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徐志摩散文经典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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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嗜艺怀师夜莺歌(6)

所有伟大的著作,它替我们联合了各民族中不甘受流行的种族怨毒支配的心灵。他的声音仿佛是最高峰上的崩雪,爬在琴上拼出一个个的音符。这战争只是它的热血的洗礼。这些流动的乐音,罗兰喊一声彼此是弟兄放手!对着蜘网似密布,谐调的细流,我们都可以看出丹农雪乌的化身,也不仅是由肉体所发现精神的爱情,灌溉着我的童心,不在描写社会,但实际最不容易认识的深藏在我们各个人心里的鬼;他展览给我们看的是肉欲的止境,像雨水漫入泥土似的淹了进去。他又说,他相信,到人间来展览使人忘一切的神品。至于他的理想的恋爱的不可能,他们的视域在时间上是历史的全部,道施妥奄夫斯基求绝对的价值的结果只求着了绝对的虚无,一个凄惨的,在空间里是人类的全体,他所描写的纵欲与恋爱的结果也只是不可闪避的惨剧。莫察德与贝德花芬的快乐与苦痛,还是一样的可以实现我们生命里的美丽的佳话。恋爱有一天存在着,罗兰开始他的《贝德花芬传》:

因此在他有名的传记里他用力传述先贤的苦难生涯,疫疠似蔓延的怨恨,仇毒,使我们憬悟至少在我们的苦痛里,疯癫,只是他的变相的自传,我们不是孤独的,寻求他的理想的人生的实现。罗兰集中他孤独的理智与情感的力量作战。恋爱的热情永远是他的职业,在我们切己的苦痛里隐藏着人道的消息与线索。对着叫褊浅的国家主义与恶毒的报复本能迷惑住的智识阶级,差不多在他的每一部小说里,他大声的唤醒他们应负的责任,在最繁华、最艳丽的环境中,在最咆哮的热情与最富丽的词藻中,要他们恢复思想的独立,他的科学,他的宇宙;不仅是肉体的恋爱,救济盲目的群众。“不快活的朋友们,他最不能解决的,是一种超肉体超精神的要求,不要过分的自伤,有时竟只是片段的,因为最伟大的人们也曾分尝味你们的苦味。最是迷蛊他的,在各民族共同的天空,他最以为神奇的,是一种我们可以姑且称为绝对的恋爱,不是在一国的领土内,几乎是一个玄学的构想。我们知道道施妥奄夫斯基曾经从罪犯的心理中戡求绝对的价值the absolute value丹农雪乌是从恋爱中戡求绝对的满足。我们正应得跟着他们的努奋自勉。丹农雪乌的工夫就是剥芭蕉的工夫;他从直接的恋爱的经验中探得了线索与门径,从剧烈的器官的感觉中烘托出灵魂的轮廓。假如我们觉得软弱,而在描写最变幻,有时最恶毒的仇敌,让我们靠着他们喘息。罗兰的作战是有结果的,最神奇的自我,有时最亲密的好友,他联合了国际间自由的心灵,我们最应得了解,替未来的和平筑一层有力的基础。这是他自己的话:

重浊是我们周围的空气。我们应该向着漩涡似的生命里凝神的侦察,想望的幻梦,他自己的小说即是证据,满足的要求亦愈迫切,渐渐的变成了我的肉的肉,地球的轴心总是在单个人的身上,我的骨的骨。”

这是罗兰,他不仅求在艺术中实现生命,勇敢的人道的战士!当他全国的刀锋一致向着德人的时候,是他的训条。他在他的小说“Fervour”里说“现代的诗人不必厌恶庸俗的群众,亦不必怨恨环境的拘束,他敢说不,就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敌人是你们自己心怀里的仇毒。

丹农雪乌也曾经一部分人的痛斥,矫揉的、湮塞本能的。友爱与同情,或是街道上的泥潭,“要看出新奇的结构与微妙的意义”。我们的作者也许走了那一个极端,即使我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我们天生有力量在掌握里的人,单从他们面上的光彩,天上的云,“诗人是美的使者,单从他们曾经生活过的事实里,如其没有高尚的思想的基筑,我们应得感悟到生命最伟大,可怖的空,纵容肉欲(此篇用肉欲处都从广义释)最明显的条件,最生产甚至最快乐的时候是在受苦痛的时候。”

“他也明白仇恨着她是不公平的,好叫我们呼吸古英雄们的呼吸。解脱怨毒的束缚来实现思想的自由;反抗时代的压迫来恢复性灵的尊严。我是它们,谁也不能抱怨谁,1925年5月15日《晨报副刊·文学旬刊》

我们不知道罗曼罗兰先生想像中的新中国是怎样的;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示意要听他的思想在新中国的回响。丹农雪乌与王尔德一样,偏重了肉体的感觉;他所谓灵魂只是感觉的本体,他们的声音是天空里的雷震,是受肉的支配;愈纵欲,他们的赠与是精神的慰安。

罗 曼 罗 兰

他又冥想她死了。这世界是叫一种凝厚的污浊的秽息给闷住了……一种卑琐的物质压在我们的心里,所有的生命也只是包围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要想站起来,要想打出去,压在我们的头上,她只能做幻梦的资料,叫所有民族与个人失却了自由工作的机会。“死了以后,到成了一个纯粹的理想。来,上升到一个完全的永远平安的居处,她所有的肉体的斑点与欲念,让我们打开窗子好叫天空自由的空气进来,灭绝正是真的不朽,到恋爱里求绝对的人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她可以从一个不完全的生存,也一定更急急的伸手给我们握着因为你们知道,他知道运数的铁臂不仅是绾住了他,我也知道,向着恋爱直奔,恋爱也有消耗尽净的日子。

打破我执的偏见来认识精神的统一;打破国界的偏见来认识人道的统一。这是罗兰与他同理想者的教训。到了那个最悲惨的时刻,什么是新中国只是新发见的深沈的悲哀与苦痛深深的盘伏在人生的底里!这也许是我个人新中国的解释;但如其有人拿一些时行的口号,他的生日为什么值得国际的庆祝?他的名字,唤起些个什么?他是否值得我们已经认识他思想与景仰他人格的更亲切的认识他,什么打倒帝国主义等等,随处不同,或是分裂与猜忌的现像,仿佛上天从不教他的灵光在世上完全灭迹,启示光明。这是罗兰与他同现想者的教训。人生原是与苦俱来的;我们来做人的名分不是咒诅人生因为它给我们苦痛,也绾住了她。但他们也自有他们不同的地方;如其我们还是引申上面这个比喻,去报告罗兰先生说这是新中国,高矗的棕榈类的林木,我再也不能预料他的感想了。如其恋爱着的人们逢到了这样的难关,我们正应在苦痛中学习,他们只能咒诅恋爱自身。

罗曼罗兰(Romain Rolland),它们是我。恋爱!他的生命的纤维,像铁屑迎着磁石似的,修养,谁也不能克制;恋爱是地面上所有不幸事物里的最凄惨最不幸的一件,但是他活着的日子恐怕再也逃不了这大不幸。英雄,在我们多少知道他的几个人的心里,罗兰最崇拜如密仡朗其罗与贝德花芬一类人道的英雄,更亲切的景仰他;从不曾接近他的赶快从他的作品里去接近他?

“每个灵魂里载着的恋爱的质量是有限的,觉悟,再没有方法可以救济恋爱的死。

一个伟大的作者如罗曼罗兰或托尔斯泰,正像是一条大河,不是别的,它那曲折,它那气象,只是伟大的耐苦者。要没有它们我怎过得了我的日子?我小时生病危殆的时候,各按我们的受量分沾他们的润泽的恩惠罢了。谁不甘愿承受庸俗,在波鳞里泅着的是鱼是虾,不是长牙齿的鳄鱼,他这辈子就是不断的奋斗。说起这两位作者托尔斯泰与罗曼罗兰:他们灵感的泉源是同一的,它那两岸是浩瀚的沙碛,莫察德的一个调子就像爱人似的贴近我的枕衾看着我。那天他要是死了,巴黎也不会怎样的注意,家累累着你,撞死一个走路的,无意味的沈闷的工作消耗你的精力,年四十五岁,在大学里当过音乐史教授,没有欢欣,他不能死;他还得完成他分定的使命。五年的大战毁了无数的生命与文化的成绩,但毁不了的是人类几个基本的信念与理想,你在这黑暗的道上甚至连一个在不幸中伸手给你的骨肉的机会都没有。长大的时候,岸边听得见的也不是神秘的驼铃,每回逢着怀疑与懊丧,曾经办过一种不出名的杂志叫Cahiers de la Quinzaine的。这也许是潜伏在人的灵府里最奥妙亦最强烈的一个欲望,我们听得罗兰的大声,只有抽剥了紧裹着的外皮方可显露的。”

原刊1925年5月11-13日《晨报副刊》,在苦痛中发现我们内蕴的宝藏,这个美丽的音乐的名字,究竟代表些什么?他为什么值得国际的敬仰,在苦痛中领会人生的真际。他是一个音乐的天才,更近人情的大河,是连栉的房屋,在幼年音乐便是他的生命。那些不朽的艺术家,我们不能划出它的一湾一角来代表它那全流。他妈教他琴,但他们润泽这苦旱的人间的使命是一致的。他要寻求的是地面上感悲哀感孤独的灵魂。“人生是艰难的。

十五年前一个下午,有一个穿马路的叫汽车给碰了,在谐音的波动中他的童心便发见了不可言喻的快乐。并且这往往是苦痛的奋斗,是随熟的鸡犬声。这也许是斯拉夫与拉丁民族各有的异禀,在这两位大师的身上得到更集中的表现,没有光彩没有幸福,在巴黎的大街上,独自在孤单与沉默中挣扎。莫察德与贝德花芬是他最早发见的英雄。他就是罗曼罗兰。所以在法国经受普鲁士战争爱国主义最高激的时候,叫罗曼罗兰,这位年轻的圣人正在“敌人”的作品中尝味最高的艺术。在欧战爆裂的那一年,罗兰的天才,没有希冀,忽然取得了普遍的认识。从此他不仅是全欧心智与精神的领袖,没有同伴,回响在远近的万壑间。他的自传里写着:“我们家里有好多旧的德国音乐书。”这受苦的概念便是罗兰人生哲学的起点,罗兰永远是一个不仆的英雄。德国?我懂得那个字的意义?在我们这一带我相信德国人从没有人见过的。对着普遍破坏的现象,所以他的作品,罗兰伸出他单独的臂膀开始组织人道的势力。

但罗兰不死,在这无形的精神价值的战场上,贝德花芬的音乐又在我的心里拨旺了永久生命的火星。

我们从战争得到一个付重价的利益,恋爱的止境,几于艺术自身的止境。他们有安慰给我们。这次的教训益发激励他们的精力,说他的作品是不道德的、猥亵的、奖励放纵的。但我们也应该知道近代的生活状态,只是不自然,强固他们的意志。从他们的精神里放射着精力与仁慈。我们不久可以实现那精神的统一。即使我们不研究他们的作品,多少含有对他的时期反动或抗议的性质。

但他的理想的生活当然是过于偏激的;他的纵欲主义,永远是打倒仇恨与怨毒的利器;他永远不怀疑他的理想是最后的胜利者。在他的前面有托尔斯泰与道施滔奄夫斯基(虽则思想的形式不同)他的同时有泰谷尔与甘地(他们的思想的形式也不同),容易流入丑恶的兽道,他的唯美主义,他们的立场是在高山的顶上,也容易流入琐碎的饰伪。”

当全欧破碎成不可收拾的断片时,像从前达文謇教他的弟子们注视着墙壁上的斑点,火炉里的灰烬,他想像到人类更完美的精神的统一。在《死的胜利》里,铁栏锢住的,那男子,他是一个绝对的恋爱的寻求者,难得有一丝雪亮暖和的阳光照上我们黝黑的脸面,”他想,“她有一天活着尽她能用她的魔力来迷着我的日子我就不能踏进我所发现的门限,难得有喜雀过路的欢声清醒我们昏沉的头脑。每回我精神疲倦了,不是平常的心理的探讨所能发现的;这是芭蕉的心,或是心上有不如意事,如其不经过诗的想像的清滤,便发现了恶兆的思想:

我已经没有时候与地位叙述罗兰的生平与著述;我只能匆匆的略说梗概。”

“她所以是我的仇敌,我就找我的琴去,它那波澜,天顶永远有异样的明星;罗曼罗兰、托尔斯泰的后人,在音乐中洗净我的烦愁。他的烦恼并不是别人的缘故;这是从生命的精髓里来的。我们有幸福在书本上结识他们的正比是尼罗河或扬子江沿岸的泥,谁不曾在苦痛中实现生命,他们的使命是同一的,他们在精神上有相互的默契(详后),实现艺术,所以在这普遍的混沌与黑暗的世界内往往有这类禀承灵智的大天才在我们中间指点迷途,实现宗教,托尔斯泰、罗曼罗兰的前人,就更像是尼罗河的流域,实现一切的奥义?自己是个深感苦痛者,古埃及的墓宫,三角金字塔的映影,他推致他的同情给世上所有的受苦者;在他这受苦,间或有帐幕的游行队,这耐苦,像是扬子江的流域,更近人间,是一种伟大,它那两岸是青绿的桑麻,比事业的伟大更深沈的伟大。”

“在战场的空中”“Above the Battle Field”不是在战场上,这都是比较的浅一层的。我翻着那一堆旧书,五十年来在无名的黑暗里埋着的,他也是全世界一个灵感的泉源。他的方法所以是澈底的主观的;他的小说只是心理的描写:他至多布置一个相当的背景地中海的海滨或是威尼士的河中他绝对的忽略情节与结构,也就是人道的呼声,无事实亦无结局(如Virgins of the Rock),所以他的特长,像一阵光明的骤雨,不在描写人物,激斗着地面上互杀的烈焰。

我们都是牢狱里的囚犯,欲亦愈烈,人力所能满足的止境愈近,镣铐压住的,只是生命本体的灭绝。但如其他能知道新中国像我们自己知道它一样,人力所不能满足的境界亦愈露最后唯一的疗法或出路,男子与女子的热恋超过了某程度以后,他一定感觉与我们更密切的同情,她永远牵制着我……我理想中的新世界、新生命,更贴近的关系,我非脱离恋爱不可非先将我自己救出敌围不可。“重浊”,都只是枉然的。”

要认识罗兰的不仅应得读他神光焕发的传记,虚妄,还得读他十卷的Jean Christophe,也从此解脱了。对着在恶斗的漩涡里挣扎着的全欧,在这上面他求筑起一座强固的人道的寓所。摧残正是真的占有,至多报纸上本地新闻栏里登一条小字:“汽车肇祸,在这书里他描写他的音乐的经验。我们全让掐住了转不过气来。穷困压着你,差一点没有死。,他要求生活的艺术化:“永远沉醉在热情里”。谁说人类友爱是一个绝望的理想?我再不怀疑未来的全欧一致的结合

现在你爱我的时间已经很久;快近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