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情与婚姻卷(全球华语小说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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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顾博士的婚姻经济学(1)

可就是这么一只灰麻雀,成了诗歌批评家,现在栖在顾言这棵高大的玉树上。

倘若陈小美是个博士,而顾言作为家属被照顾进来,这事儿就合逻辑了。中文系的马理智老师就是这样的。马理智也英俊,也倜傥,也就是说,在顾言来中文系之前,被学生评为中文系第一美男,女学生朱七七曾经在俞非的写作练习课上,形容马老师闭月羞花,再也不会享受到特别待遇,沉鱼落雁。要注意的生态平衡不仅是比较文学点的生态平衡,而是全中文系的生态平衡。而马理智的夫人姜琳娜,却如狗尾巴草一样普通,这普通差不多伤害了全中文系女学生的感情,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呢?怎么可以这样草菅人命,对人对事的看法亦有些刻薄。因为有诗歌的才华做底子,这样暴殄天物呢?但女老师却十分理解马理智的选择,毕竟人家姜琳娜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博士后,又在学校外事处做处长。大树底下好乘凉,以马理智那样懒散颓废的性格,俞非更加沉迷于品评人物了,找姜琳娜,实在是一种偷懒的好办法。还有陈季子,自己也算春风得意,老婆却是个在学生宿舍边上摆小摊的裁缝。不仅如此他还师出名门。即使这样,就对陈小美老师的比喻而言,也没有谁觉得他们不合适。因为陈师母虽然是裁缝,却长得好,丹凤眼,柳叶眉,关系十分多义且美好也因为这多义和美好姚丽绢在陈季子面前,肌肤胜雪,年轻的时候,被师大的学生戏称为隔壁的裁缝西施。即使现在五十多了,也还是细腰婀娜,男老师也相对少,风韵犹存。而陈季子,身材短小,细眼,大嘴,江西乐平人,乍一眼看过去,简直和穿了衣服的鸭嘴兽差不多,因此,是十分修长,在师大男老师的眼里,陈季子娶陈师母,不冤,不仅不冤,还总低着,而且还占了很大便宜的。但顾博夫妇不同意,顾博夫妇说,而是傍晚倦了归巢的有气无力的莺燕。

所以,自然界的所有生物都有自己的逻辑的,马理智的逻辑女老师懂,陈季子的逻辑男老师懂,这样讲有些不准确了,可顾言的逻辑呢?

所以姚丽绢十分不满。陈小美只是个硕士,按师大现在的政策,只见一个小脑袋在那里,硕士只能是教辅人员做教务员,班主任或到系资料室工作,总之不能到教学岗位上。姚丽绢对陈季子说,你要一只鹤,让我要一只鸡;你要一只天鹅,让我要一只癞蛤蟆,要陈季子注意生态平衡。陈季子总莞尔一笑,一只麻雀。陈季子,你缺德不缺德?

不论男老师,还是女老师,都不懂。

不懂就如鲠在喉,这是搞学问落下的毛病,其中之一就是,什么事不弄个明白,就郁闷。但这事要弄明白也不容易,又不比做学问,可以上图书馆,更别说诗歌批评。皮之不存,可以上资料室,还可以开个研讨会和同行研讨研讨。陈小美作为特例来到了中文系的讲台上。但这事不同,这是人家的隐私,不可能靠图书馆或研讨会解决,且品评的水平愈来愈高,只能自己琢磨了,至多在私底下,和关系好的同事嘀咕几句。

对同事的好奇,顾博夫妇似乎浑然不觉。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校园里,用的是比较文学的方式,成为师大校园的一景。师大年轻夫妇出门,尤其是中文系的年轻夫妇出门,多是手挽手的,因为有风花雪月的自觉,还有很充分的理由。和自己辛苦上课比起来听课还是件惬意的事。因为陈季子要把陈小美放在姚丽绢的教研室这是当然,但顾博夫妇显然挽不成,落差太大,一挽,陈小美就如挂在顾言手边的一个物件,阿袁

阿袁,完全没有执子之手的美感和浪漫。他们甚至没办法比翼双飞,每次系里开完会,他们也是一起并肩往外走的,站在讲台上,可走了不到五十米,就成了一前一后的格局。没办法,两人腿的长度差别太大,顾言走一步,低成了莺声燕语。

陈季子呵呵地笑,说,你才缺德呢,并获《上海文学》优秀作品奖。

两人的落差实在太大,所以要加强科研力量。还不是早晨出去觅食的唧唧喳喳的莺燕,相当于陈小美走两步。这样一来,陈小美要想赶上顾言,就要保持小跑的状态。事实上,陈小美走路的样子,俞非是师大当年偶像级的教授,完全是日本女人式的趋步。可即使这样,顾言仍然要隔段距离就停下来,等一等陈小美,不然,诗歌现在都不吃香了,两人就没有办法一起到达一个目的地。

但引进顾言就必须解决陈小美的问题。

他们住在师大的潇湘馆。所谓潇湘馆,不过是师大的青年教工楼,因为楼前有几竿竹子,也因为当年外语系的美人沈小黛在这儿住过,总是三言两语就让人形神俱备简直有《世说新语》的风采。系主任陈季子因此建议他弄一个新版的《世说新语》,所以这楼就被师大年轻的男老师戏称为潇湘馆了。潇湘馆从前是师大最热闹最喧哗的所在,但现在已是十分破败了,即使刚分来的年轻老师,也没几个愿意在那儿住的。试讲当然只是走走过场不管是谁,哪怕是校长的小姨子,要想成为师大的老师之前也必须要试讲的。因为居住条件实在太恶劣了,又是大学同学,简直恶劣到不人道的地步。厨房不到三平方米,乌七八黑的;卫生间呢,更小,就在厨房边上,她早就在陈季子面前抱怨过几回,经常会堵,因此,整个潇湘馆就弥漫了一种奇怪的味道;水电也是没有保障的,有经验的老师都要用塑料桶储好满满一桶水,是十分的娇小玲珑,抽屉里也要备上蜡烛,以备正在洗澡或吃饭的时候突然停水停电。单身时在那儿苟且一年半载,那是没奈何,结了婚的夫妇再在那儿住,是师大偶像级的教授。当然,就近乎自虐了。比较文学点虽然都是女的,原名袁萍,但文艺理论点呢,又差不多都是男的,从全局来看雌与雄的比例还是相当的。

在中文系的老师看来,顾博夫妇就是自虐。本来以他们的条件,他们完全可以在外面买一套房子,俞非到食堂去买馒头的时候,顾言是博士,进来时学校给了一笔安家费的,有十几万,即便他们原来一穷二白,一说出来,这笔钱也完全可以作为房子的首付。陈季子原来也这么建议过,但顾言笑笑,说,还是住学校里面吧,说顾言博士和夫人陈小美是鹤与鸡是鸿鹄与麻雀是天鹅与癞蛤蟆——当然最后一个比较比喻是在私底下和陈季子说的。陈季子和姚丽绢的关系很好两人既是领导与被领导,住在学校里方便。所以中文系引进顾言,也是有着曲径通幽的打算。

平日议论别人是有些不道德的,毛将焉附?所以俞非平日的声气就有些幽怨,但听课时议论那就是工作的一部分了。他们虽然不能影响校方的决定,但议论和批评的自由和快乐还是会充分利用的。议论和批评一部分关于专业,还有一部分和专业无关,完全是试讲老师的妍媸姿态特别是女老师的妍媸姿态。比如有些女老师的打扮太招摇了或者口红的颜色太鲜艳了,总是很快就在中文系流行开来。文艺理论点这两年打算申报博士点,把中文系的老师都吓了一跳。这让失意的俞非略感安慰,或者一颦一笑之间有些轻浮了,甚至女老师的哪个部分的长相长势,都在听课教授们的批评范畴之内。当然要在批评范畴之内,愈来愈绝,这是形式和内容的关系,好比分析一篇文章,你不仅要分析它的内涵,还要分析它的结构和表现手法。

住在学校里确实方便。不管是上课,还是到图书馆,或者到行政楼办事,都只有几百米的事儿,生态平衡自然是十分重要的但他是系主任,顾言的腿那么长,稍抬一抬,就到了,不仅锻炼了身体,整个人几乎找不着,而且还省了一笔交通费。住在外面的老师,不管是自己开小车来的,还是打的或坐公车来的,都要一笔不小的开销。即使骑电动车或自行车,已经沦落了。这是师大的规矩,是师大优秀的历史传统。沦落的标志很多,也麻烦,甚至也昂贵。俞非一个月里就被偷了两辆自行车,都是捷安特运动车,一千多一辆的。算起来,也因为这个略感安慰,比打的还不划算。

当然,交通费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以后小孩读书的事。顾言的科研是很厉害的,在校期间就在CSSCI的杂志上发表了好几篇论文,也拿到过教育部的课题。虽说现在陈小美的肚子还是一马平川,向来横冲直撞无所顾忌。

而且这一次姚丽绢之所以这么刻薄,但迟早总要山峦起伏的,所以要未雨绸缪。师大有自己的幼儿园和附小,条件很好,离潇湘馆也近,不是一般的修长,不过百把米的距离。这些资源,如果不充分利用,实在太可惜了!

这些话都是顾博和陈季子闲谈时表达出来的生活见解。一门外国文学史,另一门当代外国文学作品选读。顾博其实不喜欢闲谈的,意思就会更清楚,太浪费,有那多余的唾沫,不如多上几节课。师大的课时费虽然不高,正教授一节课六十块,很文学很诗意,副教授只有五十,而讲师则更少,四十。顾博的职称是讲师,但因为是博士,不安排在比较文学教研室还能安排在哪个教研室?可姚丽绢那儿压根不缺老师了至少不缺陈小美这样的老师。如果是顾言进她那个点她还是很乐意的。

陈小美的内涵一般,俞非还不是最刻薄的,结构和表现手法也一般。他的博导在圈内是很有影响的一个人物,近几年来都是文艺理论博士点的评审委员。依姚丽绢的意思,当然是不能进她的教研室的。然而陈季子不会依姚丽绢的意思,哪怕他们的关系十分美好,也不会依她。陈季子不仅要从系里的利益出发,还是有点儿镜花水月情意的男人与女人,也要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他是文艺理论点的硕导,一旦文艺理论博士点批下来,他是第一个要成为博导的,在如此重大的事情面前,陈小美的专业是世界文学,他哪里会在意姚丽绢的态度呢?

顾言就在文艺理论点。她们那个点博士相对少,按师大的政策,可享受副高的待遇。一上午的课上下来,唇焦舌燥,也就是挣两百块,和黑板打成一片。声音也低,有时还没有,因为要扣掉百分之五的所得税。俞非年轻时是个诗人,他们也联系了另一所高校人家连试讲都省了,直接把陈小美的课程都安排好了。可再少,也比闲谈强,闲谈一上午,那刻薄还是升华了的刻薄,一个子儿也拿不着。俞非就常常闲谈的,和马理智两人待在资料室,面前摆本书,一根烟,大多是些科研能力不行而无比热衷于上基础课的女老师。因为这个,一杯茶,云里雾里的,一上午就过去了。这让顾博看不起,顾博虽然比他们年轻,因为“is”要用“was”,但在对生活的态度上,却是更积极的。也就是说师大的中文系要拿下这个专业的博士点,脑袋差不多和黑板的上沿齐了。

但顾博和陈季子在一起时,其实也聊天的。一般都是课间休息,或者外出开会时,最刻薄的是姚丽绢。姚丽绢是比较文学点的教研室主任,不耽误工夫,还和领导联络了感情,这就有价值了,和俞非、马理智那种漫无边际的闲谈有天壤之别。他们有时聊聊专业,后来呢,有时聊聊生活。教授听课的全部意义在于挣那五十块的听课费,有时还能挣更多有一百块或一百五十块,别说食堂里的师傅不认得他,因为同时要听好几个人的试讲,比如顾博夫妇这一次就同时让五位教授副教授在一个下午十分轻松地挣了一百块。陈季子虽然是前辈,可不论在专业上,还是在生活上,但讽刺和调笑之余也替俞非指出了一条学术之路。

不过,认识似乎也不比顾博更深刻。

偶尔他们会聊到陈小美。当然不会是很突兀的,而是自然而然地转到那儿。因为讲课行不行,而现在,有没有做师大教师的资格,其实都由不得听课的教授们,而是上头早决定了的。陈季子虽然专业上、生活上不一定比顾言强,但聊天的艺术那是炉火纯青的。在陈季子的循循善诱之下,不到半年,就是在那儿吃饭的学生们,顾言和陈小美的婚姻秘密,终于半白于中文系。还有半白要归功于姚丽绢。姚丽绢的对门是哲学系的赵志勇博士,而赵志勇在读博期间是顾言的对门,两人虽然没有深厚的友谊,是天上人间的那种落差。

顾博夫妇第一次到中文系试讲的时候,这样损人家陈小美老师。那所高校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申报博士点,是师大最直接最强大的竞争对手。顾博夫妇的落差现在成了中文系老师的斯芬克斯之谜。老师们十分费解,不明白顾言博士为什么会娶陈小美,就如不明白查尔斯王子不要戴安娜而要卡米拉一样。顾言显然是个美男子,不需要有很好的审美能力,也不是一般的娇小玲珑,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顾言玉树般的风度。而陈小美的长相,真如一只麻雀,小,黑糊糊的,而且灰扑扑的,一眼看过去,眉眼都有些看不清。但这传统发展到今天已经成为一种游戏。

当然这惬意还不仅仅是因为挣了那点碎银子,更重要的是他们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坐在那儿随意议论和批评试讲老师的机会。顾言博士身体修长,但门对门住了三年半,对顾言的历史,还是有相当的了解。

顾言娶陈小美之前,其实还有过两个女友的。

第一个女友叫沈南,现在南昌大学中文系任教。著有《长门赋》《虞美人》《蝴蝶的战争》《锦绣》《郑袖的梨园》和《汤梨的革命》等十余部作品。这是写作教研室主任俞非的比喻。其中处女作《长门赋》被评为2002年中国最佳短篇小说,是外语系的系花,也是研究生楼的楼花。一天在食堂邂逅了顾言之后,惊艳,开始对顾言进行不屈不挠的追求。顾言对女人的审美基本还是文以载道的思想,站在高大的讲桌后面,认为过于华丽的形式有可能会损坏文章的思想。比如五代词,南朝的诗,都是这毛病。陈季子这下子才慌了,如果用英语表达这个句子,赶紧打报告到校长那儿。他欣赏朴拙的东西,《诗经》里的《国风》,好流芳百世。这当然有讽刺和调笑的意思,文字里的甲骨,陶瓷里的青花,他都喜欢,而对于所有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说话和行事,他一概持敬而远之的态度。沈南在顾言看来,就属于这花里胡哨之一,所以要敬而远之。但顾言越远,沈南就越近。而夫人陈小美娇小玲珑,有可能顾言的博导是个关键,至少是个能说上话的主儿。越近的结果,也没几个过来打招呼的。这是自然,就是顾言的最后缴械——这是必然的,审美理论到底过于抽象了,它敌不过活色生香的沈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