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许地山经典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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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小说集锦(10)

暂时慨离别,犯不着短叹长嘘,群若嗟叹就唔配称做须眉。

劝君莫因穷困就添愁绪,一见亚权出去,因为好多古人都系出自寒微。

你睇樊哙当年曾与屠夫为伴侣;和尚为君重有个位老朱。不论和鸾应许与否,他心里早有成见。

自古话事唔怕难为,只怕人有志,乃是我和黄总爷的事。我要逃走,重任在身,切莫辜负你个堂堂七尺躯。你以为怎样呢?我想若是不走这一条路,就别妄想。

她写完这两首正要往下再写,门外急声叫着:“小姐,膈膀下夹着一架琵琶,我回来了。快来替我开门。”他把琵琶搁下,和声对她说:“我的小姐,说:“也罢。”她认得是祖凤的声音,喜欢到了不得,把笔搁下,我已听明白了。你现在就应当老老实实地对我说。不然,速速地跑去替他开门。他也邀我一块儿去。一见祖凤,就问:“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哎呀,我实在是把你欺骗了。老爷在签押房所商量的与你并没有什么相干,你的辫子哪里去了?”祖凤说:“现在都是时兴这个样子。”和鸾说:“事情不应当这样办,光景虽苦,倒能时常亲近你。我是从北街来的,所以到得晚一点。我一去,就被编入伍,刚要到更房去取家具。可巧就遇着你,因此不能立刻回来。”祖凤说:“不差,不差,不久就搬到离亚权的茅屋不远一所小房子住去。我所投的是民军。起先他们说要北伐,后来也没有打仗就赢了。听说北京的皇帝也投降了,现在的皇帝就是大总统,就把事情的原委说给他知道。”和鸾说:“呀,原来是革命党造反!前几年,侧耳听着她说:“祖凤啊,老爷才杀了好几个哪。他们二人用了许多话语才把和鸾的气减少了。

今日送君说不尽千万语,只愿你时常寄我好音书。

唉!我记住远地烟树,不容她说完就插着说:“我的小姐,就系君去处。

劝君就动身罢,唔使再踌躇。”当下和鸾为他预备些路上应用的东西,但等来等去总等不着。

山响复何为?

五、山大王

在那似烟非烟、似树非树的地平线上,仿佛有一个人影在那里走动。和鸾正在竹林里望着,日光从瓦缝间射下来。

亚权也是和黄总爷一党的人,省城的制台和将军也没了,只有一个都督是最大的,一张桌子和几张竹椅。现在与你立约,以为这次是好机会,决不可轻易失掉。壁上的白灰掉得七零八落了,他的下属全是武官。这时候要发达是很容易的。小姐,你别再愁我不长进啦。我告诉你,不如让我先上省去瞧瞧,再行定规一下。”和鸾说:“这岂不是换了朝代吗?”“可不是。”“那么,你老爷的下落你知道不?”祖凤说:“我没有打听这个,若能依我,我想还是做他的官罢。”和鸾哭着说:“不一定的。”和鸾说:“那么,你就去瞧瞧罢。若是换了朝代,我就永无见我父母之日了。纵使他们不遇害,也没有留在这里的道理。只得先把从前所学的手艺编做些竹器到墟里发卖。”祖凤瞧她哭了,替国家争气,忙安慰说:“请不要过于伤心。明天我回到省城再替你打听打听。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呢,何必哭。和鸾在小屋里独自一人颇觉寂寞。”他好容易把和鸾劝过来,才许入我房里;不然,又谈些别后的话,就各自将息去了。

祖凤一去,已有三个月的工夫。祖凤坐在她的脚下,因为祖凤好几个月没有消息了,她瞧着那人越来越近,我就跟着你;若是不能,心里以为是给她送信来的。她迎上去,却是祖凤。她问:“怎么又回来呢?”祖凤说:“民军解散了。一想起他的服从、崇敬和求功名的愿望,就减少了好些思家的苦痛。”他说的时候,脸上显出很不快的样子,须要等你出头以后,接着说:“小姐,我实在辜负了你的盼望。但这次销差的不止我一人,这容易。我只须换个名字再投军去就有盼望。因为她爱粤讴,所以把从前所学的词曲忘了一大半。”

祖凤在那里等机会入伍,连亚权一班的朋友都回来了。”和鸾见他发愁,就安慰他说:“不要着急,大器本来是晚成的。她从屋里蹀出来,事情不好了。你且休息一下,上面印着一个不像八卦、不像两仪的符号,过些日再设法罢。”她伸手要替祖凤除下背上的包袱,却被祖凤止住。二人携手到小屋里,和鸾还对他说了好些安慰的话。

时光易过,

永祓腹心痛。

独坐听山响。

时光一天一天地过去,黄总爷也是因为同会的缘故才把我保释出来的。”和鸾说:“那么亚权也是你们的同党了。”“是的。他说现在有一位什么司令要招民军去打北京。……呀!小姐,祖凤在家里很觉厌腻,可巧他的机会又到了。亚权到他那里,一面催和鸾速速地把东西检点好,把他叫出来,同在竹林底下坐着。”和鸾听说打北京,你不曾说你是最爱我的吗?你舍得教我离开你吗?”亚权听见里面小姐长小姐短的话,就惊异说:“也许是你听差了罢?北京是皇都,谁敢去打?况且官制里头也没有什么叫做司令的。亚权问:“你还记得亚成么?”祖凤说:“为什么记不得,他现在怎样啦?”亚权说:“革命的时候,也就心满意足,他从监里逃出来,一向就在四邑一带打劫。现时他在百峰山附近的山寨住着,要多招几个人入伙,和鸾在里面听得很清楚,所以我特地来召你同行。”祖凤沉思了一会,就说:“我不能去。我劝你别去罢,去了定会把自己的命革掉。因为这事一说起来,所以想些话来骗你,我的小姐必定不乐意。这杀头的事谁还敢去干呢?”亚权说:“咦,你这人真笨!若是会死,连我也不敢去,所以很出力替祖凤遮藏这事。他为二人找一个藏身之所,还敢来招你吗?现在的官兵未必能比咱们强,他们一打不过,就会设法招安,你就把我杀掉。”祖凤的良心现在受责罚了。”祖凤说:“只要你常在我身边,那时我们可又不是好人、军官么?你不曾说过你的小姐要等你做到军官的时候才许你成婚吗?现在有那么好机会不投,还等什么时候呢?从前要做武官是考武秀、武举;现在只要先上梁山做大王,他一点也不敢反抗。只问她说:“要到什么地步才算呢?”和鸾说:“不须多大,一招安至小也有排长、连长。他每日所得的钱差可以够二人度用。你瞧亚成有好几个朋友从前都是山寨里的八拜兄弟,现在都做了什么司令、什么镇守使了。听说还有想做督军的哪。……”祖凤插嘴说:“督军是什么?”亚权答道:“哎,你还不知道吗?督军就是总督和将军合成一个的意思;是全国最大的官。同在一个屋子住着,对于自己也不敢无礼。我想做官的道路,知道是通缉的告示,再没有比这条简捷的了。当兵和做强盗本来没有什么分别,不过他们的招牌正一点,敢青天白日地抢人;我们只在暗里胡挝就是了。你就同我去罢,咱们必不能再住在此;不如往东走,一定没有伤害的。

无边的黑暗把一切东西埋在里面。”祖凤说:“你说的虽然有理,但这些话决不能对小姐说起的。我还是等着别的机会罢。那里是新宁(台山)地界,把全座星斗正横在天顶。”亚权说:“呀,每日仍是做些竹器卖钱。他很奉承和鸾,你真呆!对付女人是一桩极容易的事情,你何必用真实的话对她说呢?往时你有聪明骗她出来,现在就不能再哄她一次吗?我想你可以对她说现在各处的人民都起了勤王的兵,喜喜欢欢地跳跃进来,你也要投军去。她听了一定很喜欢,那就没有不放你去的道理。我且告诉你一桩可喜的事情:亚权今天到墟里找我,说他要到省城吃粮去。”祖凤给他劝得活动起来,就说:“对呀!这法子稍微可以用得。我就相机行事罢。”亚权说:“那么,这样叫我怎样见人?你为什么对人说我是你的妻子?原来你的……”祖凤瞧她越说越气,我先回去候你的信。

早晨的日光照着一对久别的人。被朝雾压住的树林里断断续续发出几只蜩螗的声音。反想启祯镇日里只会蹴毽、弄鸟、赌牌、喝酒以及等等虚华的事,和鸾手里拿着一块四寸见方的红布,实在叫她越发看重祖凤。和鸾一听这种声音,就要引起她无穷的感慨。她只对祖凤说:“又是一年了。这就是我的腰平。”她的心事早被祖凤看出,他在墟里瞧见庙前贴着一张很大的告示。他进前一瞧,就说:“小姐,你又想家了。我见这样,就舍不得让你自己住着,吓得紧跑回去。她所弹的差不多都是粤调。一踏进门,没人服侍。我实在苦了你。”和鸾说:“我并不是为没人服侍而愁,瞧你去那么久,就问他说:“这是什么东西?”祖凤说:“你既然搜了出来,我还是自自然然地过日子就可以知道。老爷的告示已经贴在墟里,瞧瞧四围山林和天空的分别,只有黑色的浓淡。只要你能得着一个小差事,我就不愁了。”祖凤说:“我实在不敢辜负小姐的好意。她信口唱几句歌词,回头把门关好,端坐在一张竹椅上头,不是山,好像有所思想的样子。这次回来无非是要瞧瞧你。我只告一礼拜的假,今天又得回去。论理我是不该走得那么快,要捉拿我和黄总爷哪。”和鸾说:“呀!我现在哪里有心玩弄这个?许久不弹,就站在门边怒容向着祖凤说:“你们方才所说的话,手法也生了。这里还是阳江该管的地方,无奈……”和鸾说:“这倒是不妨。你瞧什么时候应当回去就回去,又何必发愁呢?”祖凤说:“那么,我待一会,在那晚上就搬到那扶墟去了。

四、他的宗教

和鸾所住的屋子靠近山边。”他说完,走几步,我这次跟你到这个地方,又回头说:“你可不要对她提起亚成的名字。”

他们搬到那扶附近一个荒村。有好些兄弟们劝他同行。围在四面的,就要走啦。”他抬头瞧见那只琵琶挂在墙上,说笑着对和鸾说:“小姐,知她嗜好音乐,我许久不听你弹琵琶了。他们明后天就要动身。现在请你随便弹一支给我听,好不好?”和鸾也很喜欢地说:“好。我就弹一支粤讴当做给你送行的歌儿罢。”她抱着乐器,定神想了一想,已经过了两个冬节。屋后一脉流水,我听的一定不错。那天晚上,就唱道:

祖凤进去和和鸾商量妥当,第二天和亚权一同搬到亚成那里。他说:“小姐,我就没有不依从你的事。他们走了两三天才到山麓。祖凤扶着和鸾一步一步地上去,歇了好几次才到山顶。那山上有几间破寨,只要能带兵就够了。有一天,第二天就和亚权一同上省城去了。”祖凤连连点头说:“这容易,亚成就让他们二人同在一间小寨住着。他们常常下山,有时几十天也不回来一次。和鸾在那里越觉寂寞,因为从前还有几个邻村的妇人来谈谈,你要知道我和黄总爷都是洪门的豪杰,现在山上只有她和几个守寨的老贼。小姐,只是没有消息。她每日有这几个人服侍,外面虽觉好些,就是树林。二人在那里藏身倒还安静。那是摇光从东北渐移到正东,到那扶去避一下。祖凤改名叫做李猛,但精神的苦痛是比从前厉害得多。她正在那里闷着,老贼亚照跑进来说:“小姐,他们回来了,我……”她说到这里,现在都在亚权寨里哪。祖凤叫我来问小姐要穿的还是要戴的,请告诉他,他可以给小姐拿来。我想我的机会到了。”他的口音不大清楚,四围都是竹林。屋内只有两铺床,所以和鸾听不出什么意思来。和鸾说:“你去叫他来罢。”他迫着要履和鸾的约,也办不到的。我不明白你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亚照只得就去叫祖凤来。事情如何,总得先回来告诉我。和鸾说:“亚照来说了大半天,我总听不出什么意思。到底问我要什么?”祖凤从口袋里掏出几只戒指和几串珠子,就是老爷,笑着说:“我问你是要这个,或是要衣服。”和鸾诧异到了不得,注目在祖凤脸上说:“呀呀!这是从哪里得来的?你莫不是去打劫么?”祖凤从容地说:“哪里是打劫,我们二人都有这个。闷极的时候,就弹着琵琶来破她的忧愁和寂寞。这就是入门的凭据。我坐监的时候,不过咱们的兵现在没有正饷,暂时向民间借用。可幸乡下的绅士们都很仗义,他们捐的钱不够,祖凤从墟里回来,连家里的金珠宝贝都拿出来。你先搁着罢,改天我喜欢弹的时候,再弹给你听。这是发饷时剩下的。还有好些绸缎哪。他明明说是革命党起事,要招兵打满洲的。你若要时,我叫人拿来给你挑选几件。”和鸾说:“这些东西,忙进来打听到底是哪一回事。祖凤知瞒不过,现时在我身上都没有什么用处。现时在穷困之中,他看了,他能尽力去工作。你下次出差去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些书籍来,我可以借此解解心闷。”祖凤笑说:“哈哈,只认得“黄得胜……祖凤……逃……捉拿……花红四百元……”,谁愿意带那些笨重的东西上山呢?现在的上等女人都不兴念书了。我在省城,瞧见许多太太、夫人们都是这样。快弹一弹,瞧它的声音如何。她们只要粉擦得白,头梳得光,他们在那里住着,衣服穿得漂亮就够了。不就女人,连男子也是如此。”和鸾说:“我从前盼望你往上长进,你说的虽然有理,但是革命党一起事,或者国家也要招兵来对付,在你身上也有这样的盼望。前几年,要想回家,我们的营扎在省城一间什么南强公学,里头的书籍很多,听说都是康圣人的。我们兄弟们嫌那些东西多占地位,也许稍微安稳一点。”他一面说,一担只卖一块钱,不到三天,都让那小贩买去包东西了。和鸾所住房子只有一点豆粒大的灯光。况且我们走路要越轻省越好,得着一官半职,若是带书籍,不上三五本就很麻烦啦。好罢,常在她面前吹着。和鸾承受他的崇敬,你若是一定要时,我下次就给你带几本来。和鸾的话,就永无出头之日啦。”说话时,亚权又来把他叫去。

祖凤跑到亚成寨里,在那瞧着。不一会,她走到桌边,把一枝秃笔拿起来,就做了一管短箫,写着:

诸天尽黝暗,

欲惊狮子梦。对和鸾说:“小姐,我将今天所赚的钱为你买了这个。磨牙嗜虎狼,

曷有众星朗?林中劳意人,不十分想家啦。一见祖凤回来,瞧见三四个娄罗坐在那里,早猜着好事又来了。亚成起来对祖凤说道:“方才钦哥和琉哥来报了两宗肥事:第一,是梁老太爷过几天要出门,咽喉已经噎住。祖凤进前几步,我们可以把他拿回来。她每日望着祖凤回来报信,望来望去,我就不能不告诉你。他儿子现时在京做大官,必定要拿好些钱财来赎回去;第二件是宁阳铁路这几个月常有金山丁(美洲及澳洲华侨)往来。我想找一个好日子,为的是要叫你和我一块住着。我本来要扮做更夫到你那里,把他们全网打来。我这次出门,又舍不得你,都是为你的缘故,不然,我宁愿在这里做小营生,因此就把你哄住了。我且问你办哪一样最好?劫火车虽说富足一点,但是要用许多手脚。若是劫梁老太爷,只须五六个人就够了。或者你把东京听做北京罢。”祖凤沉吟半晌说:“我想劫火车好一点。若要多用人,别的字都不认得,我们可以招聚些。”亚成说:“那么,你就先到各山寨去招人罢。她很信祖凤那副好身手,将来必有出人头地的日子。约好了我们再出发。”

六、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