重装兵团较量过,并且连续几次都将之击败的,也只有南十字军了——这支部队可以说是赤龙重装兵团的克星,派过去一定可以为贵国解围的,公爵小姐尽管放心好了。”
莫利菲当然不知道海因与克瑞斯之间的那场争吵,但是在宴会之前,大主教海因主动告诉他南十字军即将出征米兰,莫利菲一心以为上官克瑞斯的计划成功了,便满心高兴的过来通知米兰使者——凡是与米兰交涉的事务,都是由他莫利菲承担的。
不过莉莲娜并没有象索菲亚人想象的那样表现出欣喜若狂的样子,只是随便点了点头,便款款站了起来——其实现在这位公爵小姐的兴趣已经完全转移到了舞会上,对于她来说父亲阿尔伯特的要求已经被完成了,接下来可就是玩乐的时间了。为了今晚的舞会莉莲娜可谓是准备充分,一身华丽无比的艳服是专程从米兰带来的,也是莉莲娜所有礼服中最好的一件。阿尔伯特精心为女儿搜集的珠宝此刻也大都佩带在了莉莲娜的身上,特别是在她的胸前,一个精致的坠饰上,一颗晶莹璀璨的夜明珠闪烁着绿油油的光芒——这是莉莲娜最喜爱的珠宝,也是白河愁送给她的最珍贵礼物。
舞会环境布置的非常出色——虽然宴会布置名人勒克斯特男爵不在,但玫兰霓丝显然已经学会了所谓“勒克斯特风格”的真谛。大厅中点燃了比白天更多的蜡烛,甚至在靠近窗口的花园中也布置了大量的灯烛火把,再经过两边镜子的反射,大厅中的光线竟然比白天更亮。天花板上按照勒克斯特男爵最喜欢的模式布置了一张金丝网,网上堆满了新鲜的玫瑰花瓣,还洒上了大量香水,随着室内空气的流动,香气扑鼻的花瓣从网眼中纷纷扬扬的飘下,形成缤纷的花雨世界。乐师们被安置在专门的壁龛中演奏,虽然随处可以听到悠扬的乐声,却看不到演奏乐曲的人——负责布置的玫兰霓丝本就是女神官,结果把这里一切都布置的恍惚迷离,宛如梦幻世界一般。
相对于厅堂的迷离气氛,穿梭于厅堂中的人物可个个都充满了世俗的珠光宝气。对于那些最热衷于宴会游乐活动的贵族来说,新建立的阿斯尔王朝还从未有过一场真正的舞会呢。如今他们好不容易才算有了表现自己的机会,自然都把最好的珠宝和华服拿出来卖弄了。不过,同样是因为阿斯尔王朝建立的时间还不算长,新贵族的数量并不多。至于圣佛朗西斯城中原来的那些世家子弟,则大都因为在帝国统治时期与青龙骑士团靠的太近而不敢回到社交圈。因此舞会虽然布置的极为精彩,置身其中的人物却总感觉差了一点——不仅仅是数量不够,由于现在索菲亚宫廷中得势的大都是武将,而且还以尚未婚娶的年轻武将居多,结果导致在宴席间游荡的尽是一些粗鲁小伙子,站在跳舞场周围闲谈聊天的更全都是炯炯武夫,甚至就连最引人注目的首相克瑞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到现在也没出席。可怜为数不多的几位小姐早已被无数热情的邀请所淹没,个个都跳的头昏眼花。
玫兰霓丝难得一次盛装打扮,结果却发现自己是在作茧自缚——平素她一身素雅淡妆已经引来了大批追求者,今晚更是被无数青年才俊团团包围,光是要应付皇家骑士团中的那些青年同僚就令玫兰霓丝不胜其烦了。勉强同其中最有骑士风度的巴尔哈姆斯子爵共舞一曲之后,玫兰霓丝猛一抬头,却突然看见贝尔夫德斯伯爵家的两位大少爷——粗鲁不堪的伦贝朗和摩尔德斯兄弟傻笑着向她伸出手来。女神官慌忙借着“陛下召唤”的籍口脱出身来,此后就躲在皇帝阿斯尔的御座后再也不敢出来了。
场中的女子本就不多,如今其中的佼佼者玫兰霓丝又躲了起来,这样一来,舞场最引入注目的美女,也只剩下来自米兰的莉莲娜公爵小姐了。和玫兰霓丝完全相反,莉莲娜最喜欢的就是被人注意,此刻她更是施展出了无穷的魅力,将场中每一个男子都耍的团团转。而且没过多久,莉莲娜就成了场中所有女性的一致公敌——她不仅仅吸引了那些四处游荡的傻小子,就连许多已经名花有主,甚至女友就在身边的男子也都被她的魅力所吸引,慢慢的聚拢过去。很快的,这位米兰美人的周围聚集了一大圈的崇拜者,而此时莉莲娜更是充分展露出了她传自米兰大公阿尔伯特的聪明才智,面对着那么多的崇拜者,那么多羡慕的,讨好的,甚至是谄媚的面容,她却依旧游刃有余,还不时用几个笑话把大家逗的哈哈大笑。她所在的地方,很快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整个舞会的中心。
然而,在这个中心的外围,却有很多女子用嫉妒和愤怒的眼光盯着她。
“真是太过份了——难怪别人都说米兰人最贪得无厌!”
“是啊,居然连别人的男友都抢——天哪,她又朝你的男友看过去了!”
“完了完了,又被勾过去一个……那个米兰女人简直是个妖女啊!”
“是啊——米兰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