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橘外男
作者简介:
橘外男(1894—1959),日本小说家,创作恐怖小说和SF小说等多种类型的小说。大正年间以《酒店轮盘赌纷扰记》投稿给《文艺春秋》的小说悬赏并入选。以独特的饶舌风格文体出现。1938年《纳林殿下的回想》获第七届直木奖。1959年去世。
妻子的离世让我心情低落,在逗子辽云寺一带放松身心,却在一片墓地看到三个人在谁的墓前祭奠。我在房东与村民那里听闻了关于音乐家日野的故事,原来那三个人都是日野的家人,然而又听到他们早都因病接连去世的消息。我感到惊慌,以为遇见了魂灵,在匆忙之中赶往城里哥哥的家中,不料身边却鬼影不散……
山寺惊魂
辽云寺是属于天台宗的一个寺庙,它坐落在逗子,确切地说,是位于田浦和逗子的中间地带,而更加靠近田浦这一边。这一带非常荒凉,人迹罕至,一种诡异的氛围将寺庙包围。
顺着田月川往前走就可以看到神武寺了,大约走一里路左右就有岔道分道通向两边。有一条路上铺满了石粒,再往深处走就到了辽云寺。
辽云寺的建筑风格比起一般的寺庙,还是比较突出的,只是周边的环境荒凉了一些,所以也没有很多人来这里。这座寺庙中也没有住持,几乎是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不远处就是大海了,因此这里也有潮湿的水分笼罩着,风吹来的时候好像有怪兽乱吼。如果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来到这里,就会看到整座山就像是一个怪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到你的面前。
现在想来,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来到了这么一个让人恐惧的地方,仔细回想一下,那时候大概是因为妻子刚刚去世,我一个人沉浸在悲痛之中,心怀对世界的厌烦,我想要过一种远离喧嚣的日子,而这里幽静的氛围刚好符合了我当时的心情。
我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逝去的妻子,为了不让自己那么苦恼,因此一有时间我就自己走到辽云寺这边的石台阶上放松心情。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甚至连一个小岛都找不到。躺在断崖边的草地上,我看着海天一色的景观,一边又听着蝉鸣,怀念着我的爱妻。
说起来也是奇怪,妻子死后就葬在东京,与这座凄凉的山寺没有丝毫的关系,可是我总有一种感觉,每当来到这里就会觉得妻子在向我招手。因此我也对此地有了独特的情感,一有空就跑过来。
可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
有一天我的情绪又变得不好了,于是自己一个人走到了孤山野岭,等到心情有些平复之后太阳就要落山了,夜色渐渐袭来。我正想着即将迎接新的一天时,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好像是一个年轻女子轻轻哭泣的声音,隐隐约约的。我心中一惊,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发现哪里有人,于是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准备回去了。我想那或许是我的错觉。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又一次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好像在解释着什么,旁边似乎还有个老人的声音,他也在说着什么。我的确被吓到了,我之前说过,这个地方我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其他人。可今天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如此荒凉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在哭呢?想到这里,我浑身毛骨悚然。
我开始仔细地想要听清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于是悄悄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前走,渐渐地,又好像听到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这时我心中的惶恐暂时放了下来,毕竟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后还是不那么紧张了。可是我的好奇心已经被勾了起来,于是我继续往前走想要探个究竟。
我轻声轻气地走着,发现在距离声音大概有七八步远的地方有一片森林,而旁边就是一大片非常醒目的坟地。我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坟地,看到了距我不远的地方有三个人,他们都站在一个非常大的坟前,说着什么。
其中有个老头儿,他好像一直在骂谁。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约有二十五六岁,看起来像是在有钱人家做佣人的。女子的身旁还站着一个相貌俊秀的少年,他满眼都是泪水。我观察另外的两个人应该是这个少年的仆人,因为他们对少年的态度既尊重又殷勤。
少年有着一双英气十足的眼睛,即便是含着眼泪也丝毫没有阻挡他的美丽,睫毛长长的似乎像个女孩子,还有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卷发,美极了。不过他看起来却十分羸弱,好像患了什么病似的。
老头儿好像在骂那个女子,我估计这应该是他的女儿,但是少年又在阻止老头儿的咒骂,他看起来很关心这位年轻的女子。后来老头儿也平息了,还不停地对少年笑着。
“现在好了,少爷,我们可以拜了。”
老人的嗓音十分沙哑。
“哎,太晚了,下次我们还是要早点来啊。不然每次都只能跟夫人说上几句话,不够啊。少爷,快来拜拜夫人,她可想死你了。”
老头儿安慰少年的声音同少年与女子的哭声一起传入了我的耳朵里,他们三个人在坟前膜拜的场景一直渗入到我的灵魂处,甚至连我也要哭起来了。霎时间,我好像忘掉了自己,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们三个人祭拜完准备离开的时候,我也从呆滞中苏醒,悄悄地进入了森林。我听到一声硬朗的关门声,那金属锁的响声强烈地震动了我的耳膜。可是在如此凄荒的无人之际怎么会传来这样的声音呢?我看到他们三个人往山寺的方向去了。
太阳彻底被海平面遮盖住了,水天交接之处一片金闪闪的光亮映射出来。我看到他们三个人的身影朦朦胧胧地,像是被雾笼罩着一般。他们时不时地回过头来朝我所在的方向望,该不会是发现我了吧?!可是我躲的地方已经够隐蔽的了啊。
我想要再次看清他们的样子,可是顿时我像是被冰块覆盖了全身似的,身体的每一处都是冰凉的……只见他们面色蜡黄,灰蒙蒙的,根本不可能是正常人的脸色。他们越走越远,开始我还是能够听到他们在说话,但后来他们渐渐就不见了身影。
等到他们走后,我身后的那片坟地就变得出奇的安静,甚至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够清楚地听到,我的恐惧之感越来越强烈了。
我已经无法忍受如此压抑的氛围,本来还想到近处看一看刚刚那三个人祭拜的是何人之墓,可是我已经不敢再往前靠近了。于是拔腿就快速往自己的住处跑,我慢慢看到了灯火,这时候自己才没那么惶恐了。
居所听闻
终于,我回到了温暖无比的住处。刚一进门就听到女房东急切地问询: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我以为您去了东京呢!到底去了哪里啊?”
看见我回来了,她赶忙端着已经冷却的饭菜要去加热,我先让她别弄这些,就赶紧跟他们打听坟墓的事情了。
听到我说去了山寺那里,房东夫妇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还说着关于那里的传说。
“先生,听说那里可是有狐狸精哦!怎么可能会有相貌俊俏的少年呢!这里的人们都不敢上那里去,阴森森的很吓人。我只记得那一片都是平常人家的坟墓,没见到过什么大户人家啊!”
女房东这样对我说着,她已经为我放了热水,准备洗澡用。
“对的啊,我似乎也没有听说过有那样一座坟墓……”
听到女房东的话后,男主人也凑过来疑惑地说了一句。
他们就像一般的平民百姓一样,没有多大的智慧,不过倒是对我的问题执著得很,在我说不用再为此费神之后仍旧仔细地思考着,终于还是一无所获。
可是就在房东要放弃思考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如梦初醒一般地大声叫着。
“啊!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是日野家的坟墓啊!”
“哦,是哦是哦,那先生所讲的就应该是日野家的小少爷了!”
“日野?”
我吃了一惊,我只知道有个著名的音乐家叫日野,她叫日野良子,倒是不知道两位房东口中所说的日野是哪一位。
“是叫日野良子吗?那位女钢琴家?”
“没错!就是她了。听说半年前那坟墓就已经修起来了,年幼的孩子就那么被遗留到了人世间……”
原来那是日野良子的坟墓,可是她居然已经去世了,我之前对这些事一点都不知道!
日野良子是乐坛非常著名的人物,那个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喜欢她。只有23岁的她被音乐界喻为天才,拥有非同寻常的殊荣。她外表十分优雅,却保持着一颗淡泊之心,在乐坛繁杂的男女关系中保持着良好的声誉。总之,很少有人不欣赏她。
可是,听说她在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淡出了乐坛,好像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吧,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了。
唉,原来这位人人羡慕并欣赏的音乐天才居然葬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在退出乐坛仅仅五年之后,她便去逝了,命运竟如此无情。想起刚刚看到那一幕,少年在自己母亲的墓前痛苦,我十分理解那样凄凉的感受,就如同我妻子的去世之于我一样。
“唉,这么年轻有为的人,怎么会早逝呢?而且还有如此漂亮的孩子,真是太可惜了……”
我满怀同情地说。
“都是这样啊,先生……一般东京的人不会喜欢这个荒凉的地方,住下来的人就更少了,可是多数来这里居住的又都是东京人。”
听女房东这么说,大概她对这些事情比较清楚吧。我对日野良子的事情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顿时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一直想着要去拜访日野良子,于是过了几天后我又去了辽云寺,没错,那的确是她的墓。墓碑上面刻着她的生辰与逝世的日期,我算了算,她只活了29岁。另外在旁边还刻有名为日野帐的生年日期,逝世时大概有27岁,这可能是日野良子死去的丈夫吧?
有铁栅栏将坟墓的后面围起来,上面还装饰着家纹,那是三把扇子。我觉得很奇怪,这样荒凉的地方怎么会有十分少有的大理石矗立呢?更让我不可思议的是,上次看到的那个老爷子是在这里扫墓的,可是为什么我看到的墓依旧那样荒废呢?
顿时我的内心又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出现,朝着四周看看,这里确实就是上次那三个人来祭拜的地方。我想要越过栅栏,更近地看望一下这位让我备感亲近的日野良子,而且还想要给她献上一束鲜花。
可是这个愿望只是临时想到的,我身上并没有准备鲜花,那么我只能到山下的住家那里找一些来了,可是我又不认识那些住户,也不好打搅。最后我决定在山崖边上摘一些百合和野花,然后翻过栅栏把花献给了日野良子。
我抬头望着天空,宛如看到了爱妻亲切的笑容,她好似对我的这一举动很是赞赏。顿时,我的心情也十分喜悦。自那次之后,每次我心情好的时候都会去日野良子的墓上拜访,每次都会献上一束鲜花,或是之前就准备好的,或是随时摘来的野花,还会带上一些香过去。
就这样大概过了有一个月的样子,某一天我刚刚祭拜之后准备要走,忽然听到养神亭那里有刨刀的声音,我赶忙缩在了芦苇丛中。我不愿意碰到任何人,因为怕麻烦,所以回家的途中每当听到什么声响的时候,我总是突然就停住脚步,然后立马蹲下缩成一团。
这个时候我好像听到日野良子的墓前好像有人去了。
“原来是您!少爷,这不就是经常来看望夫人的那位先生嘛!”
“对啊,少爷,过去跟人家道声谢谢吧。”
我听到一个老头和一名年轻女子说话的声音,这时候已经感觉到一阵透骨的凉从背后钻进我的灵魂。可是我躲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他们怎么会看见呢!不过既然他们都知道了,那我也不能装作没看见,所以就准备站起来跟他们寒暄几句。我看到三个人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身上穿着与一般人不一样的衣服,面色死一般的蜡黄,根本不像是活着的人。