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两性爱情向左,婚姻向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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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以为婚姻就可以成全自己一个家(2)

那天是周末,我没课,他当班主任的兼职已经不干了,所以他也没事。他把我送回家。我家住平房,到了家门口,他让我进去,那一刻我有一种不想让他走的感觉,我就感觉他走了,又没人对我好了。我站那不动,他以为我不敢回家,就安慰我,我从头到尾都没说我家里的事情,他也不知该怎么劝我,就说,快进去吧,好好跟家里相处,好好读书。他每说一句就停下来想想,现在想起来,他那时才二十四岁,样子很单纯。

他等我打开家门走进去才离开,我关上门的时候看见他的背影,对我来说,他还是个陌生人,但是就是这不到十小时的事情,让我再也忘不掉他了。

我妈回乡下老家住了,我一直到高中毕业都和我姥姥住在一起,我妈偶尔来看看我,样子很平静,没有吵闹或者亲热,我们之间好像没有感情,这样也好,至少我清静地过完了高中生活。我爸给我的记忆已经远了,就像前面说的,我刻意不去想他,因为我知道我想他也没用,他已经没了,我想他就是自寻苦恼了。但是左亮还在,我总是想起他,有好几次,我想打电话给他,可是拿起电话听筒又放下了,因为我没有理由打电话给他,上一次是迫不得已的求助,那现在我给他打电话是以什么理由呢?我是个孤僻的人,不会主动跟别人说话,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我说我想他了吗?这不是我能说出口的。

我认定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高中毕业,我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很高兴,但没有人能分享我的喜悦。我想到了左亮,我想,我终于有理由可以打电话给他了。我拨通了那个早已经在心里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我说我找左亮,他说没这个人,我说两年前打过这个号,他说那肯定早搬走了,他已经住进来半年多了。我挂了电话,心里很失落,我觉得我就这样把左亮给弄丢了。我很后悔,如果我一直和他保持联系,肯定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的,他肯定会告诉我他去了哪里,然后给我他的联系方式。

我在床上躺了一天,被录取的喜悦已经消散了,我用枕头蒙着脸,眼泪把床单打湿了,我小声喊着“爸爸”,但脑子里面都是左亮的样子。

大学四年是我性格的转变期,可能因为集体生活的原因,我慢慢变得开朗多了,也有了几个好朋友,但我依然保留着孤僻的一面,朋友之间也只是表面上的交往,没有人能深入我的内心。大学期间我没有谈过恋爱,我对同龄人有一种不信任感,觉得他们不会带来我想要的安全感,我固执地认为大学里面的恋爱都是为了性,不会有结果。我需要的是一个像我爸那样的男人,我肯定受不了吵架然后分手,我需要一个对我能够完全容忍,会无微不至照顾我的男人,并且他一定要和我不离不弃,对我来说,“离开”是个敏感词,太沉重了,我承受不起。

毕业后我应聘到一家媒体工作,你知道吗?我觉得老天真是帮我,我竟然在那里遇见了左亮。他当时是一名记者,已经32岁的他,差点让我都认不出来了,是听到他的名字之后,我才惊讶不已地注意到他,才发现眼前这个已经成熟稳重的男人,就是那个在我心里想念了无数遍的左亮。左亮当时的年龄是一个男人心理上开始成熟的年纪,他自信但是低调,浑身散发着一种成熟的魅力。我心里一阵热,老实说,如果当年的左亮是因为那些让我觉得温暖的举动才让我记他那么深,那么眼前这个左亮,已经足够有资格让我彻底的爱上他了。我压制住了自己狂跳的心脏,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我紧紧跟在他后面,我还是比较内向的人,但我觉得我不能再弄丢他了,他一个人端着餐盘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我坐到他对面,我说,左亮老师,你还记得我吗?他抬起头来看我,眼前这个男人,我想了他八年,以为他就这么消失了,可是如今他就坐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我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他,我又像八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吧嗒吧嗒掉眼泪了,他张着嘴看着我,我可以看出来,他记起了这个在他面前哭得让他手足无措的姑娘。

我告诉他我给他打过电话,他说他收留我那一晚后,过了三个月就找到了现在这个工作,搬到了单位附近住,工资高了很多,也是因为之前住地下室省下来不少钱,半年前他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他说这些时我始终在掉眼泪,我在工作中一直装出成熟稳重的样子,可在左亮面前我什么都装不出来,我可以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暴露所有缺点,我甚至感觉自己一到他面前就变回了小孩子。我想告诉他我的所有事情,食堂里显然不适合说话,我约他下班后到附近一家餐厅吃饭,他答应了。

晚饭时我对他讲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情,他说,难怪你总是哭。我说,我只哭过三次,两次都是在你面前,一次是找不到你的那天。这是我说过的最大胆的话了,我从不对别人表露感情,但这次我几乎脱口而出,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他大概也尴尬了,后面几乎就没怎么说话,气氛很古怪。

吃完饭,他送我回家,依然骑着那辆自行车,我坐在后面。路过一个小区,他说他现在住这里。我随口就问他,自己住吗?他说之前跟女朋友住一起,分手之后她就搬走了,我一个人适应不了,把老娘接过来住了一段时间,上个星期刚送走。

左亮竟然还记得我家住在哪,我根本不用指路,他很熟练地就把我送到了家。就像八年前一样,他让我快点进去,然后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掏出手机说,留个电话吧,这样我就把他的手机号存在我的手机里了。

回家后我有些莫名的焦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需要这个男人,迫切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不能再失去他了。那种熟悉的感觉让我的心里一度对自己非常的恐惧。要知道,我和这个男人的接触太短了,大部分的时间他只是在我的脑海里,重叠了我爸的影子。他在我的脑海中一直都扮演着我爸没有为我完成的角色,只是,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就像我永远不可能见到我爸一样。但是,这一定是老天的安排,我又找到了左亮。我想我一刻都不能耽误,我必须紧紧抓住这个男人,他是我生命中最大的缺失,没有他不行!

我从家里出来,打了个车,到了左亮住的那个小区门口。我打电话给他,我说,咱们结婚吧。他可能吓了一跳,说,别胡说八道了。我说,没有,我说真的,咱们结婚吧,我觉得我离不开你了,这些年我脑子里面全是你。左亮好像要说什么,我怕他拒绝我,赶快继续说下去,我现在就在你家小区门口,你不同意我就一直站在这,我没有家了,你给我个家吧,我什么都不要,有你在就够了,求求你了。我说得很急,有点结巴。他沉默了几秒钟,让我原地等他,我又想起那个晚上,他也是这么让我等着他,我就觉得他肯定又会来救我的。挂了电话,不到五分钟,他出来了,他径直走过来,什么都没说就抱住我,把我的头摁在他怀里,半天,他嘶哑着声音说,好吧,给你个家。那天,我们俩都有些激动得哽咽了。

后来他告诉我,他从我第一次给他打电话就很心疼我,听了我的事情之后他更难受了,他怕我再受伤,所以才会这么快就决定和我在一起。他说,这是第一次有女孩向他表白,他感到了那种被人需要的紧迫的幸福感。

第二天我就拖着自己不多的行李到了他的家,我们同居了。没几天我们去领了结婚证。左亮的小屋子就这样成了我们两人的家了。我记得结婚那天,我们谁都没有通知。俩人一大早就醒了,折腾了半天,都很激动。到民政局去领了结婚证。拿着那张红本子的时候,我看到左亮的眼神有一瞬间像被电到了一样发蒙。我紧紧握着他的手,像怕他跑了似的。我贴着他耳朵说,我这辈子跟定你了。左亮深深地看着我,双手捧着我的脸。他说,张惠,我会给你一个好好的家的。那天我有一种特别踏实的感觉,我连睡觉都握着左亮的手不肯放,我觉得我内心里有一种东西,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了。

那之后我们一起上班一起回家,开始了小俩口的日子。左亮很照顾我,家务活都是他做,尽他所能满足我的所有要求。他偶尔会提出让我做家务,或者我想要什么东西他不愿意买,我就对他撒娇,说他不疼我了,他听了这话就会立马满足我。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个月,他升职做了记者部主任,工作忙了起来,经常加班,我就先回家。我已经习惯了由他料理家事,我一回家就是看电视或者上网,他回来看我没有吃饭就去做饭。有一次他开玩笑地说,你看看,我这么忙,还要伺候你。虽然是玩笑话,但是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我也不是懒惰的人,那么多年早就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只是,我喜欢被左亮宠着的感觉,我喜欢那种他为了我忙前忙后的样子,只有他什么都为我做,什么都照顾着我,我才觉得他是我的,我觉得自己很完满。我对左亮撒娇、任性、发脾气。这些都是纯然的本能,我在外面根本不是这个样。一出家门,一离开左亮,我就像给自己穿上了好几层盔甲似的,我觉得这个世界除了左亮之外,一切都是危险的。我要板起面孔,虚伪地笑,以成熟的姿态去迎合周围的一切,而只有在左亮面前,我越是肆无忌惮,越是感到安稳踏实。

可是左亮越来越忙,经常出差,在外面跑采访,我跟他又不是一个部门的,所以在单位里几乎也见不到他。他回家越来越晚,有一次晚上八点多他打电话问我吃饭了没有,我说等他回来给我做饭,我只爱吃他做的饭。他说他不知道要几点回,让我叫外卖吃,语气有些强硬。我受不了他对我有一丁点凶,他不能对我凶,一赌气我就挂了电话。半小时后,有人敲门说是左先生叫的外卖送来了。我把外卖放在一边没有动,坐在沙发上一个人赌气。晚上一点多,他回来了,他说太累了,放下包,没脱衣服倒在床上就睡,也没管我吃没吃饭。我那天就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哭了一晚上,感觉自己被他冷落了一般。我觉得左亮不能这样对我,我就应该是他的太阳,他一切的中心。他不能不管我,不关心我。

第二天,他又回来得很晚,还是帮我叫了外卖,我又没吃,他回来看见放在那里没动过的外卖,问我怎么不吃饭,我说我等他做饭给我吃,他说他工作太忙,没办法。然后他抱着我说,我工作到这么晚,应该你在家做好饭等我回来才是呀。这句话一下子让我觉得他变了,我推开他,说,你不疼我了。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疼你,可是谁疼我呢?说完他就回卧室睡觉了。留下我呆在原地。

我坐了一夜,我终于明白了,没有人能像我爸那样对我好,那么无私地对我好。左亮也是,他总有一天会离开我,我就又是一个人了。我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就一个人傻傻地看着已经熟睡的左亮。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办才好。

早上,他起床后问我,你爱我吗?我说,爱。他说,你是真的爱我,还是只把我当成爹?我说不出话。他又问我,你是真的爱我这个人,还是只是因为我能照顾你?我还是说不出来,他丢下一句,我真的很累了,你知不知道?说完他就上班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傻愣了好久。

一个星期之后,左亮跟我提出离婚。他对我说,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我还是心疼你,但是你也有应该承担的东西,有困难你可以来找我,但是我们不适合生活在一起。我那天出奇的平静,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脑海中反复只有当年我爸离开时的画面,那个阴森恐怖的医院,那阵冷得刺骨的寒风从医院的大门处直灌进来,他们推着躺着我爸的车,白色的病床上躺着苍白的他。我还是想不起他的脸,我努力的回忆回忆,可是我想不起那个男人的脸孔,那层白色的布下面的男人的样子。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左亮也被我吓坏了。我不哭,不闹,不说话,也不求他。我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左亮的预料。他说他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他在路边捡到的小姑娘,蜷缩在马路边上,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左亮只能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但是我知道,这个男人已经离开我了。

我和左亮离婚了,左亮把那间房子留给了我,他说他不能给我一个有他的家,但是他还是想尽力弥补给我一个家的缺憾。至少有间房子,他不用担心我再会在街边流浪了。

我们闪电般的结婚,之后又闪电般的离婚,四个月的婚姻,我像过了一生那么漫长。离婚后,我辞职了。我至今都不明白,自己对左亮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我怎么会不爱他呢?可是当他离开我的时候,我又是那样认命般的苍凉,连一点悲伤的挽留都没有。我喜欢那个骑着自行车载着我的左亮,那个给我买袜子手套,从怀里掏出热气腾腾的小笼包,细心地为我插好豆浆吸管,看我吃饱喝足的左亮。那个为我忙前忙后,伺候我吃饭,不让我做家务的我的丈夫左亮。现在,他已经不是我的男人了。

我有时想,如果不是我爸过早去世,我和左亮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也许我根本不会注意这个男人,也许我在这个美好的年纪,和其他女生一样,谈着花样般的恋爱,家常便饭一样地在一起,分手,再和新的人在一起。

我今年就25岁了。左亮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爱过的男人。我不知道这之后我还会不会结婚,会不会爱上什么人。我想我真的很羡慕,那些简单的女孩子,她们的恋爱,受伤,爬起来还是那么轰轰烈烈。而我,像是被爱情打蒙了一样,无以反抗。

张惠说完这些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下子就沉默了。我不敢太明显地观察她此刻的表情。在张惠的叙述中,我没有打断过。听她一气呵成地说完。有一种什么东西卡在了我喉咙里,很沉很沉的就这样一直戳到我心里。张惠低着头,闷声不响,但又好像在思考什么,不想被打扰的样子。我默默看着她,我觉得此刻,打破沉默是很不礼貌的。我几乎能听见我们彼此呼吸的声音,空气中有滴答的声音。张惠此时的脸上是悲伤吗?还是,沉思?

良久后,张惠抬起头,脸上出奇的平静。这是一张坚定的脸孔,埋藏着关于自己的一切,不会轻易在脸孔流露悲伤,除非你深深去观察她的眼睛。张惠起身,伸出手来和我握手,她说,谢谢你今天听我说这些。谢谢你。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一个人呆在原地,愣了好久。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酷的女生,真的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倔强的狠劲。望着她离去如风的背影,我在心里默默替她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