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冬生离婚的时候,心里难受得不得了,非常想跟李吟说说。可李吟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听,并且根本不发表任何意见,搞得紫千觉得不如回家对着墙说去,紫千还真没碰到世界上真有这么对别人的隐私毫无兴趣的人,她还真不习惯。因为我们已经太习惯那些千方百计打听别人隐私,然后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的人了。
可是和李吟处长了,却越来越喜欢李吟的这种淡泊、这种漫不经心。李吟并不是完全的漫不经心,她对人的关心几乎是不着痕迹的,紫千不知道李吟是不是对所有的人都这样。但是紫千真的好喜欢和李吟现在的这种关系,彼此好像是平平淡淡的,可是在一起的时候却都觉得愉快,这真是一种很不错的感受。
紫千想起和李吟的交往过程,至今都觉得好笑。
七
在厂里的时候,紫千在车间当技术员,李吟在办公室,俩人工作上没有什么关系。在家里,两家虽然住在上下楼,可是紫千几乎就没有在楼道里见到过李吟。
李吟在厂里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该说说,该笑笑。她在二十六七岁的时候,老不结婚,好像也没男朋友,厂里还有些议论。后来见她自己并不避讳谈男婚女嫁的事,有人问她为什么不结婚,她很自然地说:“我喜欢的人娶了别人,喜欢我的人我不愿嫁,有什么办法?”像是开玩笑,又像是真的。时间长了,也就没人问了,好像她不结婚是件很平常的事,用不着大惊小怪。
厂里破产重组的时候,紫千和李吟都愿意下岗。下岗后,好像就更见不着李吟了。后来,她和冬生吵架越来越频繁,左邻右舍的都过来劝,也没见过李吟伸过头。再后来,俩人开始打架,一打,紫千就摔东西。厂里的房子虽说年代不长,却是地道的伪劣产品,一点不隔音,他们家摔东西,就像是在李吟家里摔,就这,李吟也没说过话。倒是紫千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想找李吟道个歉都看不见她的人。
终于有一天,俩人又打架,把鱼缸给摔了,水一下顺着楼板的缝隙往下漏,冬生慌了,忙拿了拖把来拖,而紫千则哭得出不来气。这时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李吟。李吟看看他们俩,说了一句:“你们能不能不摔东西。”就这么一句话,说完了就准备走。紫千突然就叫了一声李吟,李吟回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看紫千。紫千说我想到你家坐会可以吗,李吟用询问的眼光看冬生,冬生长长地叹口气,眼睛里却分明是无奈的求助。
到了李吟家,李吟拿了个靠垫让紫千坐到卧室的地板上,给她拧了个热毛巾擦泪,又给她倒了杯热茶,然后自己也坐下来,用刀切一只橙子。
李吟做的一切好像紫千不是第一次到她家来的同事,而是自己的小妹受了委屈,当姐姐的在安慰她。待紫千稍许平静了些,李吟递一片切好的橙子给她,笑道:“看你长得挺温柔的,也够厉害啊!”
紫千没想到李吟一开口就是笑她,不由就说:“我怎么厉害了?”
“还不厉害啊,什么东西都敢往地下摔,那天是不是摔了一瓶酒?跟枚炸弹似的,吓得我差点打翻了手上的饭碗。”
紫千想起是有这么回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李吟只是摇摇头,说了声:“你们这是何苦?”就换了话题。问她在哪儿打工,问楼房销售的情况。本来紫千是想跟她说说自己的苦恼的,见她这样,反不好意思,也就聊了一些别的,倒把吵架的事忘了。坐到9点多,紫千有些不好意思了,起身告辞,李吟也没说什么客气话,起身送客。到门口的时候,李吟说:“以后心里不痛快就下来坐坐。”说得很诚恳。
后来紫千便常常下来坐,她喜欢李吟家里的感觉,舒适、干净,她也喜欢李吟的感觉,平和、安静。她发现每次和冬生吵过以后,只要到李吟那儿坐坐,受伤的感觉就会好多了。和冬生离过以后,她更喜欢李吟这儿了。只是她自己的社交活动太多,晚上很少有在家吃饭的时候,成天到晚跟着一帮朋友跳舞、打保龄球,甚至整夜搓麻将。可是一个月中间,她总要到李吟那儿坐一两个晚上,有时在一起吃饭,听听歌,瞎聊一通。
奇怪的是,和朋友出去玩,到家无论多累,总是不能很快入睡。可是每次在李吟那儿坐一会,不管是早还是迟,却总能睡得很踏实。她笑称李吟是动态活性催眠药。
偶尔的,她也在李吟那儿过夜,她喜欢和李吟之间的那种很温存的亲密。每一次,这种亲密都会让她愉快好几天。而李吟却从不过问她的任何事,来了就来了,不来也从不问。和朋友间的事她和李吟说,李吟就听着,不说就不说。可她还是注意到李吟不喜欢听她和男人间的事,就像她以前和冬生在一起一样,俩人在家吵得惊天动地,到李吟这儿,从未听她劝过一句。慢慢地紫千也习惯了,关于男人的事从不跟李吟说。
紫千在雨中懒洋洋地走了一会,还是来到她自己的小礼品店。店里请了一个原来厂里师傅的女儿看着,小姑娘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也不想再读书,能到紫千这儿帮她看店非常开心,干得很认真。小姑娘读书虽然不行,可卖这些小玩意头脑倒挺灵,小店的生意让她做得挺热火。紫千倒省了不少心,除了进进货,反倒很少到店里来,把个店都交给这个叫阿灵的小丫头了。
这会儿过来看看,见虽是下雨,小小店堂里人还是不少。阿灵见她来了,忙说:“紫千姨,你来得正好,有好几个品种都快没了,你哪天去进货啊?”
紫千跟阿灵盘了盘货,又算了一下账,坐在店里看阿灵跟那些少男少女边做生意,边谈天说地,觉得挺有意思的。她突然感到自己好像老了,这些少男少女们说的话有一些她竟听不懂了。她在想着什么时候是不是干脆把这个小店面盘给阿灵算了,这些年也算有了一些积蓄,约上李吟一块出去玩玩。碰到好男人就嫁,碰不上好男人,自己也得学会好好生活。她估计只怕遇上好男人的机会不多,这个世界上还有叫做好男人的这种东西吗?自己坐在那儿瞎想着,竟笑了起来。她站起来跟阿灵说:“我走了,你也别做得太晚,差不多就行了。”
走出老远了,还听一个小姑娘跟阿灵说:“你这老板够意思啊!”
阿灵说:“那是。”
八
李吟哭得有些倦了,可心里那思念的痛却丝毫没有减轻,即使这样,她也忍着不给思弦打电话。她实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从这种苦恼中解脱出来。
自从和思弦有了肌肤之亲以后,这种想见又怕见的痛苦就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李吟。不仅折磨着李吟,也折磨着思弦。思弦的苦恼是觉得不管怎么样李吟也才三十多岁,恐怕最终还是要有个家的,怕自己和她的这种关系会耽误了她。而李吟的苦恼则是想思弦大小也算是个市里的名人,让别人知道了她和自己有这种关系,以后只怕很难做人做事。
其实李吟只是想在思弦的身边,哪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那样看着她。看着她凝视自己的眼睛,感受着她的体温,只要能这样,李吟知道自己就已经非常满足了。可是就这一点,她和思弦为什么都没有勇气去做?她们做错了什么,又伤害了谁?
大约是上大二那年,李吟知道了自己可能是同性恋。刚明白这一点,真把她吓坏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认识是错误的,她拼命地约班上的男生们一起玩。
当时,班上有一个叫陈原的男生正儿八经追她,追得很执着。那男生比她小两岁,是从高二跳级考进来的。男孩子长得清秀而挺拔,真像是北方田野里的一棵白杨树。
开始的时候李吟并不知道男孩在追她,李吟在这个事情上一贯迟钝。李吟喜欢陈原的聪明,常和他约了一起出去,当然,大多数时候都还有班上的其他同学。
大二开学的前几天,家住市里的几个同学一块约了去西山水库游泳,完了以后又一起吃饭。吃完饭大家开玩笑说自由配对,分开行动。果然,平时挺不错的男生女生就各自走了,只剩下李吟和陈原。李吟还笑,说:“乱配什么呀,怎么把我们俩配一起啊!”陈原就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俩人就沿着中阳西路慢慢走着,胡说八道着。慢慢地,路上行人越来越少,本来这条路就偏。突然陈原站住了,一把将李吟抱住,低了头想吻她。李吟毫无思想准备,本能地将他猛地一推,气呼呼地说:“你搞什么名堂,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她的过度反应把陈原搞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李吟根本就是把这当成玩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狂热地追她。陈原先是傻了,接着心里难受得眼泪都下来了。也不管路上有人没人,把李吟一个人扔那儿,转身就走了。
李吟还站在那儿犯傻,慢慢才想起一些陈原和她在一起的情景,才明白了这不是同学们在开玩笑,而是人人都知道陈原在追她。
可李吟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看见的事,她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李吟对陈原的态度,很得罪班里的一些人,因为大家都喜欢陈原,觉得你李吟未免有些太狂。
这也罢了,可是李吟发现自己非常喜欢高一届的一个叫陆星沉的女生。陆星沉是个很活跃的学生,不仅是校刊的编辑,歌也唱得好,还是学校女子篮球队的主力队员。李吟最喜欢看陆星沉打球,她跑动时敏捷的身影,上篮时优雅的动作,都让李吟心动。
当然,在旁边看篮球的不是李吟一个人对陆星沉心动,心动的有学校里很多的男生。李吟刚开始喜欢陆星沉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后来发生了陈原的事,又发现自己对陆星沉几乎是魂牵梦绕,才知道自己出问题了。
她认真反思了自己这些年的感情心路,才发现自己从未对任何一个男孩子动过心。十七八岁的时候,高中里的很多女生都和某一个男生好,好像只有李吟傻乎乎的。当时班上真有几个男生对她颇有好感,可她压根就没反应。要好的女友在一起的时候喜欢谈自己喜欢的男生,问起李吟,她却只有摇头。
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班上几个男生女生约了一起去南京玩,李吟也去了。晚上住在旅馆的时候,和她最好的刘越突然亲了她一下,她顿时心跳如鼓,结果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再看到刘越和喜欢的男生亲热时,李吟竟感到了心里隐隐作痛。
李吟回想起这一切,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同性恋了。她想着陈原,任何一个正常的女生恐怕都会喜欢他的,他聪明又幽默,外表也可谓风采卓然,几乎可以肯定是前途无量的,可自己为什么就对他没感觉呢?那么自己长到二十多岁又对哪一个男人有过感觉呢?没有,从来也没有。倒是常有一些优秀而漂亮的女人令自己心动,而像对陆星沉这样魂牵梦绕倒确实是头一次。
虽然魂牵梦萦,却知道是无缘相识的。知道这一点反而让李吟心安,至少自己不会做出什么让人耻笑的事情。可是一非常偶然的机缘却使俩人认识了,并且真的有了非同一般的关系。
那些年大学里十分盛行做社会调查,就是让学生走出校门,走向社会,了解社会。所以李吟大三的上学期,学校也搞了一些社会调查的活动。当时基本由学生自由组合,选一个课题,找一个指导老师带着出去。李吟便报了一个课题组,出发的那天,意外地发现陆星沉也在这个组,李吟当时真有做梦的感觉。
她们这个组是去一家大型的军工厂,军工厂在一个大山里。说实话,厂领导也不知这些大学生来干什么,反正让办公室的人负责接待安排就是了。
他们组带上指导老师是三女五男,另外一个女生是李吟一届的,她的男朋友也在这个组。厂里安排他们住厂招待所,课题调查嘛由他们自己找对象,厂里要求职工积极支持就是。调查活动就不说了,厂里的条件不算好,反正李吟他们更大程度上是把这次社会活动当成玩了。
厂门外就是景色秀丽的山坡和田野,每天晚上吃完饭以后,李吟他们和厂里的青年职工一样喜欢到厂区外散步。那个女生因男朋友在一起,所以总是和男朋友一起散步,而李吟、陆星沉则和其他几个人有时一块,有时三三两两的没准。可是没过几天,就只剩下李吟和陆星沉一起了。因为不管有几个人一起,她俩都如入忘我之境,只顾自己说话,根本无视别人的存在。
她们喜欢走到厂区对面的一个小山坡上,十月,山坡上的草地厚而柔软,她们常背靠背地坐在那儿聊天。也没什么特别的话题,无非是当时的大学生们喜欢谈论的一些人和事罢了。
有一天,聊得挺好的,陆星沉突然转过脸笑吟吟地问李吟:“你是喜欢篮球呢还是喜欢我?”李吟一下给她问愣了,不知她是什么意思。陆星沉自顾自地说:“每次赛球的时候,我都感到场外有一双眼睛盯着我,可我总找不到这双眼睛。一天,我到篮架下去捡球,一抬头,就看到了你的眼睛,我一下子就知道了场外那双看着我的眼睛就是你的,对吗?”
李吟红了脸,可她还是奇怪地问:“场外那么多看着你的眼睛,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呢?”
陆星沉笑了,那笑非常的美:“我当然知道,因为你喜欢我,对吗?”
李吟又窘又羞,心怦怦跳着,不知该说什么好。陆星沉却不放过她:“说啊,喜欢我吗?”李吟只得点头。陆星沉又将身子转过去,和李吟背靠着背坐着,声音轻而清晰地说:“其实我也喜欢你,真的非常喜欢你。”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好像都被这种感情吓着了。后来一直到回到招待所,俩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
接下来的日子里,俩人都尽可能地避免单独在一起,可又盼着独处的时候。李吟真正尝到了心里有所牵挂的痛苦和甜蜜。
李吟读书的学校就在家所住的市里,可是因为跟妈妈的冷淡关系,李吟很少回家,更别说带同学回来了。而陆星沉的情况和她恰恰相反,陆星沉是独女,一个妹妹长到十三岁时得骨癌死了,所以她父母更是视星沉为掌上明珠,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回学校后的日子里,李吟几乎每个星期天都是在陆星沉家过的,陆星沉的父母待她如自己的女儿一般,这让李吟的心又酸又甜。
陆星沉的床头放着她和妹妹的合影,那个不在人世了的小姑娘的笑容会让每一个人心痛。李吟觉得那小姑娘的眉眼和自己颇有几分相像,李吟不知道陆星沉是不是因为这个而喜欢她。
和陆星沉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无法不让李吟觉得回肠荡气、刻骨铭心。
李吟长到二十二岁,身体从未和任何一个人如此亲近过,包括自己的妈妈。李吟后来才明白自己的同性恋心理恰恰是因过于渴望母爱而形成的。妈妈对李吟的过于冷淡使李吟非常羞于对别人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对别人碰自己的身体更是非常敏感。可是这一夜和星沉紧紧相拥着,肌肤贴着肌肤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星沉吻她,从她的额头开始,到眼睛、面颊、唇,然后到脖子、乳房,到腹部,到身体的最隐秘部位。李吟从来不知道亲吻是这样的甜美。当星沉的嘴唇停留在她的乳房上,用舌头去触她那只是一片小小的红晕的乳头时,李吟觉得身体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
李吟也去吻星沉,羞涩而轻柔,却甜蜜得让人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