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虽然在道歉,佛鲁特松自己却率先把那一大杯清淡的麦酒一饮而尽,显然他更喜欢麦酒的味道。菲利尔笑了笑——上官凯勒尔比较喜欢葡萄酒,而他却无所谓。
“谢谢,有酒喝已经很好了……”
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菲利尔继续畅谈自己的想法:
“夫利斯宰相也认为攻下奇亚森城会让南十字军越陷越深,但下官却不这么想——因为奇亚森城虽然是扼守着通往我们卡奥斯帝国的唯一通路,但是反过来看,从这里通向索菲亚的道路却不止一条……”
佛鲁特松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对呀!除了卡德莱特平原,还有北地三城呢!——我真是愚蠢,连自己当年的防地都忘掉了!——你认为南十字军想从北地三城那条路回国?”
菲利尔点点头:
“是的——要想绕道北地三城,他们就一定要从奇亚森城墙前面经过,所以他们只有攻下奇亚森才能确保这条通路的安全。”
佛鲁特松皱起眉头,犹豫道:
“那也未必啊——他们也有可能趁着黑夜从奇亚森城前面溜过去——两条道路虽然在这里汇合,却并不需要经过奇亚森城内。”
菲利尔微笑道:
“倘若这座城塞是由其他人镇守,南十字军也许会这样冒险,但因为是大人您守城,所以他们一定要击溃您之后才敢通过的……”
佛鲁特松先是一愣,随即显出一丝苦笑,点头道:
“……不错,你说的完全正确——倘若我知道南十字军从我这儿溜过去,必定会不顾一切的率军追赶,那时候他们反而麻烦……所以一定要先击溃我才行……哼哼,既然是这样,我倒要小心谨慎了——决不会让他们溜走!”
菲利尔欣慰的笑了笑——佛鲁特松终于肯听从他的劝告了,正想再说两句,他突然感到一阵倦意。
“……哟,大人,您的麦酒……性子……好烈……”
一句话没说完,菲利尔就一头趴倒在桌子上。佛鲁特松莫名其妙的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杯子,自言自语:
“怎么可能……麦酒是最清淡的……这家伙真没量……”
说着,佛鲁特松自己也感到一阵头昏,眼前的杯子变成了两只,接着成了四只……八只……一阵天旋地转,他也慢慢的趴倒在桌子上。
帐篷里一片寂静,过了片刻,从旁边挂甲胄的架子后面突然钻出了一个矮小的人影,全身上下包裹在一身黑色劲装中,就连背上的短刀刀鞘也用黑布重重包裹,不露丝毫反光——整天这副日出武士打扮的,当然只有南十字军的吉姆了。
他走到桌子旁的两人身边,看了看,又忍不住从背上拔出短刀,放在两人脖子上比划了一阵,但终于还是收刀入鞘,口中喃喃自语:
“算你们运气,若不是莱恩斯要坚持什么骑士规则……根本不用现在出刀,刚才酒里就不是睡药而是毒药了……真是奇怪,这个小队长只抿了一小口就先躺下了……这个大个子喝了一大杯却反而后倒……”
吉姆轻轻摇晃着脑袋,想不通其中缘由,不过,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好动脑筋的人,既然想不通,就索性不想了。
“反正海因交给我的第一条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可以执行另一条了……”
吉姆低声咕哝着,轻手轻脚的溜出帐篷,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营帐中的两人依旧趴倒在桌子上人事不知,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听到外面的更漏声,佛鲁特松首先抬起头来,睡眼稀松的四处张望。
“真是见鬼了,怎么喝麦酒也会喝醉……若是被宰相大人和同僚们知道,一定会嘲笑我的……”
回头看见犹自趴在桌上的菲利尔,佛鲁特松苦笑了一声——至少,这儿有一个比他更容易受到嘲笑的家伙——喝了一口麦酒就醉倒,在大陆历史上怕也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他用力推醒了菲利尔,笑道:
“看来这件事情不能传出去了——否则咱俩非被嘲笑声砸死不可。”
菲利尔先还是满脸愧色的抱歉:
“失礼了,大人,下官一向不擅于饮酒……”
低头突然看见桌上半满的酒杯,这才叫道:
“呀!我好像只喝了一小口啊!”
佛鲁特松哈哈大笑:
“是啊,所以你说你不擅饮酒,我是一点都不怀疑的……”
菲利尔脸上神色却很紧张:
“不可能的——纵使我再不会饮酒,也决不会喝一口麦酒就醉倒——这中间一定有古怪!”
他拿起那杯残酒仔细观察,甚至用手指蘸了一点在滴在舌头上品尝。佛鲁特松也有些紧张起来:
“这酒有问题?”
菲利尔皱着眉头:
“是麦酒没错,但酒味儿浓了许多……下官不太擅长饮酒,所以不太清楚……”
佛鲁特松也重新拿起酒壶,放在鼻子旁仔细闻了闻:
“没错儿,酒味确实浓烈了许多——我还以为这酒比较好呢。”
菲利尔沉思片刻,缓缓说道:
“下官曾听人说过,民间有一种用草药泡在烈性酒中制成昏睡药的法子,可以使人很快昏睡,但症状却完全是喝醉了酒的样子……不过对于酒量大的人效果不太明显,但也不用担心被发现……因为旁人往往以为只是喝醉酒而已……”
佛鲁特松立即站起来走到武器架旁检查兵器,又跑到柜子旁检视公文有没有缺少,确定一切都毫无损失后才轻声说道:
“好像没丢什么东西……哪个家伙跟我们玩这种恶作剧!”
菲利尔摇摇头:
“不象是单纯的恶作剧……但如果是敌人下的手,他们应该用毒药才对……这种睡药在药性发作过以后就毫无危害了。”
“不大可能是敌人——他们决不可能混入奇亚森城的!一定是我部下的士兵在开我玩笑——他们知道我最怕醉酒误事,平时只喝最清淡的麦酒,所以故意拿我寻开心!”
佛鲁特松怒气冲冲的说道,显然对于这种作弄很不满意。菲利尔却紧皱着眉头:
“醉倒误事……糟糕!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最后一句问题大声喊出,反把佛鲁特松吓了一跳:
“后半夜啦……怎么了?”
“城墙前面……道路口……”
菲利尔顾不得多说,急匆匆向外面跑去,佛鲁特松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果然是南十字军干的……想要趁我醉倒好溜过去……”
一旦明白过来,也顾不得考虑南十字军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在他的酒中下药,佛鲁特松立刻采取行动——他大喊着从营帐里冲出去,跟着菲利尔跑上了奇亚森的城墙。
果然,在黑黢黢的夜色中,隐约可见远处两条道路交汇口的沙地上,有着大量杂乱不堪的脚印和蹄印痕迹,帝国军行动向来整齐划一,绝不可能留下这样的足迹。而且,那些足迹都相当新,显然是不久前留下的。
“一定是南十字军!当真跑到这边来了!”
佛鲁特松气愤愤的大叫道,他和菲利尔对望一眼。两人同时都想到了下一步应该采取的行动——他们两个用最快的速度跑下城墙,冲到军营里叫醒了所有的将兵。然后,照例留下一个中队守城,佛鲁特松率领其余七个中队杀气腾腾的冲了出去。
“决不能放走南十字军一兵一卒!”
佛鲁特松大声下达命令,心中却是又惊又喜——吃惊的是南十字军果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前来奇亚森城,欢喜的自然是自己不用擅离防地就能有为兄长报仇的机会。他的部下中有不少都是当年驻防北地三城的旧部,甚至还有其兄长大佛鲁特松的部下,自然是人人都想着报仇,虽然麾下不完全是骑兵,但佛鲁特松和菲利尔都率先催动全部骑兵部队猛烈追赶——只要先头部队把敌人缠住,大部队一到就能尽歼敌军了。
天色渐渐的亮了,远处的景物也逐渐清晰起来,视线当然也看得更远了——就在前方,通往北地三城的方向,隐约可见漫天飞扬的尘土,显然有一支部队在作急行军。
“跑的还真不慢!”
佛鲁特松冷笑着说道,下令部队加速追赶,此时追在前头的都是清一色骑兵,速度自然大大加快。渐渐的,他们与前方队伍的距离在慢慢缩短。
随着距离的缩短,对方的样子也渐渐清晰——果然是一些身披南十字军衣甲的骑兵,虽然相隔较远,但曾经与南十字军交战的佛鲁特松与菲利尔都能一眼认出南十字军那以天蓝色为主色调的盔甲来。对方也跑的非常快,而且,佛鲁特松这边很快发现——对方的队伍中居然没有步兵,甚至连军旗都很少。
“嘿嘿,真是一群丧家之犬——把步兵全都抛弃了吧……甚至连军旗都扔的差不多了。”
佛鲁特松脸上的冷笑愈发严峻——看到死对头南十字军变成这副模样,他心中自然是说不出的畅快。
然而,一直跟在他身边协助追击的菲利尔却是越来越紧张,他不停的观察地上痕迹,逾是往前追,他的紧张之色逾是明显。
终于,菲利尔忍不住开口:
“不对劲啊,大人!”
“怎么?”
佛鲁特松一心想着马上就能追到敌人报仇雪恨,所以有些不耐烦。菲利尔催动坐骑紧走几步,追上他说道:
“下官觉得情况不对——南十字军的阵形如此散乱,逃跑也这么慌乱,士兵应该丢些东西下来才对……可是您看他们一路跑来,居然什么都没落下……”
“连步兵都抛下了,当然不会再有什么杂物可以抛弃的了。”
佛鲁特松心不在焉的说道,菲利尔连连摇头:
“不对……当年斯泰恩保克大人自北陆原败退时连铁甲都抛弃了……被追的紧急时脱下盔甲以减轻战马重量,这是基本的常识,可现在对方的衣甲依然很整齐——南十字军中不会连一名脱下盔甲逃命的士兵都没有吧?”
佛鲁特松这才醒悟过来——他毕竟也是圣城卡达印修士馆中出身,马上领悟了菲利尔的意思。
“确实有些古怪——现在已经进入弓箭射程,待我射他一箭看看。”
说完,佛鲁特松就弯弓搭箭,向前方一名骑兵瞄准。在跑动的马背上射箭是一件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就士兵而言,只有受过专门训练的弓骑兵才能做到。但对于象佛鲁特松这样中队长级别的将官而言,这也并不是什么很难掌握的技能——佛鲁特松略加瞄准,便射出了手中羽箭。
佛鲁特松并不象法尔桑侯爵麦兰那样是精于弓箭技能的名射手,虽然羽箭射出勉强保持了准头,但力道和速度都并不强劲,若对方身手敏捷一些也许还能躲过。而那名被他瞄准的索菲亚骑士居然不闪不避,任由那羽箭“噗”的一声刺进他后心,而那骑士居然还是一动不动,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化,仍旧保持纵马奔跑的姿态,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连一滴血都没流!
佛鲁特松和菲利尔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显出骇然之色。菲利尔低声说道:
“这次射马!”
佛鲁特松点点头,此时他们距离对手的路程又减少了一些,佛鲁特松一声令下,不仅仅是他本人,连同旁边几名颇通箭法的小队长都拿起弓箭。一阵稀疏的箭雨朝着对方的战马飞过去,只听一阵凄厉的嘶叫声,好几名索菲亚骑士连人带马栽倒在地上,然而直到此时,他们还是一动不动。
佛鲁特松等人很快追到了这些倒地战马的身边,看着那些同样躺在地上不起来的“索菲亚骑士”,帝国军将兵的脸色全都苍白,充满了愤怒,无奈,甚至有几分哭笑不得的神色——战马之所以拼命奔逃,只是因为马臀部都被深深的扎进了木刺。而骑在那些战马身上的,全都是用稻草扎成,披着南十字军士兵盔甲的假人!
七
“中计了!”
佛鲁特松和菲利尔两人对视一眼,突然都醒悟过来:
“赶快回城!”
佛鲁特松疯狂的驱赶着士兵往回跑,比来的时候还要紧张,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他们远远的就看到了奇亚森的城头,佛鲁特松突然全身上下一阵颤抖,停止前进,呆呆的看着远处城头上飘扬的旗帜——那已经不再是飘扬了多年的卡奥斯军旗了,而换成了南十字军特有的十字星旗帜。佛鲁特松的脸色由青变红,又由红变紫,最后终于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一头栽下马来:
“……完了……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宰相大人……”
佛鲁特松虚弱的哀声叹息着,口中不断吐出鲜血,菲利尔慌忙跳下马将他扶住:
“大人不要绝望,敌军可能还没能占领全城呢……不管怎么样,回去看看,也许可以马上夺回来!”
一边尽力劝说,菲利尔好不容易把佛鲁特松重新推上马,继续率军前进,然而此时佛鲁特松已经完全丧失了指挥能力,只是单纯的骑马前进罢了,若不是菲利尔帮他稳定住局面,恐怕这一支帝国军的军心马上就散乱了。
终于回到了奇亚森城下,然而菲利尔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们已经彻底绝望了——奇亚森城门紧闭,甚至在城门附近都有不少双方士兵的尸体没来得及收拾,可见昨夜夺城之战的惨烈。然而现在城内已经是一片寂静,连一丝打斗之声也没有,可见南十字军已经彻底控制了全城的局势。
佛鲁特松勉强抬起头,看了看奇亚森城墙前面的局势,无奈的长叹一声:
“大势已去……再也没办法了……”
菲利尔低声安慰道:
“那也未必,大人——南十字军兵力并不很多,只要我们与夫利斯宰相的主力部队会合,不怕夺不回这座小城。”
佛鲁特松惨笑道:
“也许你可以,但我却是万万不能再见宰相大人的——年前北地三城失守,宰相大人不但不降罪于我,反将我派来戍守这关键的门户之地,正是要我戴罪立功的意思——而如今,我竟然再次辜负了宰相大人的信任,丢失了这通向帝国本土最关键的门户……我怎么还有脸面再去见宰相大人哪……”
话没说完,佛鲁特松又接连吐出几口鲜血,面色苍白如纸。此时,突然听到城头上传来一个自信得意的声音:
“卡奥斯帝国的诸位将兵和‘小’佛鲁特松将军听着——这座奇亚森城我们南十字军暂时接管了,你们现在兵力不足,最好还是去卡德莱特平原,和青龙骑士团与赤龙重装兵团会合之后再做打算吧——我们不予追击。倘若你们想要攻城,也不妨来试试看——看看你们自己这些年来修建的城防坚固程度到底如何!”
菲利尔悔恨交加,连连顿足:
“嗨,都是下官考虑不周——下官已经料想到将军大人对南十字军的仇恨,却没进一步想到南十字军也会利用这种仇恨诱骗您出城……倘若下官的思虑能更进一步,必然可以识破这种小伎俩的!”
佛鲁特松摇头,惨笑:
“不……菲利尔队长你已经尽力了……我佛鲁特松身为城防指挥官,好歹也曾经在卡达印的修士馆中学习过,却居然连续两次都被南十字军玩弄于股掌之上……不但辜负了宰相大人的期望和教导,也丧尽了帝国将军的威名……”
“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就是凯勒尔大人,不也多次败在南十字军手下么……只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终有反败为胜的那一天!”
菲利尔两眼通红,站起来恨恨的看着城头上——那里,刚才向他们喊话的那个青年将官正冲着他们微笑——正是南十字军的军团长莱恩斯。
“我就不信他们半夜功夫就能彻底控制城防——佛鲁特松大人,我们强攻一次试试?”
佛鲁特松无力的摇摇头:
“没用的……他们好歹也有七个中队,与我们兵力差距不大……这座城塞的防御布置是我亲手安排的,我很清楚它的坚固程度……强要进攻只是白白让士兵送死而已……”
一边说着,佛鲁特松一边不停的吐血,情况显然十分不妙了,菲利尔越来越担心,连忙阻止他:
“别再说话了,大人……”
佛鲁特松挥挥手:
“没用了,菲利尔队长……就算我还能活下去,也逃不脱帝国军法的处置……能够到地下与兄长相会,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哪……”
佛鲁特松越说越急,口中的鲜血也越吐越厉害,菲利尔及其周围将官都看出他已经快不行了,众人心中都十分焦急,却谁也不敢去打断他。佛鲁特松又吐了几口血,突然握住了菲利尔的手臂:
“菲利尔队长,拜托阁下一件事情……”
菲利尔单膝跪倒在佛鲁特松面前,强忍住悲伤神色:
“大人请说。”
“拜托阁下,把这些部队安全带回到宰相大人身边……从现在起,你就是这些部队的最高指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