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全传:从社会底层到晚清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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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武力镇压太平军(3)

康福走后,曾国藩赶紧把帽子戴上,把靴子穿好,收拾停当。一会儿,康福进舱了,带着一脸的怒气说:“骆中丞倒是来了,但却不是为了来看我们。”

“他们为什么要到江边呢?”曾国藩不理解,既然不是向他来贺喜,深夜全副人马到江边,却又为何呢?

“据说因为陶恩培荣升山西布政使,今夜刚在巡抚衙门里举行的宴会结束了,骆中丞、徐方伯等人亲自来把他送到船上。”

原来是死神而非救星,这位“重病之人”再也提不起精神来,颓然倒在船舱里,吓得康福忙把他背到床上。曾国藩想到自己辛苦到如此程度,亲自出征,尽忠国事,等待他的却是失败、冷落;陶恩培嫉贤妒能,安享尊荣,尸位素餐,却官运亨通,甚至还得到了提拔。不平、愤怨、失望、痛苦,一时全部涌上胸膛。他失望地睁开自己的眼睛,对康福说:“帮我叫贞干来!”

曾国藩口中的贞干即曾国葆,曾国葆的贞字营在这次战斗中死伤最重,听到大哥叫他,便无精打采地走进曾国藩所在的船舱,走到床边问:“大哥,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

“你带上几个手下,一起去城里买一副棺材来。”

国葆听到此言大感吃惊,带着哭腔说:“大哥,你千万不能再想不开了,你要想开点!”

曾国藩鼓起眼睛大吼道:“你还哕嗦些什么,叫你去你就去!”

与大哥相差十七岁的国葆对兄长的敬重从来都甚于对父亲。他尽管打心眼里不愿意,也不敢跟大哥说个“不”字,只得说声“好,我就去”,就从船舱里退了出去。

出舱后,他马上将此事告知康福、彭毓橘,吩咐他们务必寸步不离守着曾国藩。

一语骂醒梦中人

曾国藩坐在舱中,透过船上的窗户,望着仅三百步之遥的江边。那里灯火通明,满面春风、一脸得意的陶恩培与各位送行的文武官员、名流乡绅一一拱手道别。下人们一担接一担地把各衙门和私人送的礼物抬到陶恩培的座舱中去。陶恩培的大小老婆们,一个个披红着绿、花枝招展地被人搀扶着走上跳板,一扭一摆地向船舱里面走去。半个时辰后,陶恩培才慢慢地走到了甲板上,众人皆道“珍重”,于是官船缓缓启动。然后,一顶接一顶的绿呢蓝呢大轿气派十足地被抬着走进了城里。此时的曾国藩已万念俱灰,甚至已经下定了死的决心。但既然他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才这么做的,就不能不把兵败之事向皇上和盘托出。以下就是他所写的遗折:为臣力已竭,谨以身殉,恭具遗折,仰祈圣鉴事。臣于初二日,自带水师陆勇各五营,前经靖港剿贼巢,不料开战半时之久,便全军溃散。臣愧愤之至。不特不能肃清下游江面,而且在本省屡次丧师失律,获罪甚重,无以对我君父。谨北向九叩首,恭折阙廷,即于今日殉难。论臣贻误之事,则一死不足蔽辜;究臣未伸之志,则万古不肯瞑目。谨具折,伏乞圣慈垂鉴。谨奏。

写完后,他又把奏折仔细检查了一遍,改动两个字;稍做思考之后,又在奏折后面附了一片,对塔齐布的盖世英勇大加称赞,说他深受士兵们的爱戴,请皇上把重任委派给他,‘并将罗泽南、彭玉麟、杨载福等人一一推荐给皇上。

遗折遗片写好后,曾国藩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他想起还有几件后事应该向弟弟交待,于是又在另一张纸上写道:季弟:吾死后,赶紧送灵柩回家,愈速愈妙,以慰父亲之望,不可在外开吊。受赙内银钱所余项,除棺殓途费外,到家后不留一钱,概交粮台。国藩绝笔。

写完遗言,曾国藩感到心里轻松了许多。现在他在思考,他究竟应该选择哪一种死法:投水还是上吊?

就在这时,左宗棠也坐着蓝呢大轿跟在藩司徐有壬的绿呢大轿之后而来。他本不想跟大家一起把陶恩培送到江边,只是因为想看看靖港败退下来的湘勇是否改变了原有的阵营,因此才跟随骆秉章出城。他看到水陆洲一带破烂的帆船、桅杆以及稀疏的灯火,心中甚是不忍,决定明早再单独前来安慰曾国藩一番。猛然间,他见前面有几个人抬着一口黑漆棺材向江边走去,在旁边却是曾国葆在指挥这一行人!他心里一惊,难道曾国藩已经一命呜呼?不然,为什么亲自监抬棺材的人竟是曾国葆呢?他吩咐停轿,待后面的轿队过去之后,他便命令轿夫飞速奔向曾国藩的大船。

曾国藩见进来的人是左宗棠,跟他打了声招呼。左宗棠见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这才放心了,开门见山地质问:“你在白沙洲投水自杀,这件事是真的吗?”

曾国藩并没有否认此事。

左宗棠又问:“我方才见贞干指挥人抬了一副棺材冲江边方向走来,这副棺材是为谁预备的?”

曾国藩斜着眼睛回答:“当然是留给鄙人自己用的。”

左宗棠突然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业火,大叫:“好哇!你可真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曾涤生,为什么你不要做大丈夫,却做出愚夫村妇才做的事。你若真的死了,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会劝说伯父大人不让你埋在曾氏的祖坟里。”

曾国藩万万没想到,左宗棠不但不劝慰他反而给他一顿痛骂,训得他无地自容,就反问道:“你为什么说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左宗棠一屁股在曾国藩的床边坐下,声色俱厉地说:“二十八岁你就进入了翰林院,三十七岁授礼部侍郎衔,官居二品,诰封三代。你所享受到的皇帝的恩情,如天地之深厚,河海之深长。太平天国犯上作乱,朝廷有难,你接受皇上的命令,开始训练团练。指望你保境安民、平乱兴邦,你却刚刚出师,就因为一点点的挫折而有自杀的想法。置皇上殷殷期望于不顾,视国家安危为身外之事,你的忠又在什么地方呢?”

听过左宗棠的一番言论,曾国藩身冒冷汗,惨无血色的面孔开始有了些红晕,却依旧微闭着两眼,躺在床上什么话也不说。左宗棠继续说:“令祖星冈公多次说过,男儿的奇耻大辱便是懦弱无刚。你将祖训书之于绅,发愤自励,同时也以此勉励自己的弟弟们。京中桑梓,谁不知道你曾涤生自强不息奋斗了这么多年,是曾氏克家兴业的孝子贤孙。现在受了一点点的挫折就不想活了,这不就是懦弱无刚么?上有为你伤心的老父,下有因你而失望的子弟。你死之后,有何颜面见九泉之下的星冈公?令尊大人在你出山前夕,庭训让你将孝转化为忠,实望你为国家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使芳名千古流传,使曾氏门第世代有光。要是你今天自杀了,使父、祖心愿化为泡影,那么你又怎么称得上是孝子呢?”

左宗棠的一番话表面上是谴责,实际上却是对曾国藩的信任,使得浑身僵冷的曾国藩渐有活气。他曾经自比为今世诸葛亮,是因为对自己能够建功立业、流芳千古有充分的信心啊!他从心里感激左宗棠的好心,但嘴上的话却依然有气无力:“国藩自尽,实因兵败,我也是不得已呀!”

左宗棠瞪了一眼曾国藩,对他的辩白根本不予理睬,依然侃侃而谈:“从四处赶来投在你麾下的一万水陆湘勇,他们都是你的子弟。他们对你的依赖之心有如子女对父母,幼弟对兄长一样,眼巴巴地盼着你带他们攻城略地、克敌制胜,希望自己也能有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机会。现在,你看看孤苦无依的他们。要是你对他们全然不顾,使湘勇成为无头之众,你的水陆两师的士兵只能落魄回乡,过无穷无尽的苦日子。这一年多来的辛苦都白费了,功名富贵也将全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作为湘勇的统帅、子弟的父兄,又怎么可以说你有仁义之心呢?众多朋友,在你的邀请之下,放弃自己的事情来做你的助手。郭筠仙募二十万巨款资助你。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图的是你平天下巨憝,建盖世勋名,跟着你的人也才能沾着光,青史上留个名字,也不枉变个男儿在人世间走了一遭。你如今想一个人一了百了,却不想因此会扰乱了多少朋友的心。你的义又何在?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八个字,要是你今天撒手西去了,便如同铜打铁铸,你曾涤生的大名就永远离不开这个污点了……”

左宗棠还没有说完话,曾国藩霍地从床上爬起,紧握他的双手说:“古人云’涣乎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然汗出,霍然病已‘,我今天就是这个样子啊。国藩一时糊涂,幸亏吾兄对我如此责骂,否则险些做下贻笑万世的蠢事。眼下兵败,士气不振,还请吾兄给我指条出路。”左宗棠微露笑容说:“宗棠深怕仁兄因为一时的气愤而做下傻事,所以不惜忠言逆耳。涤生兄,我想你一定是因为看见今夜江边送陶恩培荣升而心情变得更郁闷。其实,这些不算什么,像陶恩培那样的行尸走肉,根本就不被我左宗棠放在眼里。漫说他今日只升个布政使,即使他日后当了宰相,也无非是一个会做官的庸吏罢了。太史公说得好:’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如果没有干出一番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丰功伟绩,让英名永载史册,再高的官位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至于世俗的趋炎附势,我们只需冷眼旁观,更不必放在心上。孙子云:’善胜不败,善败不亡。‘胜败乃兵家常事。

失败不可怕,一蹶不振才是最让人害怕的,人应该学会不屈不挠。昔汉高祖与项羽争天下,高祖还不是数次惨败,最后垓下一战,自刎的人却是项羽。

诸葛亮刚开始辅佐刘备的时候,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几乎没有地方可以容身,最后才造成了三足鼎立的局势。这些都是仁兄熟知的史事,依我看来,今日靖港之败,谁又能说不是为日后的大胜做准备呢?此刻湘勇虽然溃不成军,异日或许能够灭洪杨、克江宁呢!”

慷慨激昂的议论,意气风发的神态,使曾国藩感到勇气似乎增加了百倍。他握着左宗棠刚劲有力的双手,许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左宗棠摸摸口袋,突然有件事浮上心头,说:“昨日朱县令来长沙,说他前些日子见到了伯父大人。伯父大人临时提笔写了两行字,让朱县令带来给你。我今日幸好把它拿了过来,你拿去看吧!”

左宗棠把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从衣袋里掏了出来。曾国藩看时,果然是父亲的字迹:“儿此出以杀贼报国,非直为桑梓也。兵事时有利钝,出湖南境而战死,是皆死所,若死于湖南,吾不尔哭!”父亲的教诲,更令曾国藩感到无比心酸。今日若真的死了,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他颤抖着重新把父亲的手谕折好,放进贴身衣袋里,心情才感到轻松了一些。

左宗棠所说之辞虽然大大触动了曾国藩的心思,但曾国藩却依然死志未改。因为一是所处的太过惨酷的境地,作为一个奉理学为圭臬的士子,就算是他的脸皮再厚,也觉得没有颜面再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二是靖港惨败,朝廷肯定会严加追究,说不定朝廷定的罪会让他生不如死。因此,曾国藩左思右想之下,还是一心一意地想死。

然而,吉人天相,也是曾国藩不该就此而命丧黄泉。正当他准备好一切谢天下的工作,想要自裁时,塔齐布所领的收复湘潭的军队居然让人意想不到的十战十捷,将林绍璋的太平军给打败了,从而一举收复湘潭,太平军死伤几千人。湘军所取得的第一个胜利一下子就把曾国藩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并很快将他从失败的阴影中拯救了出来。

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靖港之败,都给曾国藩以后的军事生涯留下了十分深刻的教训。他以后能够带领湘军取得金陵之战的最后胜利,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基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正好反映了曾国藩此时的状况。

吉人天相传捷报

可以这么说,靖港之战是由曾国藩指挥的湘军的第一次失败。虽然岳州之战中,湘军也失败了,但是那次战役中,双方并没有直接交锋。许多史书却说湘军被“全歼”,这是夸大其辞的。那次曾国藩只带了湘军的大部作战,而中坚力量被彭玉麟、塔齐布率攻湘潭,进攻靖港的湘军也仅被消灭部分而已。那次作战,曾国藩究竟带去多少人马,被歼多少,走失多少,由于湘军对此讳莫如深,至今也没查清楚。就说曾国藩的自杀吧,他活着时谁也没敢实说,直至曾国藩死后,亲自救他的章寿麟作了个《铜官感旧图》,请《湘军志》的作者王阎运作诗配之,李元度和左宗棠分别写了序。章寿麟所“感”

就是曾国藩当年在靖港败后,船行至铜官渡投水寻死的情景。此后,世人才知靖港大败,曾氏自杀的事情真相。曾国藩二败返回长沙,城里的官绅对他的攻击比第一次更加猛烈了。以布政使徐有壬为首,幸灾乐祸,煽风点火,齐拥至巡抚衙门,要求起草奏折,状告湘军的惨败,曾国藩的无能,要求解散湘军,惩办曾国藩。湖南提督鲍起豹更是放声大骂曾国藩,说湘军劳民伤财,把“粤匪”引到了湖南,是“引狼入室”,下令关闭长沙城门,不让曾国藩及湘军一人进城。

曾国藩二度返回长沙,情绪极为低落,他不吃不喝,不洗不理,蓬头跌足,万念俱灰,还想寻死。他叫来弟弟曾国葆,让他去做一日棺材,曾国葆不干,苦苦相劝。曾国藩大声命令:“这是军令,不听者斩!”曾国葆只好派人去买来一口黑漆棺材,停放在江边。

曾国藩还给咸丰写了遗折,说明自带湘军进攻靖港,开战不久,全师溃败,难酬当初为国报效之愿,决心一死报主恩,以谢丧师败北之罪。并推荐罗泽南、彭玉麟、杨载福等人,让他们继续率部征讨“粤匪”。同时又写了一个遗嘱,让曾国葆立即送其柩回家,不可在外开吊,费用自理,不可花公家的一分钱,湘军所余之资,概交粮台。

正当曾国藩选择如何自杀的方法时,一直防护他的曾国葆推舱而入:“大哥!湘潭水陆大胜,湘潭大胜!”

“真的?”

正徘徊于生死路口的曾国藩,哪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喜讯。

“真的!长毛全军覆没,贼首林绍璋只身逃脱。这是塔齐布的亲笔信。”

曾国藩双手颤抖,好不容易打开了塔齐布的信,读着读着,激动之情难以控制,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湘潭之战是一场大仗,也是一场硬仗。

原来,林绍璋率军占领湘潭,目的在由南北两路夹攻长沙。但当湘军自长沙出师后,他自知后援断绝,成了孤军。

由于他的战斗经验较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诸将意见也不一致,相互争吵,乃至殴斗。正在太平军内部混乱之际,湘军前锋培齐布攻至城外。林绍璋派兵在城北堵击塔齐布,自己退入城中。随后,湘军水师彭玉麟、杨载福、褚汝航也兵临城下,与太平军水师在城外湘江中大战。湘军之火力远胜太平军,湘军炮船用英、美洋炮轰击太平军木船,木船起火,焚烧甚惨。湘军初战胜利,于是展开水陆大战,陆师攻城,水师以利炮助战。在湘军凌厉的攻势下,太平军大败弃城而逃。临逃之前,“老兄弟”开枪痛击“新兄弟”,“潭城分党哄斗,自相戮者,约计数百之多”。

湘潭之战自四月初一日(4月27日)至四月初五日(5月1日)。经过六天激战,湘军十战十捷,太平军阵亡万余人,逃溃亦近万人,船只被烧被夺二千余只。是太平军自广西出战以来最大的一次失败。自然也是湘军出师了不起的一次胜仗,成为双方军事的一个转折点。太平军的西征军自此由胜转败:湘军的士气、声望则大振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