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情与婚姻卷(全球华语小说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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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合同婚姻(4)

于是两人就落到一个浴缸里,澡没洗,倒是匆忙做了爱。做爱就是这么有力量,刚才那种肃穆气氛仿佛是电视上播放的,现在怎么看都不是他们制造的,也一点不真实。

女人躺在男人怀里,手在玩水,很满足地说:我们一直像这样多好啊。

男人说:是的,其实我们是可以很好地处下去的。

女人问:永远都这样?

男人说:这不好想象了,只能说希望这样过下去。

女人问:假如我们结婚了,过不了多久感情就疲惫了,怎么办?

男人说:那也得往下过啊。这不就是婚姻吗?一张纸要求你遵守一辈子呢。

女人说:也许就像歌里唱得那样,“平平淡淡才是真”啊。

男人说:狗屁啊,为什么要平淡?人到七十古来稀,斩头去尾二十年。就这一辈子,大部分就这么“平淡”了去,那还叫什么日子,经营不好婚姻,也就是不配拥有婚姻。

女人点点头说:想想也好不实际啊。

男人说:是不实际,但也没有看怎么修改,全世界都这样。

女人说:不过,真的过不下去,那还是可以离婚的,对吗?

男人说:我们不都已经离过吗?总不至于会有第二次吧?

女人说:那也未必。伊丽莎白·泰勒一生结了八次婚呢。

男人说:与其这么折腾,倒不如……

女人问:不如什么?你怎么说一半咽一半啊?

男人说:这个问题我想很久了。说出来可能有点荒谬。

女人说:怎么个荒谬,说来我听听。

男人说:我觉得婚姻也应该是多种形式的,最好实行合同制。

女人笑了起来,说:你该不会是在买卖人口吧?

男人说:我是说正经的。你看,合同制有什么不对呢?

女人说:婚姻本身就是一种契约关系,也就是合同关系,你这是多此一举啊。

男人说:这我懂啊。我是说,政府给的婚姻暗示着一种终身合同,尽管也允许离婚,但很多人因为这样的牵扯和那样的麻烦,就不愿意这么做了。于是就凑合着过了一生。而平淡的婚姻无非就是这样的三种前途——忍耐,欺骗,离异。

女人问:那你想的是怎样的合同制呢?

男人说:我的意思是,当事的双方制订一份属于自己的合同,是有期限的。

女人说:哦,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我总算明白了:你这是为自己找方便呢。和这个女人睡一年,再换个女人睡一年,这么一生下来,那可就大有收获了。

男人说:你别这么狭隘。我是认真在和你谈的。你看,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任何法律、规章,都是来自上面;下面的只是遵照执行。婚姻法也不例外。现在呢,我们订立自己的规矩,每一条每一款都是经过我们当事人充分讨论的。然后我们执行起来就不会有压力了。这是一。第二呢,规矩还可以根据变化进行修改增删。第三——这个最重要,我们以一年为限,如果相处得好,就续签;不好呢,那就终止了。反正我觉得有意思。

女人想了想,说:听起来很诱人,但感觉还是像个圈套。

男人说:我们都这样了,还需要下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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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同书

甲方:苏秦,男,1961年3月2日生

乙方:陈娟,女,1970年12月14日生

甲乙双方经反复协商,就试行“合同制婚姻关系”,作如下协议:

1.概念。本“合同制婚姻”,既不属于法定婚姻关系,也区别于普通同居关系。它具体解释为:在合同有效期内,双方按照现行《婚姻法》的标准,履行一切相关责任和义务。当合同期满、双方已决定不再续约时,相关责任与义务随之解除。

2.称呼。在合同婚姻期间,双方对外称彼方为“爱人”。不得使用“妻子”、“丈夫”、“我太太”、“我先生”以及“我朋友”等敏感字眼儿。

3.经济。家庭开支由双方均摊。双方在日常经济生活上严格实行“AA制”,各自拥有自行的经济支配权。除双方赠送对方的礼物外,各自财产归各自所有,如果解除婚约,不存在财产分割。

4.理赔。在合同有效期内,如果一方违背条约精神,给另外一方造成伤害,应赔偿受害方人民币拾万元。

5.生育。如果双方愿意生育子女,那么在婚约不再有效后,各自必须按现有的工资标准的三分之一支付子女抚养费,至年满18岁为止。将来子女的相关费用,也由双方均摊、子女享有双方的财产继承权。

6.升格。当双方都有意愿,将此合同婚姻升格为法定婚姻时,应履行法定相关一切手续,

7.其他。未尽事宜,可根据条件变化,随时进行增删修订。

8.本合同有效期为一年。合同期满,可续约,可终止。如果续约,双方须重新签合同。如果在合同有效期间有一方提出终止,另外一方有权保留两个月的协商时间,最后决定是否续约还是终止。

9.本合同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自签署之日起生效。

10.双方须严格遵守合同条款,以人格担保。

甲方:苏秦(签字)

乙方:陈娟(签字)

2001年4月9日

11

还是需要一个仪式。

合同签署的那天晚上,当事的双方来到了三元桥附近的一家饭店,要了一个幽静雅致的包厢。坐定之后,苏秦拿出了一枚钻戒交给陈娟。

陈娟很高兴,拿起戒指,说,你会选东西;我喜欢这个款式,简洁、不过,我应该戴在那根指头上呢?

苏秦说:起码这一年里,你得戴在无名指上。

陈娟便把戒指当场戴上了,说:苏秦,谢谢你。

两个人拿起红酒,喝了一杯交杯酒。这个瞬间。两人都很有感慨。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情绪,喜忧参半,幸福中带有轻微的忧伤,陶醉中又透漏出几分清醒。他们都明白自己在扮演怎样的角色。

苏秦今夜变得善饮,一瓶法国红酒,没多会就光了。他还想喝,但陈娟却制止了。陈娟说:你看你这个人,怎么就像个孩子似的?

苏秦说:我今天高兴啊。

苏秦有个很奇怪的生理现象,他平时不爱酒,也几乎不喝。可是一且喝起来,就完全放开了。别人醉酒一般不是呕吐就是头疼,或者喜欢说胡话,喜欢乱来、而他不是这样,他喝高了,就特别伤感,会想起自己一生中那些容易悲伤的事情,然后眼泪就情不自禁地往下流。他的这种奇怪的反应总是让边上人不知所措,以为由于什么不慎而冒犯了这个人。此刻的陈娟就是这样,一看苏秦流泪了,陈娟便开始了自我检讨,想自己在刚才哪里出了差错,使男人变得这样了;可她实在想不出。刚才还喜笑颜开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女人总是敏感的,女人一敏感,总在想一些敏感的问题。于是陈娟便想到了远在犁城的那个李小冬了。很多年前,当陈娟去苏秦家拿材料时,她对女主人就有点莫名的紧张。李小冬并没有冷落地,相反对这个丈夫的同事很客气,可陈娟还是紧张,她自己也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好像她心里的秘密在李小冬面前泄露了。这次,又是因为李小冬不合时宜的出现,使他们即将到手的法定婚姻变成了现在的所谓“合同婚姻”,陈娟想,李小冬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啊!和苏秦离异了这么多年了,影子却还在这个男人身上魂一样地潜伏着。

陈娟说:苏秦,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要是觉得,这一纸合同还是束缚了你,那么我们就就把它提前终止好了。

说着。陈娟也流泪了。

苏秦说:陈娟,你想错了。我是这个合同的主要策划人和当事人之一,我怎么能这么快就后悔呢,这不成儿戏了吗,那我还叫人吗?我这是高兴啊,一高兴就……

苏秦话没说完,就起身去洗手间了。男人在洗手间解好小便,又用凉水洗了把脸,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有点不喜欢镜子里的这个男人。

从洗手间出来,苏秦便遇上了一个久违的朋友。这个人是个记者,苏秦拼命写东西的那几年,他们常在一起聚,感受那种所谓的沙龙气息。那人喊了苏秦,说你这家伙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听说你在北京混几年了,怎么也没个信儿?

苏秦说:我给你打过电话,你的手机号码作废了。

那记者说:是的是的。都是女人闹的。一好上就非缠住你不可,受不了这个。这不,又换了,我给你写上……

记者一边在名片上写手机号码,一边说:还是你小子潇洒,一个人,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每次和朋友谈起你,都他妈的羡慕,说你是“钻石王老五”,还是单身好,哪像我们……

苏秦随口答了句:其实也简单,过不好就离了呗。

记者说:有这么轻松啊,你没见人大讨论《婚姻法》那个难劲儿吗?就是感情实在不合的离婚,那也得先分居多少时候……

两人正说着,陈娟过来了。她是担心苏秦真的喝醉了,怕出事,女人的突然出现,让这个记者有点意外。他用一种很暧昧的眼神看着苏秦,那意思是:这又是你的吧?

苏秦倒一下从容了,把陈娟叫到身边,先介绍了记者,然后说:这是陈娟,我爱人。

记者一下就有点不知所措了,说:哦,哦……苏秦,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对哥们招呼一声啊?

苏秦说:你这不都知道了?

陈娟也笑容可掬地说:改日去我们家玩吧。

回去的路上,陈娟对苏秦说:你回头得跟那个记者打个招呼。

苏秦说:为什么?

陈娟说:叫他别到处乱说咱俩的事。

苏秦说:他爱说就让他说好了。咱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在乎什么?

陈娟没有再说,她心里很甜蜜。

12

那个叫高宗平的客户又来了。这回,他一来就提出了请陈娟吃饭的事。高宗平说:陈小姐,我真的是很想单独与你聊聊的。

陈娟说:有什么话这儿不能聊吗?

高宗平说:这里毕竟是写字间,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

陈娟说:那也不是。我是不习惯。真的,我一般不在外面用餐的。再说,我那位自己也不会做饭。

高宗平自然明白陈娟的这种暗示,但不局促,就说:你真的成家了?

陈娟想了想,说:就算是吧。

高宗平这才有些困惑:什么叫“就算是”?

陈娟说:你怎么理解都行啊。

晚上,两个人洗好澡。苏秦靠在床上看杂志,陈娟坐在边上叠衣服。

陈娟把高宗平请吃饭的事告诉苏秦,后者说:其实你就去好了,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咱们这样做,不就是图个轻松吗?

陈娟说:你就不怕我喜欢上那人啊!

苏秦把杂志往床头柜上一扔,说:这可是有合同的,得讲信誉,我还怕什么呢?大不了……

陈娟说:大不了什么?你把话说完啊!

苏秦笑着伸了个懒腰说:大不了合同期满,你提出不再续约就是了。

陈娟说:为什么就是我提啊?你是不是就盼着期满啊?

苏秦说:你这刁钻的女人,自己的事说着说着就绕到我头上了。

陈娟说:苏秦,真的,要是咱们这样生活了一年,我离不开你怎么办?

苏秦说:那就往下续啊,续到你烦的那一天为止。

陈娟说:要是你不愿意呢?

苏秦说:你别给我唠叨这个,合同上都有,自己琢磨去。

陈娟说:我要你正面回答。

苏秦坐起来,点了根烟说:其实啊,这不是一个问题,假如你觉得我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了,你还这么死守着,值吗?你会比我走得还快呢。

陈娟心里放松了点,说:倒也是,我不会那么傻的。

苏秦说:是啊,你要是傻,我会觉得真是在给你下套呢。

陈娟说:还真不知道是谁套谁呢。

苏秦看着陈娟,这个瞬间他觉得眼前的女人特别迷人,自信中带着一点不容易觉察的羞涩。于是苏秦就说:你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黄啊?

女人一下明白过来,把手里的衣服一扔,再把男人按倒在床,骑到男人身上。女人笑着说:你这流氓!

13

秋天的时候,有一天苏秦接到了李小冬的电话,说他父亲住进了犁城的医院,看样子很严重。苏秦问到底是什么病?李小冬说:你回来不就知道了?这个电话是你妈让我打的。

那时候陈娟正在日本的名古屋,参加与日方的一个合作项目谈判。苏秦预感到父亲的情况不妙,撂下电话,便坐飞机于当天的黄昏赶回了犁城。他匆匆从机场走出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李小冬在出口处不远的一棵树下等他,手里拿着的还是那把酒红色的伞。这让苏秦有点意外,因为在他与李小冬做夫妻的那五年里,每回出差,李小冬从来就没有什么接呀送的。现在她却来了。这班飞机晚点40分钟,他想李小冬肯定来了好久了。

男人迎着女人奔过去。女人见面就说:苏秦,你父亲患的是肝癌,到晚期了,你得有点准备,要不你妈会受不了的。苏秦一听,脑子里就嗡了起来,便靠在那棵树上不想动了,眼泪也禁不住地涌了出来。李小冬也没怎么劝他,只是不断地把纸巾递到了男人手里。后来他们一起上了出租车。临近他们以前的住所位置,李小冬要求先下车,她说:我就不陪你去医院了。

苏秦点了点头。

李小冬又把苏秦的头发顺手理了一下,说:苏秦,你都40出头了。人到这个年纪,也就是到了该承担具体责任的阶段。你得想开点啊。

苏秦说:谢谢你。我会的。

苏秦直接去了医院,看见父亲已经躺在了病床上,身上到处都插了管子。他母亲一见儿子回来,就在医院走廊里哭得不行。苏秦把母亲搂得紧紧的,什么也没说。那时刻苏秦就觉得父母这辈子过得很不容易,他们唉声叹气的日子远远多于欢乐的时光。苏秦在南方的时候,有一次回家,正赶上父母争吵。起因是母亲收到了一封信,写信的是当年想与母亲谈恋爱的一个男人。那人现在哈尔滨,写信来,想请她过去玩玩。母亲把这信给父亲看了,于是父亲就很不高兴,说那家伙至今还放不下你啊。母亲说:你这话什么意思?父亲说:你自己总该心里有数吧?父亲的暗示很清楚,但确实很冤枉。当苏秦知道这件事后,产生了一个很怪的念头,很替母亲惋惜。可他并不因此而不安,就随口说了句:你们既然过不好,我看干脆办离婚吧。

这句话说得很平淡,却把事态给控制住了。几天后,苏秦的妹妹从纽约打来了电话,苏秦在电话里也把这意思说了,不料妹妹却说:你疯了?这么老了还离什么婚啊?苏秦说:离婚也没有什么年限啊?妹妹说:苏秦,你不要以为你自己离婚了,就巴不得天下人都想离婚!你这人有点变态!妹妹说着就把电话给撂了。

父亲的病显然是没治了。可苏秦还是想把父亲弄到北京去住院,父亲却坚决不同意。父亲倒还不是舍不得花儿子的钱,而是不想临了落在外地,尽管那是我们的首都。这样,在犁城医院住过两周后,他送父亲回到了生活了一辈子的小县城。那些日子做儿子的一直都在父亲床前守着,他告诉父亲,自己已经再婚了,并且拿出他和陈娟的合影给老人看。母亲说,这个女孩长得虽说没有李小冬好看,不过看上去脾气还不错。苏秦说是的,如果不是陈娟在日本,她会随自己一起回来。父亲就叹了口气,说:我怕是见不到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吧。

苏秦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我们会生一个孩子的。

父亲想了想,说:那是你们的事情,你们商量着办吧。

父亲的回答让儿子感到有点意外,也多少有点费解。老人不是盼着看见第三代嘛,怎么现在反倒不迫切了?这个困惑直到父亲临终前,和儿子单独进行的一次谈话之后,才得到相应的解释。关于这次谈话,苏秦已经记得不清楚了,但有两句话他是终身忘不掉的。

父亲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你妈。

父亲说:我最对不起她的一件事,就是让她怀上了你。

苏秦很困惑地看着垂危的父亲。

父亲说:她嫁给我的时候才21岁,如果她不马上怀孕,可能我们很快也就分开了。她会过得比现在好。

后来,那是在父亲去世后,苏秦把母亲接到北京散散心,转弯抹角地对母亲说出了这件事。母亲听了,还是很感动地流了泪,然后看着天安门广场树立的那个庄严的华表,叹道:其实,换一个人又能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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