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西风这会儿可能在找我吧。他开始东张西望，发现右边柜子里有个东西，那东西通体雪白，看上去很像台式电扇。这个古怪的设备摆放角度和上次看到的不同，可能是因为白色的缘故，能看清下端有一个图案，上面印刻的似乎是一个“树枝”。
他以前一直以为那胖子、瘦子是为人体器官而去。现在看来恐怕不那么简单。私取人体器官看似非法，却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而他遇到的那些阵仗简直是骇人听闻。
等他的目光兜了一圈儿，再次聚焦到那“树枝”上时，有了新的体会，他隐隐地觉得这个“树枝印记”有点熟悉。他闭上眼睛，放松神经，寻觅到一点模糊的影像。说起来很玄，这个影像来源于昏迷中的梦，更为奇特的是，两者之间并不完全相同，一个是抽象的标志，一个是具象的立体实物--在那个梦境中，他在“咽气”之前看到过许多乱象，例如碾压过来的列车，混血小女孩的声音，“美髯公”向他扑来，小白脸的喊叫，此外还有一个非常震撼的景象，那是一棵大树破碎了，大树坍塌着将他淹没。现在这个“树枝印记”似乎与那棵大树有几分相像。他不能肯定。总之这事无论怎么分析都让人费解，或许牵扯到梦境的东西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花有蝶和藤原所罗门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们说的是日语。他连忙凝神细听，却还是很吃力。
“最近感到不对劲，好像被盯上了。”这是花有蝶的声音。
“会不会……您多心了？”藤原所罗门回道。
“不管了。这个给你。自从那件事后，连网络邮件都不安全了。改变是件很困难的事，尤其是这样庞大的群体。要有耐心。事情正按我们所期望的方向进行。你让上面别这么急。”
“辛苦了！您为国家做出如此大的贡献，请接受我崇高的敬意。”
“身为女人，我有时也为她们难过。不过……”花有蝶柔媚的声音顿了顿，“我决定了，从今天起，中断联系。三个月后再说。通知北方，停止所有行动。”
“您的决定太英明了。我听您的安排。”
“这家主人……他的背景深不可测。不可触怒他，敬而防之。”
“明白。”
花有蝶与藤原所罗门继续说着话。这边皮八两看了李由一眼，心说，我和花有蝶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但你们“黑暗联盟”真要惭愧了。
李由主修的是日文，他被“宙斯”选中恐怕就是这个原因。李由心想，是啊，我们还要多努力，不过你这特殊工作者竟让这些事发生了，你们不脸红吗？
两个人扑愣着眼睛，似乎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花有蝶交给藤原所罗门的是什么？联想到她说的网络邮件，那可能是个存储器，或者是一份纸质文件。另外，她说的“改变”是什么意思？她口中的“她们”又是谁？易数的背景又是怎么样的“深不可测”？
“嘭”。皮八两身边传来一声闷响。那是李由神经紧绷导致痉挛，手臂对着纸箱击打了一下。这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突兀之极。
“谁？”花有蝶喝道。她眼神凌厉，与以往的柔媚竟是完全不同。
敲门声响起。
皮八两站在阶梯上，观察着一楼大厅里的情况。
李由和他一分手便消失了。前面的一番遭遇是李由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由于恐惧和紧张，他体内分泌了大量的肾上腺素。肾上腺素留在体内对人体有害，需要排出体外，方式是通过小便。身体收到信号会快速分泌水分。所以那时的李由尿急得厉害。
在皮八两一再逼问下，李由如实交代了自己掌握的信息，不过他最终只说了一个字--道。
这是个关键词。李由这样解释。
皮八两为了这个秘密不顾性命，穷追猛打，就差上九天、下九泉，现在有了新的线索，他却不由得发愣。
道？什么意思？
汉字很奇妙，一个字往往有几种解释。“道”，有时是说话的意思；也可以理解成道路和方向、方法，如用人之道、志同道合……比较高深的是道家的“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不过“道”并不是道家专有，许多宗派也都在追求大道，究其根由，他们都在探索宇宙本源。只是大道无形，玄之又玄，实在难觅踪影，无奈之下，人们便将“道”和代表人世间规则的“理”结合，“道理”就这样成了最高准则，平日里谁争到道理，谁便拥有真理。
他的思维正发散着，眼皮却悄然跳起来。
此时大厅里很安静，那里的情景却让他震惊无比，他甚至生出极不真实的玄幻感觉--大厅里人很多，人群分为两个部分，这两部分的人都在按照某种节奏扭动着，一部分动作缓慢，另一部分激烈许多。说起来这个场景再正常不过，这些人在跳舞。但问题是，他没有听到音乐。
这一幕太过诡异。他能分辨出有些人跳的是伦巴；一部分人在跳华尔兹；还有的人在跳亚热带风情舞蹈。然而整个大厅里竟然安静异常。
是了，是这么回事。投射音响可以将声音聚成一束，投射到某个方向，有效范围之外，哪怕相隔几厘米也听不到，就像手电筒射出的光。
他脑中快速冒出一些词语，投射音响，电磁波武器，毫无痕迹的死亡，易数、柳西风、花有蝶……此外，商业机密泄露案中死去的总经理是出车祸而亡；卜准也是出车祸……他几乎不敢再想下去，可那些因素就这么在他脑中飘荡着，使他的思维快要僵滞。
她真的知道了吗？她发现了卜准的背叛行为，所以卜准才要策划自杀逃离计划？还是从根本上，她就在导演一场背叛和追杀的游戏？只不过，这一次她入戏太深，将游戏和真实混而为一？卜准察觉到她的疯狂和自己的危险，才说再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又或者，卜准在用自己的生命来配合她完成一场游戏，以至于他会说那样的话，为了你，纵然变成魔、化为鬼……
可是后来出现的匿名信、线索又是怎么回事？
皮八两长叹一声，只觉得自己的智商和情商都不够用了。
最后他又想到李由，李由曾在卜准出车祸的现场救了我，近来他潜伏在“清明家乡”，今晚又在易数密室外出现；而我也被卷进这个莫名的事件中……易数、黑暗联盟、李由、卜准、郑子夫、花有蝶、我……这几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匿名信中说，我被那辆车撞上不是意外，这是什么意思？李由当初救我真的是偶然吗？
“你肩膀上有灰尘。和哪个女孩子躲墙根了？”
一张端庄而妩媚的面孔出现他身后，她盯着他的眼睛，迷离的眼神里有一丝冷意--皮八两的眼眶周围有一圈痕迹，那是红外夜视镜留下的。
“我知道你喜欢我们白鹭，白鹭也对你有意思。我帮你撮合好不好？”她说的是日语。他听懂了，面上却不动声色。花有蝶咯咯笑道：“你也喜欢我吧？我很乐意陪你。要不我和白鹭一起侍候你？皮先生年轻英俊，能和你在一起，一定很开心吧。”
花有蝶的声音极有魅力，说话时，眉眼简直要勾人魂魄。
面对如此露骨的挑逗，皮八两控制得相当到位，“花小姐，你这是真情表白吗？要不你用英语再说一遍。”
花有蝶嗔道：“就会装傻，人家都这么主动了！”还是日语。
皮八两点头致意，便要离开。
花有蝶终于说中文了：“请我跳舞吧。”
他无法再拒绝。两个人开始跳舞。花有蝶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挑逗着他。这给了他极大挑战。一分钟后，他却紧贴上去。花有蝶啐了一口，也不吭声，只是脸泛红晕、眼波流转。
白鹭牵着一位男士走进舞池，几个节拍后，她和皮八两对了个照面。她有点不寻常，脸上似乎有了变化。定睛看去，他不禁大吃一惊--灯光下，白鹭的脸确实在变化。在这一瞬间，他的毛细血管阵阵暴起。此时音乐正到达高潮部分。人群舞动的节奏越来越欢快。身处其中的皮八两却直勾勾地盯着白鹭的脸，这一刻，他忘了节奏，忘了跳舞，甚至忘了怀里还抱着花有蝶。
虚空
白鹭的脸之所以起变化，是因为她做了一个鬼脸。今晚皮八两遇到很多震惊的事，但那些加在一起，也没有白鹭的鬼脸给他的震撼大--这个鬼脸在他接受的训练中，代表一种特殊信号，意思是快跑、快逃、快离开。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一位会所女郎、魅力丽人脸上看到这个鬼脸，而且还是在这样的特殊场合，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到极点的事情。无论怎么不可能，事实就这样发生了，白鹭在提醒他，快离开。
他很快从性情勃发中冷静下来。
花有蝶感觉到了，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嘎……嘣。”弦绷、弦断。
一记温柔勾拳毫无征兆地袭来--“怎么了”--这是日语！
花有蝶眼中寒芒一闪。
反应过来的皮八两看着她，全身一滞。下一个旋转后，他贴在她耳边，说道：“花小姐，我对别人的秘密没什么兴趣，但你们会所里有个小东西我很好奇，什么时候让我观赏观赏。”
柳西风挽着皮八两的胳膊，缓步走出大厅。很显然她还没有尽兴。
惠解放也不知到哪里去了。花有蝶立在大厅门口，脸上变幻不定。
“奥黛丽，你来一下，给你看个东西。”易数在他们身后叫道。
柳西风迈着柳步走向易数。
皮八两拿出手机。没信号！
快跑、快逃、快离开。白鹭这样警告过他。
柳西风立定。易数却面若寒霜地盯着她身后。
皮八两与易数对视了一眼，便觉得周身一寒，他想都不想，急速向旁移步。0.01秒前，有东西从他身边飞过了！他戴上红外夜视镜，手中一挥，一道闪电击向易数。擒贼先擒王！易数身前有几道影子晃动，瓦解了这道攻势。
柳西风顺着易数的视线缓缓转过身。
“唰、唰、唰……”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五条、六条……一共十二条藏獒呼啸着扑向一个方向。在皮八两的夜视镜里，却分明看到十六道影子，十六道明暗身影呈扇形迅疾扑来，带着无边黑暗，气势夺人。
同一时刻，主楼左右侧出现几支武器。
柳西风转过身便看到这杀气腾腾的一幕--藏獒军团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皮八两，她想要叫喊，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下一秒，她的瞳孔深处爆出一团火焰，绿色火焰！这团火焰瞬间充满她的眼珠，绿色光芒毫不停歇，溢满她的脸庞，向着全身蔓延。柳西风的身体轮廓、头发边际，刹那间爆发出耀眼光芒。
“哗……”绿色光芒以光的速度继续扩大，向外弥漫，越过易数，越过庭院里的所有人，每个人都被绿色光芒笼罩，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一团绿色的火焰。
我看到了太阳！柳西风这样想。
我看到了太阳！所有人都这样想。
太阳，绿色太阳正被皮八两拿在手里，他高举着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圆球。圆球散发着光芒。光芒照耀之处，凡有眼睛的，顷刻丧失视觉。
藏獒来势极快，就这一眨眼已经冲到跟前，影像还残留在它们脑中，攻击指令依然在起作用，几道黑影从多个角度包抄着扑向他的四肢和咽喉。他急退，躲开第一波攻击。藏獒终于意识到看不见了，失去视觉的它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出于本能，开始狂吼。
“嘀……”随着尖细哨声响起，藏獒顿时安静下来。哨声再响。一只藏獒仰头吼叫了一声。号角吹响！所有藏獒循着气息，整齐划一地冲向皮八两。
此时的皮八两早已转身穿过绿化地带，奔向围墙。
藏獒速度太快了，只四五秒间便追了上来。听到身后的气息和动静，他加快步伐，腾身跃过灌木丛。藏獒的几十亿个嗅觉细胞发挥着作用，将灌木处散发的气息在脑中形成三维图像。它们一跃而过，飞身而上。今晚这个对手让它们大失脸面，犬中之王的骄傲使得它们怒气勃发。
“嗬……嗬……”皮八两大口喘息着；“嗬……嗬……”藏獒也喘着粗气。它们看不见，行动却格外灵敏。
离围墙越来越近了，五米，三米，两米……
“嘭”，随着一记闷响，皮八两的身形骤然停止--面前是一堵墙，一堵隐形墙壁！
领头的藏獒发出一声低吼，抢先跃起，一口咬向他的头颅；紧随其后，又一只藏獒张开大嘴咬向他的脖子；“唰，唰，唰……”黑影呼啸，兽血沸腾！藏獒军团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分别对准皮八两四肢咬了下去。
光影在尖牙、利爪上闪烁，它们就要将他撕扯成碎片。
空间凝固，时间停滞，时间和空间纠缠着，分不清彼此。
“嘎……”固执转动的世界似乎发出瘆人的声响。
面对这绝杀之势，皮八两难逃噩运，除非他有三头六臂。
他没有三头六臂，此刻他手上只有一张巴掌大的纸片。
下一刻，这张纸片出现在地上。
风掠过，领头藏獒突然一声惨号，在空中横移、坠落，再无声息。
他向前迈步，踏向纸片。
“啊嗷……”又一声惨号，咬向脖子的藏獒向另一个方向飞去。
天空中出现一个黑色物体，那是个盘子大小的飞碟。“飞碟”静止在空中，像个幽灵，它的攻击精准而狠辣。藏獒纷纷倒地。
皮八两踏上了纸片……“嘭”，薄薄的纸片发出一股力量。他就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向空中飞去。
倒地的藏獒中，有两只竟爆发出强悍生命力，它们同时扑向他的两腿……咬上了！藏獒军团百般努力，终于在最后时刻，在他弹向空中的百分之一秒间，咬上了他的大腿。一阵钻心疼痛传向他的大脑痛觉神经。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他撞上隐形墙壁，丢出纸片，藏獒扑上来，到“飞碟”出手，藏獒全部倒下，再到他踏上纸片，弹向空中，藏獒再扑，这些全都在眨眼间发生。然而就这一眨眼间，他被咬上了！
纸片发出的力量是如此之大，竟带动它们一起升向空中。两米高处，一只藏獒的牙齿穿透裤子，紧接着牙齿一滑，将裤子撕掉一大片，藏獒从腿上掉落；两点五米高处，另一只藏獒遭遇同样情况。它们想在临死前完成指令，带着对手一起下地狱，虽没成功，却也重挫了对手。
巨大的弹力本会将他弹到理想高度，经过藏獒的牵扯，他的指尖刚碰到“飞碟”，再不能上升分毫。“飞碟”迅速下降。他一把抓住“飞碟”。但“飞碟”承受不了他的重量，向下坠去。他一拳击向胸口纽扣。纽扣刹那间爆裂，衬衣张开形成气囊。与此同时，“飞碟”发出强劲抖动，带着他飘出围墙。
隐形墙顶端有暗影闪动。随着几道光芒划过，皮八两的腿上出现几抹鲜红。
此时他被气囊包裹，下身裤子破损，在风中猎猎作响，看上去狼狈至极。损毁的裤子里面出现一层银色，那是他的内衣，这层内衣是碳纳米纤维所制，柔软无比，却比钢坚韧百倍。防护内衣紧紧包住双腿，使得藏獒的牙齿无法在一个点上着力。尽管如此，藏獒巨大的咬合力仍使他痛苦不堪。这个防护风险很大，如果刚才被咬的是膝盖、脚掌这些没有肌肉的地方，那就全完了。
别墅外是一片树林，皮八两在树林上空快速飘移。自由飞翔的感觉妙不可言，要不是身体有点不适，他几乎想一直这样飞下去。
“嗡……”一道莫名的声音在空间振荡，转眼间，那声音越来越大，像是空气在激烈颤抖。皮八两悚然回头察看，只见虚空中有个黑影正由小变大，它仿佛来自幽冥，正在吞噬黑暗。“嗡……”声音由他的耳朵传遍全身，旋即钻进身体深处，引发共振效应，于是他感觉自己也颤抖起来。
“呜……”声音倏然起了变化。从上方看下去，皮八两仍在移动，在他身后，有个黑色的东西正冲破黑暗，迅速向他接近，只是刹那间，那东西便与他接触上了。
如果巨人族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想，这东西很像俺的拳头；如果李元霸看到那东西，或许会说，某家用它代替瓮金锤了。事实上他们都高抬了自己。那东西的体积差不多有一辆越野车大小，整体呈圆形，质地像石头，通体乌黑。
在城市的夜空中，“黑石”泛着诡异光泽，向他碾压过来。
看到它，皮八两不禁想起卓太太。不同的是，那“黑石”一点也不像卓太太那样温柔，它带着无边威压向他靠近。他感觉到了死气，死亡的气息，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个念头：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