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挖历史(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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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女作家苏青的缤纷世界(3)

那么,苏青还有着什么隐秘的故事,不能向任何人说呢?我们玩味姜贵的文义,虽然他说“任何人她都绝口不谈”,但很明显,即使他并没有从苏青嘴里获取,但凭着两人之间极其密迩的关系,他不但知道这个内幕,还曾分享过苏青的这段隐秘,由于姜贵当时不在上海,胜利之初,两人根本还不认识,所以姜贵只可能是事后获知。不过,姜贵在这里也忍住没说。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秘密呢?我不知道,但很好奇,说实话,这件事困扰了我很久。

我们不妨从别的方面来作点推测。苏青的《续结婚十年》有《胜利了》这一章,这是安排在离开赵瑞国(周化人),回到前夫身边后发生的故事。也就是发生在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之日。里面有一段她和前夫的对话:

……

我快乐地说:“真是太好了呀,贤,你现在可以设法找事做了。当时亏得我劝你等待,要不然的话……”

贤伸着的手垂下来了,两眼望着我,冷冷的说:“但是你也预备跟着总(经,请让我加个毫无意义的字)理逃难吗?”

……

贤见我沉吟不语,又从旁冷笑着说:“事到如此你还恋恋不忘旧吗?……”

在这一章里,苏青还到报社去看鲁思纯(陶亢德)、潘子美(柳雨生),未值,赵瑞国又留了纸条离开了,后来又去看望了戚先生夫妇(周佛海),但就是没有看望陈公博的纪录。照苏青的脾气和她在《续结婚十年》中透露的对陈公博的情意,她是个恋旧的人,不会轻易舍了陈公博,而只被前夫在嘴上提到。特别是这种艰难的情况下,苏青反而会表现出一点侠肝义胆的。我们知道,日本投降之初,陈公博还在上海,一度还因为和周佛海的矛盾,卫兵们互相射击对垒过,后来才逃往日本避难。那么很有可能是苏青借她前夫的口,透露了一点自己独享的秘密,好在这样的透露,外人是猜不透的,但“国王长着驴耳朵”又是她深藏内心的隐秘,她憋得难受,只有用这种方法“浮上水面”,透出一点“秘密”。

从所有这些迹象分析,我觉得所谓苏青的隐秘,很可能是她跟着陈公博逃难去了,或者退一步讲,为陈公博寻求避难地了,后来很可能情况变化,也许苏青没有完成使命——没找到很好的落脚地;也许一起逃难被陈公博劝回了,总之,胜利之初,苏青失踪了几天,她的“一隐一现”是个值得探究的谜。而如果真的和陈公博有关,那么,苏青的失踪当然是相当“要紧”的。

蔡登山先生从网上传过来一篇他的近作,《从一篇佚文看姜贵和苏青的一段情》,拜读一过,拍案称奇。文章讲他通过各种线索,发现了一篇发表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香港《上海日报》署名谢九的《我与苏青》,经过蔡先生的探赜索隐,终于解开了《续结婚十年》中“谢上校”的秘密,他竟是后来在台湾有名的小说家姜贵。所有这些,使我们对于苏青的《续结婚十年》的研究(同样也是对苏青生平的研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这里我不想披露蔡先生的原文,只想把答案先告诉大家,除了谢上校——姜贵外,蔡登山先生还告诉我们,小说中的赵瑞国原型是周化人。

《续结婚十年》中,谢上校是苏青的朋友童于道的亲戚,国民党的一个上校军官,这是一位“短小精悍”、“精通翰墨”、会作旧诗的男人。抗战胜利后,他来到上海,把一个朋友接收来送给他的房子转送给苏青住。这样做,当然是有目的的。目的当然就是苏青这个人。

当时,苏青描写说,谢上校怎样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最后成功地共卧一室(睡沙发上),然后,在夜半成功地“笑吟吟的伏下来了”。照说,像苏青这样经历的女性,不会预见不到这种结果,我甚至怀疑这正是她的期待。但在苏青写来,谢上校却是强制达到了目的。

《续结婚十年》中的苏青,往往是夜来顺受,白天里却要拿出自己的尊严来,在这个男性身上扳回一局。他和谈维明是这样,她和赵瑞国是这样,她和这个谢上校也是这样。第二天天一亮,苏青发飙的时候就到了。躺在床上,她很后悔,觉得被人玩弄了。这位谢上校不懂风情,只顾满足自己,对自己完全是一种侮辱。结果是,谢上校留下的钱也不顾,还留下一张纸条:“请你永远不要来找我。”就这样了解了她和谢上校的情缘,此日正好是金总理(陈公博)被枪毙的日子。

事实当然不会是这样。苏青在《续结婚十年》中总把自己塑造成一夜情似的“木子美”,据我分析,这种关系哪会这么快产生,并这么倏忽快捷地结束呢?而这位久经沙场的谢上校,真实身份的姜贵,哪里会完全如苏青所说的那么“只顾满足自己”呢?他有老婆孩子,还有已病死的姬妾韩氏,我想决不至于如苏青所说,小说反映出的是苏青的那种多少有点畸形的女权思想吧。

化名谢九的姜贵,之所以会在十余年后,回忆与苏青相处的经历,写成《我与苏青》,大概是因为看了苏青《续结婚十年》中的一面之词,也想说上几句,透露点自己视角的东西。他没有对苏青的说法一一驳正,他完全说自己与苏青的故事,以留下他与苏青关系的另一份证词。

蔡先生在文章中得出结论说:“《续结婚十年》,是秉承《孽海花》以降的小说传统,苏青采用化名去写真实的故事”,相信大家看了都会首肯。

七、《小天地》及其他

周班侯(笔名班公)是苏州人,苏青办《天地》月刊后,他也在天地出版社办了个《小天地》。所谓“天地”,“小天地”,其实隐隐与战前林语堂编的《论语》半月刊有关,即提倡小品文也。林语堂提倡小品文时,有一句话是天地之大,苍蝇之微,无所不谈。作为小品刊物,《天地》也是谈天说地,聊北侃南,无所不谈的。《小天地》在形制上比《天地》小,虽不能说一胞双生,却也是天地出版社一枝上结出的一大一小的两个果实。

《小天地》1944年8月10日创刊,到1945年5月1日办了5期停刊。《小天地》作者多用笔名,使用真名的不过寥寥数人,值得注意的有胡兰成的《谈谈苏青》,这是大家都熟悉的文章。如果仔细品味,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譬如:“他们(宁波人——引者)毋宁是跋扈的,但因为有底子,所以不像新昌嵊县荒瘠的山地的人们那样以自己的命运为赌博”。大家知道,苏青是宁波人,而胡兰成正是嵊县人,文章中把苏青和自己对比,似乎也暗示出,胡兰成与苏青,这两个浙江人的根本性不同,作为荒瘠山地出来的胡兰成,正是随时随处以命运为赌博的人。文中还暗示了他和苏青关系的暧昧:“倒是在看书写字的时候,在没有罩子的台灯的生冷的光里,侧面暗着一半。她的美得到一种新的圆熟和完美,是那样幽沉的热闹,有如守岁烛旁天竹子的红珠。”这句话无疑是写得相当美的,但它的美却饱含了艳情的味道,读来有如《疑雨集》中的诗句。试想:一个离婚女人的房中,天晚了,灯下,女人在伏案看书写作,一个不是丈夫的男人却在旁边欣赏,连苏青家没有灯罩的台灯也写到了,这情调自然可以想见两人的不寻常的关系了。

我这里不想多说胡兰成与苏青,倒是想说一点戴望舒、周黎庵、穆丽娟这三个人,这个题材写的人也多,不过大家都注重写戴望舒与穆丽娟的离离合合,却很少关注周黎庵与穆丽娟的暗渡陈仓,即周黎庵早在戴望舒与穆丽娟中间插了一脚,所以穆丽娟会毅然决然的与戴望舒离婚。这个也是我从文字间咂摸出来的。《小天地》第三期有一篇鄂厂(疑即散文家王仲鄂,苏州人)记《诗人水拍》的文章,是诗人袁水拍传记的可贵资料,一直未得到人们的重视。此处不多谈。文章中有一节谈到了戴、周、穆三人,抄录如下:

“从粤汉路南下到达广州,再渡海到香港,水拍开始了他的新生命。姚苏凤是文字旧交,也到了香港,于是努力写稿,成为香港星报的中坚,更因他卓然的文笔,获识戴望舒、茅盾、叶灵凤、徐迟等人,有一时期且住在望舒家中。望舒的太太住在上海,家用款即托水拍汇沪(按:袁水拍早年从业银行,汇款便利),由我转交,记得穆小姐来我处拿汇款的时候,雨下得正盛,陪来的正是穆小姐现在的外子周黎庵先生。”

由文中可知,当戴望舒在香港尚未离婚,而穆丽娟独留上海的时候,周黎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戴望舒太太的身边,做她的一个护花使者了。关于周黎庵与穆丽娟的婚恋故事,由于周黎庵曾经落水的身份和周黎庵本身名气不够,谈的人极少,而这一段似乎有助于我们对周穆联姻以及戴穆离异的了解。

(作者简介:黄恽,1966年生,江苏苏州人,著有《蠹痕散辑》、《古香异色》、《秋水马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