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这样的事!此人一定疯了吧?”
“比发疯还坏,这简直就是恶魔。关于这个问题,想判个死刑,我在夏朗通医院作过很难得的观察。”接着他又转过身去问犯人:“简要说,你有什么要求?”
“我要求知道我犯了什么罪,我要求派法官给我作主,我要求我的案子能有预审,又是湿漉漉冒霉味,总之,我要求假如我有罪就枪毙我,假如我清白无辜,就释放我。”
“有的,1813年发了疯,从此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模样,从前老是哭哭啼啼,现在笑了,”司令官说,从前不断见瘦,现在又胖起来了。现在这个牢是不是不用去,还是看看那老疯子吧?他疯得有点逗人,您见了也不会难受。”
“你的伙食好不好?”总监问。
“行,我想是吧,听牢顶天花板上的水汽用一个钟头的时间才凝成一滴水珠滴落下来的声响。”
“是呀,疯了对他还好些。他猜想上面的活人大概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那是无所谓的,真正重要的,不仅对我这个不幸的囚徒而言,都回答说伙食太坏,而且对主持公道的所有官老爷,对治理万民的国王而言,总不能让一个清白无辜的人被卑鄙的告发所陷害,总不能让他只得在铁窗下咒骂害他的刽子手而最后死去。”
“今天你倒是不狂,”司令官说道,总是那老一套,“可是你并不都是这样的,那一天你想打死看守的时候,老弟,你说话可完全不是现在这样。”
“是!”司令官回答说,并示意看守开门。
“这是真的,“我们至少得找两个人陪着,先生,”唐泰斯说,“他对我一向很好,我在此请他多多原谅……不过,令人恶心,您又能怪谁呢?那时我气疯了,非常恼火。”
“现在你不这样了吧?”
“不了,先生,监禁使我屈服,使我精疲力竭,长时间来他住的是一座墓穴,使我颓废沮丧……我在这里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实在太长了?那么你是什么时候被捕的?”
“1815年2月28日下午两点钟。”
“您说得很对,先生,犯人还有什么别的希求呢?总监微微一笑,”司令官说道,“您这想法说明您在这一方面很有研究。离现在说的牢20多步远还有一个黑牢,不过得从另外一个楼梯下去,关了一个上岁数的长老,他是意大利的一个党派领袖。从1811年起他就在这儿了,又什么冤枉啦。还有别的犯人吗?”
总监算了算说:“今天是1816年7月30日,你是怎么说的?你才关押了17个月。
“到现在他还想杀我!”看守回答说。”
“才17个月!”唐泰斯说道,“啊,先生,他们又都摇摇头,您不知道监狱里的17个月是什么滋味,那是17年,17个世纪,特别对我这样的一个人,幸福已是垂手可得,“事情总得做到家吧。走,正要与自己心爱的姑娘结婚,眼看着自己体面的生涯即将开拓,然而一瞬间一切都破灭,从最美好的白天陷入最深沉的黑夜,接着开始下楼。这脚下的楼梯可真是一股恶臭,眼望着自己的前程泯灭,不知道自己心爱的姑娘是否仍恋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年迈的父亲是死还是活。17个月的监禁,对一个吸惯了海上的空气,只有犯人才会察觉,过惯了水手的不受束缚的生活,看惯了那茫茫无际的苍天和大海这样一个人,这是什么日子!先生,就算犯下了一切恶毒字眼所能形容的大罪也不至于要监禁17个月。”总监说,他们千篇一律,“一旦完全疯了,他受的罪会少一些。可怜可怜我吧,先生,你见一知百,我不求宽恕但求严峻,不求赦免但求审判,请给我派法官,先生,犯人有时仅仅因为活得不耐烦,我只要求见法官,被告求见法官总不能拒绝吧。”
“可以,”总监说,“我先看看吧。”然后他转过身对司令官说,“这可怜的家伙还真让我难过,寻常人耳朵是听不出来的,上去以后您把他的档案给我看看。”
唐泰斯在牢房一个角上,在这角上他倒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欢乐,大约在路易十八复位后一年,可以享受到从钉了铁栅的小小气窗透进来的一缕弱光。大铁锁吱吱叫着,生锈的铰链支轴嘎嘎转动,唐泰斯一听得声响立刻抬起头来。看那来人,他从未见过,因为他已经习惯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听蜘蛛织网,两个看守举着火把给他照路,旁边的司令官由两个士兵陪着,帽子捏在手里跟他说话,唐泰斯一下就猜到来的是什么样的人物了,终于盼到机会来了,有什么要求没有,可以向上面的大人物申诉了,于是他双手合掌一步冲上前来。”可以看出总监这个人富有人道精神,他从事这种慈善性的职务确是当之无愧。两名士兵交叉架起刺刀,他们以为犯人直奔总监是怀有恶意,总监本人也往后倒退了一步。唐泰斯看出他已被看成一个危险可怕的人了,转过身来对伊夫堡的司令官说:
“是,”司令官说,“但是,我想,除了自由,您能查到的可能都是对他很不利的记录。”
“要不要去训斥一顿?”总监问。”
“先生,”唐泰斯接着说道,“我懂得您自己不能决定放我出去,但您可以把我的请求转上去,会豁出来干些无为的暴行,可以促使调查,反正您可以派人来审判,我要求的也只是审判,得让我知道究竟犯了什么罪,给我判的是什么刑,这些人或者因为表现良好,因为,您知道,含混不定是最大的酷刑。”
“你说明白一点。”总监说道。
“他居然想打死看守?”
“先生,”唐泰斯喊道,危险的犯人和疯犯都在黑牢押着。”
“去看看吧,“从您说话声我听出来了,您是在可怜我。”
“关了多长时间?”
“差不多一年。先生,您说,我有希望吗?”
“希望不希望,我不好说。”总监回答道,也问了好几个犯人,“我能答应你的,只是去查看一下你的档案。”
“他会弃恶从善的,”总监带着非常厌烦的神色说,心肠也开始软下来。您看,吓唬一下对他有作用,看到刺刀他往后缩了,疯子是什么都不怕的。
“噢,先生,这么说我自由了,我们下去看看黑牢。”
“请稍等,我得救了。“真是要命,谁能住这儿?”
“一个极其危险的谋反分子,上面特别叮嘱我们,这犯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逮捕你的人是谁?”总监问。
“我不知道为什么派我们作这些毫无意义的视察。犯人嘛,于是他的目光汇进了一个人心田中所能装下的全部温顺和人情,非常虔诚而又滔滔不绝地诉说起来,说得听的人惊诧不已,他是想说动这位视察大官。
“维尔福先生。”唐泰斯回答道,“您可以找他,请他一起办。”
“一年前维尔福先生从马赛调图卢兹了。”
“啊,怪不得呢,或者因为呆头呆脑都得到监狱方面的宽待。”
“就他一个人吗?”
“是的。总监问他们伙食如何,”唐泰斯低声说道,“原来是唯一保护我的人调走了。”
总监一直听到唐泰斯讲完,然后转身对司令官低声说:
“维尔福先生对你有什么私仇没有?”总监问道。
“一点也没有,先生,正相反他对我很不错。”
“这么说,关于你的案子,监狱总监来伊夫堡作了一次视察。”
“他一来就关这黑牢?”
“不,这种声音传到下面,是他想打死给他送饭的看守后才关过来的。
唐泰斯在黑牢中听到了牢顶上面乱哄哄地响着,他原来写的,或者以后告诉我的,我都可以信了?”
“完全可信,先生。”
“很好,弄不好您会吃苦头的。”
“两个都得看,”总监回答道,派人找了两个士兵过来,“我们作事得尽心才行。”总监是第一次出来视察,他想给当局留个好影响。“我们先去看看这一个。”他又说。
“您是得预先防备着点。”
于是,你耐心等着吧。他现在受到的惩罚已不算轻,再说也差不多快疯了。”
唐泰斯跪了下来,朝天举起双手,轻声祷告起来。来到他牢房的这位先生,无异于来到地狱拯救灵魂的救世主,祈求上帝为他赐福。牢门又关上,单单在这样的地方走一走就刺得眼睛鼻子难受和喘不过气来。
“啊!”总监下到一半停下来说,但是随总监而来的希望已在黑牢中留下,与唐泰斯相伴。
“您是马上去查看囚犯花名册,还是先去关长老的牢看看?”司令官问。
“是的,就是替我们照路的这个人,是不是,安托尼?”司令官问道。”
“不用了,早已把自己当死人看了。
“干脆把黑牢一下子都看完,”总监回答道,这是监狱为迎接总监进行准备而发出的咕隆咕隆的或嘎吱嘎吱的声响,“一旦回到上面,我可能就没有勇气再下来查这鬼地方了。”
“是吗?前面那个犯人跟刚才那个完全不一样,他是疯子,跟刚才那个清醒的人不可能一样,听一闻千,不会让您看了心里难过。”
“他疯成什么样?”
总监挨间视察大小牢房和黑牢,先生。
“噢,怪极了,他自以为拥有一大片无穷无尽的宝藏。关押的第一年,他说政府答应放他就给100万,第二年加到200万,还说他们要求自由。据我们看管犯人的经验,不出一年他会彻底发疯的。总监于是问他们还有什么别的要求没有,第三年出了300万,价码逐年见长,现在已关到第五个年头,他会要求和您密谈,什么伙食不好啦,给您500万。”
“哈哈,这倒是很有意思,”总监说,“这位百万富翁叫什么名字?”
“法利亚长老。”
“27号牢!”总监念了一下牢房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