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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中国的人命

陶行知

◎作者简介

陶行知(1891—1946),安徽黄山市歙县人。现代著名教育家,教育思想家、伟大的民主主义战士、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伟大的爱国者。1919年年初,参加《新教育》杂志编辑工作,1921年,任该杂志主编,并任中华教育改进社主任干事。1923年,与晏阳初等发起组织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推进平民教育运动。此后一直为教育工作各方奔走。他逝世后,宋庆龄为陶行知纪念馆题词称之为“万世师表”。

我在太平洋会议的许多废话中听到了一句警语。劳耳说:“中国没有废掉的东西,如果有,只是人的生命!”

人的生命!你在中国是耗费得太多了。垃圾堆里的破布烂棉花有老太婆们去追求,路边饿得半死的孩子没有人过问。

花十来个铜板坐上人力车要人家拚命跑,跑得吐血倒地,望也怕望,便换了一部车儿走了。太太生孩子,得雇一个奶妈。

自己的孩子白而胖,奶妈的孩子瘦且死。童养媳偷了一块糖吃要被婆婆逼得上吊。做徒弟好比是做奴隶,连夜壶也要给师傅倒,倒得不干净,一烟袋打得脑袋开花。煤矿里是五个人当中要残废一个。日本人来了,一杀是几百。大水一冲是几万。一年之中死的人要装满二十多个南京城。(说得正确些,是每年死的人数等于首都人口之二十多倍。)当我写这篇短文的时候,每个字出世是有三个人进棺材。

“中国没有废掉的东西,如果有,只是人的生命!”

您却不可作片面的观察。一个孩子出天花,他的妈妈抱他在怀里七天七夜,毕竟因为卓绝的坚忍与慈爱她是救了他的小命。在这无废物而有废命的社会里,这伟大的母爱是同时存在着。如果有一线的希望,她是愿意为她的小孩的生命而奋斗,甚而至于牺牲自己的生命,也是甘心情愿的。

这伟大的慈爱与冷酷的无情如何可以并立共存?这矛盾的社会有什么解释?他是我养的,我便爱他如同爱我,或者爱他甚于爱我自己。若不是我养的,虽死他几千万,与我何干?这个态度解释了这奇怪的矛盾。

中国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翻身?要等到人命贵于财富,人命贵于机器,人命贵于安乐,人命贵于名誉,人命贵于权位,人命贵于一切,只有等到那时,中国才站得起来!

佳作赏析

本文发表于1932年,而今天读来,却依然使人震惊如昨。陶行知是位虔诚的人道主义者,始终把人的价值放在一切价值的核心位置。他认为生命的尊严才是至高无上的,在神圣的生命面前,没有任何世俗之物称得上高贵。从生命本位出发,陶行知特别推崇博爱,“爱满天下”是他的人生信条,终身恪守不渝。在本文里就充分体现了这种理念。然而中国社会的实际却恰好相反:物的价值,世俗的价值远远凌驾于生命之上。这样一种扭曲的价值体系,不仅是对生命的亵渎,造成人的异化,而且直接导致国家的积弱积贫。

残忍的冷酷与伟大的慈爱这两种看似矛盾的人性竟可以并存于中国人身上,冷酷施于所谓“外人”,慈爱施于所谓“自己人”,可见中国人对生命权的保护是功利的,它仅仅承认被选择的人的生命权利。不在选择范围内的,就根本漠视其生命权利,根本视若草芥。选择的标准,主要着眼于生命的外在价值,即社会属性。生命的社会属性压倒一切,生命本身无足轻重。因此,陶行知先生痛心疾首,发出振聋发聩的警言——中国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