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纪忆
1513000000008

第8章 第二片洋葱(3)

一到医院我就急切地去问导诊护士:“请问黄海洋现在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儿,好一点了吗?”“别急,他正在手术室,因为伤势较重,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在抢救,你是他的亲属,还是朋友?”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却还是颤抖着说:“我是她的朋友。”“那请问你认识他的家属吗?我们已经通知过了,但是她们现在还没有来到,我们医院发了四次病危通知书了都没有人来签字,到时候我们是不负责的。”“那请你再帮忙催催她家里人吧,我和她家里人没联系。”“催过了,交警查到了他的母亲和姐姐回海南探亲去了,她们现在正在赶来,只是离得太远了,还没来到。”“麻烦你们一定要救救黄小姐。”“黄小姐?你搞错了吧?黄海洋他是个和你一样帅的小伙子啊!”“怎么会?你搞错了,一定是你们搞错了,黄海洋是个女的。”“那一定是你认错人了。”此时,一位哭喊着“海洋,洋子”的中年阿姨和一位大叫着“弟弟,洋子”的小姐匆匆走进了医院直奔向手术室。我也随之而去。

手术室外,交警正在做笔录,肇事司机陈述着:“机场路上的车太拥挤了,我一心想开快点回去接人,谁知道一快就刹不住车了,撞上了迎面驶来的的士……”

此时我有些迷糊,惟一能确定的是的确有人,一个叫黄海洋的人出了车祸正在抢救。至于是男是女还是其它,我一概不知。而如果是男的的话,那么一定一定是我认错人了,找错地方了。我忽然想到再次拨打那个我认识的黄海洋的手机,却真的在交警的手里响起。我以为是巧合,可是在那交警接通电话时我的手机竟开始通话计时了。

我不相信,一点都不得相信。为什么会这样!难道那个女护士是黄海洋?可凭我简单的逻辑,我知道也确定她不是。可谁是呢?让我去猜那个手术室里的人吗?不,他也不能是,可谁是呢?……我感到一阵阵眩晕在脑子里打滚,滚到真空一片,滚到耳畔的所有声音都化为蜂鸣。

后来交警确认了刚才的一中一青两个女人是黄海洋的母亲和姐姐后,把黄海洋出车祸时带着的一个行李包交给了他们。我看到有一个包装的很精美的盒子,上而写着我的网名“猛烈呼吸”。早已哭得近乎休克的母女俩无力拆开这层包装,在交警的协助下才开的封。盒子里有一个像海水一样碧蓝的信封和一个沉重的黑色封皮的日记本,还有两个精美的瓶子,一个上面写着“纯净H2O”,另一个写着“海水与泪水和味道”。而行李包里装的都是很时尚的衣服,还有的还很新,有的甚至连吊牌都还挂着,似乎是拿去送人的。我开始相信,这,是真的,那人就是黄——海——洋!

(七)

接下来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下来。留在手术室外和他的家人一起等,真的不知道。我甚至编造出我是黄海洋的同学那样的谎话来博取与他的母亲和姐姐的亲近和信任。我更想得到那个写着我的网名的盒子。我还要亲自问他为什么要设这么大一个骗局来耍我!也许这时候我不该那么自私,我应该做的是担心手术室里的黄海洋,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那天下午七点十八分,疲惫的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他的脸上除了疲惫还略带歉意地说:“经过三十一个小时的抢救,我们已经尽力了,家属们现在可以去看看他,他的麻醉醒了,要说什么还可以说几句。”这样的消息对他的家人及肇事司机来说无疑像不管胆大胆小的人蹦极那样都是心惊肉跳,对我也一样,我不曾想过会是这样。

手术室里的病床上全是发乌的血迹。输氧、输血和输液管都已经拔出来吊在床边了,一旁的心电监护仪上的跳动无规则地上下剧烈抖动着。床上躺着的是一个俊秀出奇的男孩子,他的发型和耳洞都可以看出他的时尚。可此刻,他虚弱的表情已经毫无血色,阳光的脸庞已被痛苦扭曲。他的母亲和姐姐泣不成声的哭喊着“洋子,醒醒!”可是他只能无力地睁了睁眼睛。

我不知道为什么,竟走到他的旁边轻轻叫了声:“黄海洋——纯——净——氧——气——”

他轻轻睁开眼睛,脸上开始有了笑容,边笑边流着眼泪,虽是淡淡的笑,却是那样发自肺腑,可又那样双眉紧蹙。我无法解读这是怎样纯真的笑,笑过的眉头是怎样的遗憾,遗憾的背后又有多少满足,满足中带着多少个不舍,不舍之中又有多少的欣慰……在这么真诚而复杂的面孔前,我又怎能忍心责怪什么,我努力去握住他的手,用眼神告诉他我就是猛烈呼吸。慢慢地,他变得只有呼气没有吸气,当心电监护仪上完全呈一条直线时,他闭上眼睛,最后两行泪淌过后,脸上的痛苦变得坦然,我握着他的手足足有二十三分钟,七点五十二分,他永远的走了,他的母亲休克了,他的姐姐晕死了,肇事司机吓得尿裤子了,我看着他的脸哗哗地流泪了……

当护士把他的脸用白床单一蒙,他被推走了,我站在原地软软地坐在血迹未干的手术台地板上。我想我那时的眼神是呆滞的,瞳孔甚至是放大的。

(八)

我没有迅速回到我该回的地方,而是帮他母亲和姐姐操办了他的后事,我能做的,该做的,就这样。我也想我认了他母亲做干妈,认了他姐姐做干姐姐,可是我们远隔千里,毫不现实。毕竟她们失去的是亲人,我填补不了这份痛苦。

而我失去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那么我痛苦的又是什么?我不知道。

我离开大连的时候已经是第七天。中午刚刚得知黄海洋的各项理赔已经超过了50万,但这丝毫填补不了他的亲人满腹的空虚与创伤。而我也得到了他的遗物的一部分――那只写了我的网名的盒子、盒子里的东西和那些挂着吊牌的新衣服。当交警把那个盒子做为指定遗物交给我时,那怪怪的眼神盯得我浑身不自在。

那晚,我抱着那只盒子在那座有沙滩和海浪,飘着月光与咸味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穿行着。那么多天来,我一直混乱着,试图逃避,试图想着干脆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我知道,我做不到,我没有那么坚强,也没有那么冷漠。说实话,海洋的死多多少少是与我有关的,或者说直接就是由我们见面造成的。于情于理我都受不了这份心灵的谴责。即使海洋骗了我,可是就像他说的那样:“从一开始都不是故意的”。尽管这个不是故意这么天大的一个玩笑摆在那里,我仍然内疚不已,更无丝毫责怪之意。我甚至从他临终的复杂表情里试着原谅我自己。

可是,我懦弱。

我站在月光与咸味中开始哭泣,我无法澄清我的失去,我的痛苦。我更无法想象,海洋的失去,海洋的痛苦。在海水与泪水的味道中,我嚎啕在沙滩和海浪的边缘。我宁愿我的大脑、小脑、脑干连同心肝肺腑一齐统统被海浪击碎。

(九)

回到云南,我该回的地方,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宿舍点燃插在早已变质的鲜花蛋糕上的蜡烛,在烛光中我打开了那只盒子,并首先打开了那个蓝色的信封,开始看我一直不敢看的那些文字:

猛烈呼吸:

见面好!

我不知道该怎样写这封信的开头,我担心你不会看,我甚至担心你会揍我一顿。非常对不起,你能压住你的火继续看下去吗?

其实我是在你们学校的一个晚会上认识你的,你不会记得我是谁的。那次我去了很多城市旅游,也去了北京你们学校找我同学,后来呆了几天,看到了你主持的一台晚会。当时看着你那么才华横溢的演出和主持,我就很想认识你,总觉得你应该是我生命中一个不可以缺少的人,后来我回去后就越发地想你,几乎变成了那种很微妙的感觉。你或许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也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明知你不是GAY,明知有一万种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闯进了你的世界,很轻易地打听到你的QQ号后以一个女孩的身份和你聊天,聊到我无法自拔。

……

你能看到这里,证明你可以看我的日记了。上面记录了我从遇见你以后的全部心情。我想,有的东西不仅是无奈,还会是痛苦。

我送了你两瓶东西,一瓶装的是纯净氧气,希望你呼吸到它时可以舒展眉头原谅我,另一瓶装的是海水和泪水,希望你尝到它时可以放开心胸理解我。

我知道这一次来见你是冒了很大很大的险的,我知道我们有一万个的不可能。所以我宁愿我们就过样聊下去,我宁愿我们永远沉醉在幻想的世界里。可是我还是要见你,无论是粉身碎骨。

纯净氧气

然后我开始看那本沉重的黑封皮的日记,我真的看到了一万种不可能之后的第一万零一种可能,还有海洋的身世和他的痛苦、无奈。我突然想起那个交警把这信和盒子交给我时的那种怪怪的眼神,但是我相信我真的会呼吸着那瓶纯净氧气而原谅他。我也会想尝着海水和泪水的味道理解他,我更相信我不会和他发生什么,但是我会把他当成我的朋友,然后面对面揍他一顿!

可是海洋啊,他有没有想过。他带给我的这第一千零二种可能却是致命的啊。我不追究他怎样骗我,可是他现在身在何处?如果他还活着,那么我不会这般痛苦,我永远相信,我见到他被推走的瞬间不过是短暂的分别。

我把这封信给了于枫看,也许只有他能看懂。我也只能拿给他看,相信只有他会理解。他看完信,听着我把我和黄海洋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当我把结局讲出来的时候,于枫疯了似的嚎啕大哭,大声对我说着:“你太残忍了!为什么把这样的结局说出来?!为什么?!”

然后我看着他愈加撕心裂肺哭得无比感伤。我知道他为什么哭,但是却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伤心。海洋不是他的朋友,但是他哭得比我伤心多了。而黄海洋在我的印象里始终都很抽象,是从网络里还没走到我身边的一个残缺的人物。

我不知道怎么相劝。但是我很后悔我对他说了这件事,更加后悔我把结局那么残忍地说了出来。于枫说在现实里他不再相信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但是他还是相信了我说的,那是一个完美的童话,童话的结局都是那样的。

后来没几天就开始流行一首歌,是光良唱的《童话》,红极一时,很是感人。于枫把这首歌作为他节目里每天必播的歌曲,到后来更成了他节目的背景音乐。我常常在上他的节目时听着这样明快却哀婉的曲调,心被揪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