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言暖话音刚落,寝殿的屏风后一抹红色飘然而出。再熟悉不过的艳丽之色,让她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天少,你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正常点,每次都是悄无声息,你想吓……”屏风后的人渐次出来,不但有天少,还有另一个人。言暖埋怨的话被另一个人的出现惊得卡在喉间,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他身着玄色衣衫,眸子一如三年前清冷,只是当年总是用头发挡着的半边脸,此时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覆在面上的头发也被披散到了背后。“释修?”
“是我。”简短的回答依旧是释修的风格。
久别重逢后的喜悦让言暖眉梢都带着笑意,她急急走上前在释修面前站定,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真是你,天啊,真是你。”三年前在北周的冷宫,释修出去采买东西就再也没回来,天少说他出事了,却没告诉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后来连天少也不见了,她就完全失去了和释修的联系。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能见到他,而且他脸上的狰狞的伤疤也消失了。
释修绝世风华的脸上浮上细微的愉悦,他的表情一直都那么淡淡的,即使心里的感情如波涛翻滚,面上仍旧是波澜不兴。“是我,我回来了。”
“这回不嫌弃我出现的方式了?”天少不满室内的两人“深情”对望,他跻身到两人中间,细长的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言暖。
“就是嫌弃你不行吗?”天少的突然靠近让言暖不得不后退,其实他每次出现都是毫无征兆的,她也习惯了他的方式,只是在宁王府他临走时的那句话让她很是不安,潜意识里排斥再和这个人接触。在天少面前她就像是个没有秘密的人,她身边的事、她认识的人,甚至连她的身世,他都一清二楚,而她对他却几乎一无所知。这种被人看透、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她失去了掌控事情走势的主动权,好似随时都会处于危险之中。
天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手指绕着垂到肩头的长发。“行,我哪敢说不行啊。”
“释修,当年你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言暖不理会天少意有指的眼神,现在她更关心的是释修,当年在北周的熟人,卫熙、慕雅枫和释修,前两个人都是朝廷中人,能或多或少地从风徽宁那里听到他们的情况,可是释修却是音信全无,让她无处可查。
释修缓缓道出了当年的事,当时他离开了冷宫之后遇上了阴阳门的人,原本门中人是各顾各,但是释修灭了他们整整一个组,让其他两组觉得受到了挑衅,而江湖上听闻此事的人也来找释修的麻烦。为了报仇的,为了打败释修而扬名的,几股人马集结在一起誓要杀释修替天行道。就在他们摸清了释修的行踪规律之后,在那天释修回宫的路上一齐动手了。释修的武功虽然独步江湖,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近百人车轮战地攻击他。两刻钟之后释修渐渐不敌对方,身上开始不断出现伤口,最后伤势过重而倒下,被闻风而至的天少救走。
天少虽然是阴阳门的门主,但救走了门中的公敌,被门中子弟记恨,其门下护法带头反天少,不承认他这个门主,并号令江湖黑道见天少和释修杀无赦,但凡能取下两人人头的,阴阳门悬赏千金。两人不能回阴阳门门下的房子,只能在天少的私宅修养。
释修说着得淡然,言暖却仿佛可以看到当时的惊心动魄,若不是为了她,释修也不会跟阴阳门对上,天少也不会丢了门主之职,说到底是她欠他们。“这三年来你怎么过得好吗?脸上的伤怎么消失了?”依着释修的性格伤势康复之后一定会找她的,可是三年时间过去了,他才姗姗来迟。
“还不是处理家里的那点破事。”天少不屑地撇撇嘴,释家是北周的望族,家族上下有几百人。释修是释家长房庶出的儿子,他的母亲有着游牧部族血统的婢女,地位卑微。可是长房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虽然不喜他出生低微,却也只能把他培养为家族未来的家主。直到二房的人查到他的母亲与人私通,诬陷他也不是释家的孩子。他的母亲被逼疯,失手伤了释修的半面脸。释修被赶出释家,遇到了玄天老头,这才被救留下一条命。
本来是再与释家无关,可是三年前释家经营不善,家里又奢华惯了,寅吃卯粮竟欠下大量债。不知是谁探知到了释修和皇上卫绍峥关系很好,家族便派出人找到他,给他平反了当年的冤屈,让他重入释家,并接手释家生意。释修岂肯让他们如意,可是面对疯了的母亲居然跪在他面前日夜哀求,他终是忍不下心,抑制着心中的厌恶接手了释家。
“真是恶心的家族。”天少嫌恶地蹙起眉头,“释木头,以后别那么好说话了,那群人就是吸血鬼,不把你的能力榨干不算完。”一想到释修三年间都为释家拼命,他就郁闷得抓狂。当年争夺权力家产就把他赶走,现在需要有人卖命,就又把他找回去,真是利益熏心。
释修颌首,他回释家为的不是释家人,而是他的母亲。母亲虽然疯了失手伤了他,但是疯了之前她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二十多年来最快乐的日子都是母亲安好时的那段时光。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她毕竟是他的母亲,他不能不管她。当年离开的时候他没有能力带走母亲,现在他终于可以还了释家在他年幼时的养育之恩,然后带着母亲跟那个地方彻底诀别。见言暖盯着他的脸看,释修有些不自在。“在释家的时候治好的。”并不是很难治的伤,只是之前一直觉得得脸上有伤疤也不影响什么,遇到了她之后,他才觉得似乎把伤疤去掉也没什么不好。
“早该治好,你的脸虽然不如本少好看,但好歹也算上乘,何必非留着伤疤做纪念。”天少手执宫扇,有一下每一下地摇着。
言暖不经意地瞟了天少一眼,却在他摇扇的那只手上看到了一样不属于他的东西。“手链怎么在你这里,你跟茶离什么关系?”现在所有的器物都在天少手上,难道说从一开始他就在谋划夺她的链子,见拿不下来才找的茶离?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天少停止了摇扇的动作,摘下了腕上的手链。“是耳饰和宫扇对手链有感应,我发现它不在你身上了才去找的,找回来了是我幸运,也是你幸运。”
“我幸运?”言暖不解,“你要还给我?”
天少略显诧异,“你真的不知道手链的秘密?”在她茫然的神情下,天少终于相信眼前的人一无所知。“你被楼兰国的汜兰族下了咒,这种以血下的咒本来也没什么,下咒者一般是要自己的安全,掌控被下咒的人。可是你身上偏偏带着上古的神器,而且你的灵魂还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汜兰族的血加上上古神器,诅咒会让你这个侵入的灵魂飞灰湮灭。现在手链终于被拿下来的,你的灵魂也安全了,当然是幸运了。”
言暖如被雷击,僵在那里一动不动。难怪她觉得卫绍峥那样在意她的手链,他一定是知道了手链的秘密,知道她被下了咒,知道她不是原来的言暖。半个月前在巷道里的那段对话突然在这个时候在脑中闪过,那时卫绍峥说“你还没看过北周的雪吧,以后有机会去瞧瞧。冬天北周雪下得很大,厚厚的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下了雪之后天地间都是一片银白,那景色漂亮极了。”言暖是在北周长大的,怎么可能没见过北周的雪,雪后的景色每年都看,怎么可能不熟悉?他这样随意地脱口而出,显然是早就知道她不是原来的言暖,甚至猜到她是在言暖逃婚被抓之后到的北周,那时距她离开北周不足一年,当然没见过北周的雪。
“那如果被下咒的人怀孕的话?”既如此,是不是说当年所有的事都是他刻意为之,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在把她打入冷宫的时候,还是废后的时候,亦或是更早之前?莫非他不是不爱她,而是……
天少幽幽地叹口气,眼神渐渐迷茫,似透过寝殿的墙壁看向了遥远的地方,他妖艳的脸上出现这种神情显得格外的不协调。“胎儿会在三个月后变成死胎,到时候被下咒的人的灵魂会消失。不,也许会回到原来的时空。”
“死胎?灵魂消失?”言暖震惊地看着天少,原来如此,太庙祭祖的时候卫绍峥就知道了她怀有身孕,却一直都没有让她打掉孩子,那时他是在犹豫吧,是在做最后的努力吧。可是他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让她知道这一切,为什么宁可让她恨他也不说呢?
天少慢慢收回视线,脸上那种怀恋的神情也随之消失。“宝石手链、翡翠铃铛耳饰、象牙丝宫扇、镶嵌这三样神器的托盘,现在所有的神器都已经集齐,你的诅咒被解开,身上也有了汜兰族的血,穿梭时空的条件都已齐备。只要在月圆之时,月光打在涂满鲜血的神器上,就可以穿越时空。神器只能带走两个人,我是要走的,你要不要一起走?”
言暖垂眸不语,来到异世之后她一直希望能回到现代,能回到家人身边,做回堂堂正正的裴暖。揭发会长不可告人的行为,揭发时空委员会阴暗的一面。可是在这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还能保持着当初的单纯心情回到现代吗?卫绍峥、风徽宁、言大人、言夫人还有她的女儿风岚,她真的可以抛下这一切独自离去吗?
记得她被选入时空修的时候,教官给他们上的第一节课的课题就是“置身事外”,时空修复员是人不是神,不要看到了别人的疾苦就忍不住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不管去哪个时空修复历史,不管修复历史的时候遇到哪些人,发生哪些事,都要记得他们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任务结束的时候必须离开,多余的感情只会让自己痛苦。她一直谨记着教官的话,在五年的时空修复工作中,她从来没有和异时空的人发生什么纠缠,也不曾有过离开时的犹豫。
可是现在不一样,她以为自己再无机会回去了,她以为这里就是她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她放下了太多的感情,她投入了太多的爱恨,这些爱恨已经融入到了她的血骨之中,难以分割。突然之间有人告诉她可以回去的,可以像以前一样修复工作结束就回家。当打开家的大门后,门内也许依然是母亲慈爱的微笑。她却没有预料中的狂喜,反而犹豫踯躅起来。
天少看出了她的迟疑,还有不到半个月她就要嫁给风徽宁了,在这个时候让她做出选择,却是有些为难她。“你好好想想吧,等想好了告诉我,我和释修就住在城南。”他重新把手链套回腕上,“仔细考虑一下吧,我等着你的消息。”
释修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不忍之色,想说什么却只是对着她鼓励地笑笑。随后和天少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言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脑中的思绪搅在一起,乱糟糟的犹如一团打满了结的乱麻。现代生活的片段和在这里生活的片段不断交织在一起,一会是母亲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对她说“暖暖,回来啦?”,一会是风徽宁温柔地对她说“暖暖,成为我的皇后吧”。一会是同事信任的眼神,一会是卫绍峥抱憾痛苦的神情。“妈妈,你告诉女儿,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