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岚,慢点跑,小心摔倒。”言暖在庭院里追着一个幼小的女童,紧张地看着她。
风岚咯咯笑着往前跑,时不时回头冲着言暖嘟嘴,“娘,岚岚不要弹琴,岚岚要出去玩。”老是让她在屋里弹琴学画,她都被烦死了,她要出去玩,街上很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还有许多好吃的,她才不要一直闷在屋子里呢。
“岚岚!”风岚一直回头朝言暖抱怨着,没有看到前面路上的花盆。眼看她就要被花盆绊倒,言暖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岚岚,啊——”
风岚小小的身子被花盆一绊,顿时飞了出去。她害怕地大叫起来,“娘,救我。”喊声刚刚发出,她就落入了一个带着莲花香气的怀抱里。
“爹。”重返地面,风岚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喜悦。她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跟风徽宁请安,神情间很是拘谨。偷偷地抬眼看向风徽宁,正跟他的目光对上,她马上又低下头,一张小脸登时垮了下来。
风徽宁清雅的眸子变得暗沉,脸上没有一丝怒色,却带给人巨大的压力。“岚岚,怎么又不听话,你看你把你娘吓成什么样子了?”他一把扶住脚步有些踉跄的言暖,表情柔和了几分。“没事了,别担心。”
言暖几乎站不住脚,在前世修复时空的时候,发生过那么多惊险的事,她没有害怕过。在北周步步惊心,处在阴谋陷害漩涡的中心,她也没有害怕过。可是刚刚看到风岚幼小的身子飞起来的时候,她是真的害怕,害怕她会再次失去孩子。“还好没事。”她抚了抚胸口,平复了自己紧张的情绪。
风徽宁温雅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的脸,轻轻把她鬓边的几缕乱发别到耳后。目光在触及到她额上的冷汗时,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赶紧回房休息一下,春天的风还是很凉的,要是着凉就糟了。”他说话间几个寻找风岚的丫鬟终于到了,一个个脸上也是异常红润。风岚的躲藏是出了名的,时常是她一躲起来满府的人都找不到她,只除了言暖。
“都是怎么伺候的,要是夫人和小姐出了什么事,本王决不轻饶你们。”风徽宁脸色沉了下来,今天是他刚好经过,才平安无事。这么多人竟然连两个人都照顾不好,他对下人是不是太放纵了?还有风岚,调皮得让人头痛。“岚岚,去书房抄一遍字帖,下次再敢调皮,就罚你抄十遍。”
风岚眼眶红了红,扁扁嘴巴低声应“是。”风徽宁挥挥手让丫鬟们带着风岚去书房,他揽着言暖准备回房。
“你那么凶干什么,她还那么小?”看着风岚的身影渐渐远了,言暖才不舍地抱怨。风岚天资聪慧,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学起来都快,只是调皮贪玩了些。孩子嘛,谁不爱玩。
进了房间风徽宁扶她坐下,帮她拭去额上的薄汗,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严父慈母,我这黑脸还不是为了衬托你的白脸,你还埋怨我。”
“慈母……”言暖低头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三年了,自从离开北周皇宫已经过去三年了。那个夜雪她曾失言说她的心愿是想要个孩子,没想到这个心愿竟然真的实现了。风徽宁的侍妾不久生下了风岚,却因为身体过于虚弱,不久后就去世了,风岚也就交给她来抚养。
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孩子,但是第一次抱着幼小的风岚时,她心里的感动还是无法抑制。风岚带着奶香的软软小手拂过她的脸颊的时候,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好似她的孩子转世到风岚身上,与她再续母女缘分。也许冥冥之中就已经安排好,让风岚弥补她对逝去孩子的愧疚,让她弥补风岚出生不久就失去母亲的遗憾。别人抱风岚的时候她总是哭闹不停,可是她一抱起她,哭声立刻就停止,她还会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嘻嘻笑着。
三年时光转瞬过去,有时候她都快忘记风岚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她们相处得就跟普通的母女无异,看起来他们就像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可是只有言暖和风徽宁知道,他们两人还是与三年前一样,依然是朋友,三年的同甘共苦加深了他们之间的感情,那是一种介于朋友与家人之间的感情。亲密无间、牢不可破,却不可逾越。
“当然是慈母,你对她有些过于宠溺了,倒显得我这个当爹的不近人情。”风徽宁坐到她的对面,悉心看着眼前的女子。三年的光阴改变了她许多,当年清醒时的锐利,睡着时的脆弱,如今都已随时时间消散。现在的她面容沉静宁和,锐利含而不露,那是经历了岁月沉积的内敛。在这三年中他们走过了太多的血雨腥风,并肩度过了每一次冷箭暗算。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是当初眉梢带着轻愁的她,而他,也完全不是当初平淡无求的他了。
“你当然不近人情,字帖那么厚,抄完一遍就误了午饭时间了。”言暖心知他也是爱风岚的,只是他对风岚期望太多,要求太高。“行,不说这个了,说说太子的情况吧。”见风徽宁不赞同地看着她,她也不想跟他较真,也许真是因为她曾经失去过,总怕来不及付出就再没有机会,所以想把所有的爱都顷刻注入给风岚。
“他现在是自顾不暇,收买宫人窥探皇上的起居,这是父皇的禁忌,他这次即使地位不受影响,也大大降低了父皇对他的好感。”太子风徽仲重金收买宫人,让宫人把皇上每日的情况,大到接见了哪些人,小到看了什么书,事无巨细都汇报给他。之前他凭着这些,对皇上的喜好了如指掌,御前对答往往从善如流,让皇上对他的喜爱只增不减。
但是前段时间一件小事让皇上发现了太子的秘密,御书房的一个研磨太监窥探皇上做的诗词,并且还带出御书房了。在南越国太监不准识字,所以太监给太子传递皇上所作诗词的时候,都是偷偷带到外面,另抄一份,再把原件送回原处。那天皇上已经离开御书房了,不知怎么又回来了,太监夹带他的诗词被他撞个正着。这件事让皇上龙颜大怒,一番审问之后,所有的事情直指是太子所为。皇上并没有立即做出惩处,而是拿了个太子的小错,让他在东宫闭门思过。
“他太不小心了,犯了父皇的大忌。”风徽宁呷了口茶,神情间风轻云淡,好似这件事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
“是吗?他真是太不小心了。”言暖也拿起茶杯,意味深长地看了风徽宁一眼。两人相视,在目光中读着对方未尽的话,然后心有灵犀地同时点点头,抿唇一笑。许多时候他们都是这样,不用把话挑明,但是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研磨太监为太子传递了两年的诗词稿,为什么单单这次被发现了。皇上已经离开了御书房,怎么就突然去而复返。一切看似巧合,但言暖太清楚这其中的曲折了,越是清楚就越是佩服风徽宁。从研磨太监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早就是风徽宁这边的人,而不是他临时收买的人。一般人发现对方的弱点,都会立即抓住不放。而风徽宁却没有这么做,他让太子犯错,看着他一天天把小错铸成大错,然后在一个适当的时机抖出来,让皇上对太子彻底失望。
“为太子求情的人都被父皇责斥了,也许太子要休息很长时间了。”这只是个开始,他准备了多年,现在该是他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言暖望着风徽宁,他面容温和淡雅,眸子里依旧是从容不迫,只眼底闪过一丝凌厉,那是一种珠玉含晕敛而不发的锐气。十年磨一剑,如今他终于要拔刀相向了。从现在这一刻起,他们的生死就连在了一起,是真正的荣辱与共了。风徽宁的绝世才华,加上她的经验见识,想称霸南越也许不是什么难事,他们需要做的就是谨慎。“你忘了一个人,詹士府的娄松娄大人。”
风徽宁端着茶杯的手一滞,垂眸思索片刻,放下茶杯凝视着她。“你是说娄大人他……”
言暖点点头,娄松的职位和她爹罢官前一样。不同的是南越国有太子,所以娄松的地位很高。他从太子小时候就供职于詹士府,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人认为他是太子党的人。娄松是两朝重臣,虽历经国主变换,却荣宠不衰,在朝中颇有威望。他为官清廉,为人低调,秉公办事,不但让朝臣对他敬仰,也让皇上对他很信赖。皇上很是倚重他,常把他叫到宫中询问太子的情况。娄松的回答常常让皇上满意,对太子的小错他不隐瞒,对太子的优点他也不吝称赞,客观公正的评价,让皇上觉得他是中立一派的。
“经你一说,他倒确实可疑。虽然他也会在父皇面前提及太子的错,但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错,并不能对太子产生什么影响。可是他称赞太子的事,却都是让父皇对太子刮目相看的大事。”风徽宁本就是剔透的人,言暖稍一提及,他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隐秘。
“再中立的人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何况娄大人在詹士府已经近二十年了,按说以他现在的年纪威望满可以荣归故里、颐养天年,可是他还是尽心竭力地辅佐太子。除了报效朝廷、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之外,难道他就一点别的想法也没有?”为国鞠躬尽瘁的人不是没有,但依她多年的经验来看,娄大人不完全是这样的人。
风徽宁目露赞赏之色,她把他模糊的怀疑都挑明了。“暖暖,我有时候很好奇,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虽然她爹曾是朝中重臣,知道些朝中的事很平常,可是她了解的非常深入。有时间她独到的看法,会让他有种错觉,好似自己面对的不是个娇柔的闺阁女子,而是一个老道的政客。
在风徽宁犀利的目光下,言暖微微垂下眼帘。是她太大意了,一直以来面对风徽宁她都没有吝啬于自己的经验见识,只要是能帮他想到的,能想出主意的,她都会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对风徽宁她没有丝毫的戒备,因为他对她的付出、对她的真诚绝不可能是假的。“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而已。”她的智慧见识,已经不能单单用聪明两字来形容。这样的她,卫绍峥怎么会轻易放手?
“担心什么?”是怀疑她的身份吗,应该不会,她已经在这里三年了,如果真的怀疑,早在三年前他就不会留她了。
“半个月后是西凉皇帝的五十大寿,各国都会去贺寿,父皇派我前往。”独留她在王府,他不放心。可是若带上她就势必会和卫绍峥见面,两难的选择让他第一次犯了难。从言暖离开北周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这期间他也查过卫绍峥的动静,却发现他根本没有派人寻找过言暖。若说那场大火骗过了别人他相信,可是骗过卫绍峥,他是如何都不信的,那卫绍峥为什么没有找过她呢?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另有原因,再次相见又会如何?三年了,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她,已经习惯了每天看见她宁和的笑容。如果她真的走了,他无法想象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会怎么样。
“他也去,是吗?”风徽宁如此踯躅,是不确定要不要带自己一起去。北周的两位皇贵妃陆盼卿和常清都是西凉人,这次卫绍峥一定会亲自去西凉贺寿。再次见面会产生什么样的风波谁也无法预料,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不管卫绍峥心里怎么想,在众人的认知里,她言暖已经丧生在冷宫的大火之中了。
风徽宁点点头,向来从容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是,你……”
“我去。”她独自一人留在王府是很危险的,现在是太子党和风徽宁闹得最凶的时候,如果在这期间她被太子党的人抓去,将会对风徽宁十分不利。去西凉能见到常清,或许可以探到什么也未可知。
听到言暖肯定的回答后,风徽宁反倒镇定下来。决定去了,他就会保她周全。西凉此行是他们两人一起去,也必是他们两人一起回来。同去同回,他绝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五日后当车马从王府出发的时候,言暖不禁失笑。他们是去异国给皇帝贺寿,各国的皇子国主也都会去,此去也行将要面对的是最复杂的情势,但是看看他们的车队。长长的车队望不到尽头,除了给西凉皇帝带的寿礼外,就是他们三人的吃穿用度了。没错,是三人不是两人,风岚也跟着来了。
本来是想把风岚留下,毕竟她还小,言暖担心她受不了长途劳顿。可是风岚一听说要跟她分开月余,就开始消沉起来。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哭闹,而是变得沉默起来,常常是言暖逗了她好久也不说话,饭也吃得很少,才几日功夫,小脸竟然消瘦了许多,无奈之下言暖只得带上她。
“娘,你看,你看,那边的马车仪仗好漂亮哦。”一路上风岚都保持着旺盛的精力,望着车外的景色兴奋不已。
“哦,是吗?”言暖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离西凉的都城繁城越近,她就越是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不安的感觉笼罩在她心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恍惚。
车内空间很大,中间放着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壶清茶。风徽宁给言暖倒了一杯,“喝点茶,你的脸色不太好看。”随着离繁城越近,她失神的时间就越长。这样恍惚的样子是在这三年从来没有过的,他带她一起来究竟是对是错?
“是我们先到的,应该我们先进,你们不要无理取闹。”
“什么你们先到的,明明是我们先到的,到底是谁在无理取闹?”
前方的嘈杂让言暖和风徽宁相视疑惑,已经到繁城的城门了,发生什么事了?
“元翔,出了什么事?”风徽宁语声刚落,元翔就出现在他们的车边。
“回王爷,咱们的车队跟北周的车队在城门口堵上了,现在谁也进不去。”事关国体面子,双方谁也不肯轻易想让。
言暖握紧了茶杯,指节发白。那个人,那个人三年没见的人,现在就在离她不到一里的地方。“卫绍峥,相见之后,你会有什么反应呢?我期待着,不要让我太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