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尼采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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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最终的孤寂(4)

每年春天里,尼采都会处于一种忧郁的、心神不定的状态。他在尼斯和恩加丁之间犹豫着,想知道在哪个城市会找到明亮而不感到炎热的地方,找到那种不会伤害眼睛的柔和的阳光。1887年,尼采想到了意大利的湖泊。于是他离开了尼斯,去了马焦雷湖。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四面环山的小型地中海使他感到兴奋。他说:“我被这个比地中海更美丽的地方打动了。我想知道,我花费心思找到的这个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大海作为一种庞大的事物,有着它独特的愚蠢和粗鄙,但是马焦雷湖却没有。”他重新校对了《快乐的科学》,又读了一遍《人性的,太人性的》。这时他停了下来,思考着为什么他的作品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

很快他就从这种令人伤心的思考中跳了出来,还是未完成的作品比较重要。他强迫自己开始思考,直到再次变得筋疲力尽为止。他想要再去一次威尼斯,但是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写信对彼得·加斯特说:“我的身体还不够健康,我或许没有福气去看那样的美景。”

他感到越来越无聊,甚至跟欧文·罗德在书信中发生了争吵。他给这位以前最亲密的朋友写信,忍不住说了一些恶毒的言语。尼采这样写道:“我想我对于年纪较大的人比较合适,比如说丹纳和布克哈特。对我来说,你还太年轻。”欧文·罗德不喜欢尼采的这种语气。与尼采不同,他是一位教授,在欧洲学者中很有声誉。尼采只是发表了一些奇怪的作品,到现在也是默默无闻。他不能忍受尼采的这种无礼行为,因此在回信中他决定捍卫自己的尊严。或许是言辞太过激烈,后来欧文·罗德将这封信收回并销毁了。

这件事影响了尼采的情绪,同时也使他的身体感到不适。于是他决定去瑞士库尔的一个机构接受温泉治疗。之后他就去了那里,并打算听从医生的安排。

可是什么也阻止不了他的工作,他要去解释自己提出的不同的道德价值。可是无论尼采怎么努力,他的第三本书《一种新的评价原则》还是没有写出来。我们可以找到他的一份草稿,现在摘录如下:

第三本书:立法者的问题。我们要用一种其他的方式制约那些原来不受控制的力量,来避免让它们之前相互冲突而导致灭亡,还要标明力量的增长。

这段话说明了什么?它给我们指明了事物真正增长的方向了吗?或者说它指的是一种强度的增长吗?这就是说只要是强烈的力量就是好的。可是我们不应该从这种意义上去理解他。尼采为此做过选择和排除。这种增长在当时是指一种自然秩序和等级的标志,在每一等级中又有着区分各个级别的标准。我们想知道,这个标准究竟是什么。尼采以前经常说:我提出的定义一定是得到了我逻辑的肯定。难道他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吗?毫无疑问地说他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思想。只不过他的胆量已经不如以前那么大了,他身上的批判精神因为犹豫不决而变得十分严格。他作为“哲学家的医生”似乎想要向科学要求一个基础,这个基础正是他原来的思想所不能提供的。

一个让他伤心的消息把他从深渊中带了出来。海因里希·冯·斯坦因死于心力交瘁,去世时还不到三十岁。

尼采写信跟彼得·加斯特说:“这个消息简直让我发疯了,因为我是那么地爱着海因里希·冯·斯坦因。我不时想,总有一天他会理解我的。有些人的存在让我感到愉快,他就是这一小批人中间的一个,而且他也总是很信任我……正是在这里,我们欢快地游玩。他用了两天时间去了西尔斯,都没有看到瑞士的风光——他冲拜洛特过来,直接回到哈勒找他父亲去了——我将给他最高的敬意,这也是我最珍贵的回忆之一,它将被铭记在我的心中。他在旅馆跟我说过:‘如果我来了,绝不是因为喜爱恩加丁。’”

又过了三个星期了,尼采仍然为好朋友的去世而感到心情低落。不过这时,他发表了一部新的作品。

尼采发表的不是《强力意志》。虽然他的思考因为伤心而变得迟缓,但是因为疲惫而加重了他的急躁心情。幸好他还有即兴创作和辩论的天赋,要不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位瑞士评论家维德曼先生刚写了一篇关于《善恶的彼岸》的文章,他在这篇文章中只看到了一种无政府主义的精神。他说:“这简直就是炸药。”弗里德里希·尼采立刻就不同意了,他在短短十五天里写了三篇短文,总的题目叫做《道德谱系》。他在扉页中写道:“我写这些是为了解释我的最新作品《善恶的彼岸》。”

尼采这样写道:“我说过了,我会把自己放在善恶的彼岸。这难道说我就可以不受任何道德的约束吗?不是的。我只是在挑战下面的事实:它把温顺当做善良,并加以褒奖,而把力量当做恶,还对其进行诋毁。可是人类整个道德的历史之中还有其他的大量我们不熟悉的道德价值,善也不只是以一种方式存在着,还有很多所谓的高尚或无耻的行为。现在人们必须要去探索,要去创造出新的道德。”

尼采又将自己的思想向前进了一步。过了几个月,他又写了一段话来解释这些:“我曾希望自己发射过一枚具有更大爆炸力的炸弹。”他说两种道德的差别就是主人跟奴隶的差别,一种道德适用于主人,而另一种则用于奴隶身上。他还发掘了“善”和“恶”的词根,想在里面找到它们原来的意思。他说“善”来源于“战士”,而“恶”来源于“黑色”。希腊人金发碧眼的祖先亚联有用“恶”或者是“黑色”来制约他们的奴隶和臣民们。而他们的奴隶是由黑人和闪米族人组成的,都居住在地中海附近。弗里德里希·尼采不反对这样的原始观念,尽管它把高尚和邪恶混同了起来。

7月18日,尼采正在西尔斯—马利亚,他给彼得·加斯特写了一封信,宣告了这部作品的诞生。

他说:“最近我享受了一段很好的时光,这段时间里我起草了一部作品,它的篇幅虽然不大,但是我却能够说它更好地诠释了我之前所写的那本书。所有人都说他们并不能很好地理解我,这本书才卖出了一百本,这更能让我感受到大家对我的疏远。我在三年的时间里,为了支付出版我那本书所需的费用,已经花掉了大约五百泰勒。你也知道,我并没有拿到一点稿酬。现在我都四十三岁了,写过十五本书。另外通过我的经历让我感受到一个不愿说出口的事实,就是即便我愿意放弃自己的著作权,也没有任何一个德国出版商愿意理睬我。可怜的弗利兹啊,我的作品要是积压下来的话,他又会有很大的压力了。或许我今天完成的小册子能让我的书多卖几本,或许有那么一天我的书可以让出版商赢利。对我来说,我是清楚的,当人们可以理解我的时候,我已经不能获得任何好处了,或许我早就已经离开人世很久了。”

7月20日,他用快递将书稿寄给了出版商。7月24日,他发电报要求退回书稿来增加一些章节。整个夏天里,他都是在不安和忧郁中度过的,当然还有对书稿的修饰。他对这部作品很看重,想使它能更有说服力,因此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对它的增删和润色的工作。8月底的时候,尼采发现在第一部分的最后还有一小块空白,所以他添加了下面的按语。他指出了自己没有研究的问题,对于他来说,他并没有多少精力和时间去仔细研究它们了。

注——我发表这篇论文时有一个希望,这个希望我没有公开说过,只是偶尔在与一些学者的谈话中提到过。我认为我们这些研究哲学的人应当通过一些方式来观察一下道德的发展史,或许可以通过学术有奖征文的方式来激励大家。我希望我的这本书能够给大家带来一点推动力。我想提出下列问题:

究竟语言学,尤其是词源学研究可以为道德概念发展史提供什么样的线索。

另外,生理学家和医生们也会对这些问题产生兴趣。实际上,一切历史学和民族学研究的道德,在借助心理学进行解释之前,都应该要有生理学的阐释作为铺垫……那么这些乱七八糟的道德究竟有多少价值呢?我们必须从最广泛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特别是“它们对什么可以产生价值?”这个问题,我们必须要有极其敏锐的洞察力才行。比如说,一个种族有着伟大的持久力,这与某个行为密切相关;那么到了需要创造一个新的人种时,这个行为应该有它的另外的价值。善的最大值和最小值应该可以作为评估的两个相对观点:如果我们让那些天真的英国生物学家来看,无疑前者有着更高的价值。所有的科学都是围绕以后的哲学而发生的,未来哲学家的任务就是要探讨道德价值标准和划定价值的等级。

9月里恩加丁的气候开始变冷,尼采的校对工作也已经结束了。他总是在四处漂泊游荡,现在又是寻找新的住所和工作的时候了。

他给彼得·加斯特写信说道:“说心里话,我对住在威尼斯还是莱比锡一直都感到犹豫。我有一些现在必须要说出的伟大思想,这让我决定要去莱比锡工作,另外在那里我还要读大量的书,研究更多的问题。这不是仅仅度过一个秋天的事,我要在德国忍受一整个冬天。我权衡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不允许我再像今年一样了。那么我就只能去威尼斯或者是尼斯,这对我来说是比较好的选择。另外要说研究和探讨那些问题,其实不过是我一个人孤独地思考而已。”

由于彼得·加斯特正在威尼斯,所以我们可以推测出尼采将会到那里去。这个城市号称有“上百个深刻的孤独者”居住在其中,尼采也在那里住了几个星期,成了一个基本快乐的流浪者。彼得·加斯特说尼采在那里简直就是在虚度时光,他什么也不做。他不愿呆在莱比锡的图书馆里,也不打算让自己躲在威尼斯的某个小房间里。他经常出去散步,去光顾那些不太干净的“食品店”。在那里,那些身份卑微却又有礼貌的下层人民会聚在里面吃饭。一旦光线太过强烈,尼采就会到阴凉的地方去放松一下自己的眼睛。快到黄昏时,他就开始了他那没完没了的散步。那个时候,他可以一直凝望远处的圣马克广场和广场上成群的鸽子,还有环礁湖和教堂,这些并不会让他的眼睛感到不适。他继续思索着作品下一步该怎么写,他想让自己的作品符合逻辑又要自然生动,要简明扼要又有丰富的细节,每个字身上都刻着神秘的烙印但是叫人一看就会明白。总之,尼采就是想让自己的作品像他喜爱的威尼斯一样,有着最高的意志和优雅的狂想。

我们可以看一下尼采在1887年11月写的《威尼斯的阴影》中的一页,他表达得已经十分明显了。

一部需要完美思考的书:

(1)形式。文体。一种理想的独白,一切都要专注于深度,又要有渊博的外观。集中强调深刻的感情、虚弱以及不安。短暂的快乐、极度的平静——痛苦的减轻,白日的工作。要超越感情的表达,不能使用第一人称叙述,又得成为纯粹的个人性的抒发。可以说这是回忆录,但要用最具体最锐利的方式描述最抽象的事物。它好像是个人经历过和遭受过的全部历史。要尽量多一些准确的、随处可见的事物和例证。不要描述,应该把一切都转化为激情来做。

(2)表达与措辞。军事语言的优点。要找到可以替代哲学术语的表达方式。

10月22日,尼采到达了尼斯。

他在尼斯一共呆了两个星期,期间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件。一是他失去了一个交往很久的朋友,另一个则是有了一个新的读者。

尼采失去的朋友是欧文·罗德。他们两个去年春天就开始了争吵,现在两人的矛盾达到了顶点。尼采给罗德写信,他的初衷并不是想要伤害他。他在信中说要把最新的作品《道德谱系》寄过去,“请不要那么轻易地就离开我,我年纪不小了,又总是处在孤独之中,我无法忍受失去那些我所信任的、为数不多的朋友所带来的悲伤。”但是他不能只说这些话就完了。希波莱特·丹纳给他寄了第二封信,这是一封短信,信中语言的语气十分亲切。欧文·罗德在五月份给尼采的信中十分无礼地批评了丹纳。尼采决定为他这位法国朋友辩护,就回信给罗德说:

请注意,我希望你能够不带任何偏见地去看待M.丹纳。你想的和说的那些关于他的刻薄的话让我很不高兴。我可以原谅国王拿破仑,但是不能原谅你——我的朋友罗德去说这样的话。我很难想象,你对这个有着高尚情操、严格精神的民族的朋友能产生这样的误解,那么你就不可能理解我作品中的任何东西。并且,你对我遭受的那些悲惨的命运没有一点怀疑吗?关于这点你都不曾给我一点安慰与帮助,甚至连只言片语也没有。我已经四十三岁了,可是现在我却像一个孩子一样孤独。

这样,他跟欧文·罗德的关系就此破裂了。

他的新读者是乔治·勃兰兑斯。他回信感谢了尼采寄给他《道德谱系》这本书,他的回信充满了对尼采处境及观点的理解。

乔治·勃兰兑斯这样写道:

我从你的书中闻到了一种新思想的味道。尽管我并不是很理解你书中讲述的一切,也不总是明白你的思想指向何方,但是我知道你的很多观点都跟我的思想是相似的。我同你一样,也不赞同禁欲主义的理想,对那些民主主义的庸人们感到失望与痛恨。我很欣赏你这样的贵族激进主义。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怜悯道德进行蔑视。

我真的不了解你,没有想到你竟然是一个教授。不管怎么样,我要对你献上我最诚挚的敬意,因为你身上几乎没有教授那种难以接近的气息……我愿意与你交谈,要知道,你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

到现在为止,尼采找到了两个愿意了解自己作品的人,这两个人都充满了才华,一个是勃兰兑斯,一个是丹纳。尼采应该为此而感到欣慰。大约在同时,勃拉姆斯也读起了《善恶的彼岸》,并且读得津津有味,他不知道发生的事情吗?应该知道。可是他却心如死灰了,他没有办法再去想象和接受一切愉快的事物。当一个人没有能力去寻找欢乐时,他所散发出来的就只剩下忧郁了。

他整个人都陷入到了这个灾难之中,除了他敏捷的思维。彼得·加斯特把勃拉姆斯的《生命颂》改编成了一首管弦乐,而尼采在监督并指导他进行修改的时候不时地发出对勃拉姆斯作品的赞美,称赞这种新鲜的充满活力的形式。

尼采读了一部“非常有趣的新奇的作品”,是新近出版的龚古尔兄弟的日记;有时候还跟福楼拜、圣贝甫、戈蒂埃、丹纳、格瓦里和勒南一起在梅尼家里聚餐。他不会让这些消遣活动阻碍自己的创作灵感。他要写一部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用智慧话语表达的作品,要写一部平静得使辩论性的话语都低下头的作品。尼采用下面的句子说出了自己不平凡的想法。

要让我的痛苦、骄傲以及欢乐占领每一个人的内心,使他们无法将之抛弃。总之,就是要努力超越以前的悲观主义,超越充满了爱意和善良的歌德式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